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走以後,戚百合還愣了一分鐘,等她反應過來,看見對面的梁卓叼着半根煙,正一臉興味地看着她,那表情,就差把“我看你還怎麽演”寫在臉上了。
“誤會,誤會。”戚百合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估計拿我當擋箭牌呢。”
梁卓笑眯眯地,“恐怕,不只是’略有耳聞’那麽簡單吧?”
戚百合聽見自己說過的話,有些心虛,“嗯......常常耳聞。”
梁卓輕“哼”一聲,“早就看出來了,你倆——”他伸出兩根食指,往中間碰了碰,“不一般。”
這便是他态度變化的原因了。
盡管那天戚百合一直在澄清她沒有暗戀辛其洲,可梁卓已經認定了,不管她說什麽,他都覺得是欲蓋彌彰。
辛其洲趕到江大圖書館負一樓會議廳的時候,講座已經進行了一半。他在江大有認識的師兄,倆人因為同好在論壇相識,拿着他給的工作證,辛其洲輕松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對無人機的愛好起源于一部紀錄片,他的愛好實在不算多,籃球算一個,無人機便是另一個,至于學習,稱不上愛好,只是一種習慣。
他一邊聽講座,一邊在手機上查看臺上教授發表的材料學論文,不知不覺便過了一個小時。到了散場的時候,梁卓恰好發來消息,問他結束了沒。
辛其洲來過江大