第10章
那場架最終也沒有避免,但想象中暴力混亂且血肉橫飛的場面卻并沒出現。
那個花臂男揚起鋼管的瞬間,辛其洲一腳踹向他的膝蓋,連手都沒從口袋裏拿出來。
那花臂男看着一身孔武有力,誰料都是花架子,失去平衡摔倒以後,他就“哎喲哎喲”地捂着膝蓋,開始沒完沒了地嚎叫。
旁邊那倆人想上都沒機會上,只能先去扶他,一邊查看傷勢,一面罵罵咧咧警告他們不許走。
辛其洲垂眼,事不關己地看着,“半月板損傷了走路不能受力。”
那口香糖姑娘急得滿眼淚,“什麽意思!”
辛其洲風輕雲淡的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在做科普,“就是再不送去醫院的話,以後可能就是個瘸子了。”
戚百合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轉折中沒反應過來呢,就又被辛其洲拉到了身旁,他不急不緩地開口,“走了。”
“啊?”戚百合擡頭看他,眼中還有驚惶,就這麽......走了?
辛其洲是鎮定的,看起來是真的不怵,晚風遞來好聞的香味兒,像他身上的薰衣草洗衣液,莫名安定了燥亂的心緒。于是戚百合也不掙紮了,任由辛其洲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喂,你他媽這就想走?”另外一個小混混叫嚣着要沖過來,話音剛落,那邊又“哎呦”起來。
辛其洲腳步頓住,側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我不走,留這兒給他補另外一條腿?”
這話說得狂妄,可此時此刻卻沒人懷疑。
戚百合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辛其洲,清高的、冷漠的、孤僻的她都見過,唯獨現在,辛其洲揚着下巴,頭微微偏着,冷峻的側面線條像蒙了一層寒霜,在這個看起來還蠻和煦的晚夜,他的輕狂雖然罕見,但又十分合理。
畢竟這人的存在感向來都是過分強烈,宛如頭頂高懸的月亮。
“最上面那棟房子是我家,下次來找要認準了。”丢下這句話,他就拉着戚百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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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百合僵直身體随他走,辛其洲的手很大,掌心處有些粗粝的摩擦感,應該是打籃球磨出的繭,一下一下蹭在手腕最薄的皮膚上,戚百合感覺青色血管裏流淌的血液也開始滾燙起來。
她一直忍着,直到摩托車的轟鳴聲遠去,下山的路逐漸恢複寧靜。
戚百合甩開辛其洲的手,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嗓音有些冷,“今天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月亮高懸,瑩白的月光清冷如紗覆蓋大地,辛其洲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沒有情緒的假人,只“哦”了一聲,便自顧自往前走了。
戚百合被留在原地,道歉沒等來,只看到假人離開的背影。
她必須承認,辛其洲很擅長踐踏別人的自尊,戚百合感覺自己體會到了剛剛口香糖姑娘的感覺,那種備受折辱的語氣和表情,真的很容易讓人失去理智。
于是她也沖動了,幾步追上去,雙臂張開攔住了人,“關于剛剛你拖我下水的事情,我認為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倆人針鋒相對,這是頭一回。
辛其洲腳步頓住,倆人正好停在一盞路燈下面,他漫不經心地擡眼,看見戚百合煞白的一張小臉,長而媚的眼睛裏潋滟着水光,看樣子是真的驚魂未定。
他還以為她多厲害。
“你覺得我是需要跟你說謝謝。”辛其洲頓了頓,像是在思索,然後補充,“還是對不起?”
“謝謝就不用了。”畢竟她也沒幫上什麽忙,只不過他明明一個人就能解決......
“為什麽扣下我?”
辛其洲的眼神寡淡,“因為這種麻煩,我不想解決第二次。”
戚百合看着他,驀地想起上個月在大學城的燒烤店,辛其洲那次就拿她當過一回擋箭牌,敢情這是用順手了。
她揚了揚下巴,給自己增加氣勢,“下次拿別人當擋箭牌的時候,能不能先征求一下別人的同意?”
辛其洲垂眼看她,幹淨冷峻的輪廓上覆了一層微妙的情緒,“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戚百合不能理解他的腦回路,“如果我有男朋友,你這樣說就會給我造成困擾。”
“哦。”他那張臉上向來沒什麽表情,“你有男朋友嗎?”
戚百合一愣,仿佛被他問住了一樣,良久才說,“這并不是問題的重點。”
辛其洲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然後頓了兩秒,“知道了。”
戚百合還在等他下一句話,這人話音一落就繞過她,走了。
“喂!”她氣得跳腳,把人叫住,臉色都憋紅了,卻沒想出來該怎麽譴責。
戚百合擡眼望了望山上,天上又飄起濛濛細雨,半山腰上的別墅群燈光閃爍,至少其中還有一盞,在霧氣中氤氲着暖光,是等着她回去的。
到底還在寄人籬下......
“算了。”她頓時洩了勁兒,朝停下來的辛其洲揮了揮手,“走吧。”
說完她也沒去看辛其洲的臉色,低着頭往前走,路過辛其洲時也沒停下。冷風裹着雨絲撲向臉頰,戚百合縮了縮脖子,剛準備加速跑回家,頭頂卻突然罩下來一件衣服。
戚百合“啊”了一聲,把臉從衣服裏露出來。
辛其洲目光清落地從她身後走出來,不鹹不淡地說,“謝禮,給你遮雨。”
戚百合頂着衣服,看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單薄的黑色T恤,肩上已被打濕,幾乎要與濃墨的雨夜融為一體,她心情有些複雜,像是欣慰,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緩緩開口,“不用了吧,那你怎麽回......”
客氣話還沒說完,辛其洲雙手插進口袋,姿态閑散,精致的下颌線條被朦胧的月光刻畫得越發深邃,且刻薄,“別客氣,反正我也不想要了。”
說完便在戚百合驚愕的目光下,在雨夜中遠去了。
......
你那只手也他媽被我碰過了,怎麽不卸下來丢掉啊!
沅江市沿江沿海,位于南北分界處,氣候只有冬夏兩季明顯些,入了秋過後便是沒完沒了的陰天。
那晚狂風驟雨,雨滴裹在北風裏,順着窗戶湧進來,戚百合依舊穿着夏天的睡裙坐在書桌前數錢。
想到還要再跟辛其洲單獨見一次面,她太陽穴的筋就突突地跳,要是一直把梁訖然的一千二帶在身上,那剛剛就能直接把錢給還了。
戚百合拿起手機,思索了很久,想給梁卓發消息說還是當面給他,可删删減減了幾分鐘,字還沒打完,梁卓的對話框就跳動起來。
卓爾獨行:“我跟辛其洲說了,時間地點你們單約,回頭我打完比賽請你倆吃飯。”
戚百合握着手機,說不上什麽心情。一陣濕潤的風突然撲面,感受到頸上的涼意,她縮了縮脖子,走過去關窗,然後打開手機,回了個“行吧”。
她惦記着這事兒,以為那假人多少會主動一點兒,給她發個消息什麽的,可那天晚上直到她捧着手機睡着,辛其洲那邊都沒有任何動靜。
第二天早上,戚百合遲到了。
她得了重感冒,又頂着倆熊貓眼,一走進班級,靳卉就不懷好意地笑,“昨天晚上去幹嘛了?”
戚百合沒精打采,“回家了呗。”
“少扯。”靳卉拿了一支筆在手上轉啊轉,“昨天我看見你上了26路公交,那好像不是你回家的路線吧。”
戚百合把她的筆拍掉,“我去要飯了行了吧?”
“老實交代!”靳卉突然湊近她,“是不是有情況了?”
“什麽情況?”戚百合瞥她一眼,“你知道的,我現在心裏只有學習。”
靳卉索然無味地“切”了一聲,“沒勁,長這麽好看不早戀多浪費啊。”
戚百合從書包裏掏出英語課本,因為鼻子不通氣,頭很沉,随口回了句,“多照照鏡子就不浪費了。”
靳卉勾了勾嘴角,她最喜歡戚百合的就是這一點,美而自知,不謙虛,也不孤傲。
學校裏從不缺美女,可在這樣的年紀,那些美麗總是或多或少缺乏一些平靜和坦誠,她的初中在沅江市算不上好學校,靳卉在那裏見過太多這樣的女孩子,有的持靓行兇,有的口是心非,可美貌根本不是傷人的利刃,也不該是羞于啓齒的洪水猛獸。
戚百合從不掩飾自己愛美這件事,她喜歡長得好看的人。
誰他媽不喜歡長得好看的人?
靳卉想起戚百合剛轉學過來的時候,還靠美貌在學校裏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說起來倆人能變成好朋友,也是因為相似的審美觀。
那天戚百合大約是水腫了,兩只眼腫得跟桃子一樣,漂亮的雙眼皮線條消失了,她如臨大敵,偷偷貼了倆雙眼皮貼,想要恢複昔日美貌,結果被教導主任發現了,在一群女生面前勒令她揭下來,把臉洗幹淨。
戚百合什麽話也沒說,老老實實去洗臉了,回來就撞見倆隔壁班的女生在議論,說16班那女的太早熟了,沒有學生的樣子,妝畫得那麽濃也就勉強算個美女,卸了大概只是個三分女吧,只有那群男生看不出來,還真以為她天生麗質。
其中還夾雜着倆人的互相恭維,“我覺得你要是化妝比她好看多了”、“沒有,我鼻子不好看,我覺得你化妝能比她好看,你皮膚比她好”......
靳卉那時候剛從女廁所出來,正巧站在戚百合旁邊,跟她一起聽完了那些話,戚百合跟她對視一眼,那是她們兩個第一次心意相通——
靳卉拍了拍她倆的肩膀,倆人回頭,戚百合噙着笑看她倆。
倆人臉色瞬間慘白。
靳卉笑了笑,“不如兩位先去化個妝試試?”
戚百合拿紙巾擦臉上的水,腫腫的眼睛散發出和善的笑,“是啊,沒化妝品可以來找我借,我家裏很多,全都是能騙男人的那種,夠我騙到八十歲了。”
那倆姑娘落荒而逃以後,靳卉頭一回覺得,謙虛什麽的都太沒意思了,美麗又有自信的叫女王,那才能讓人甘願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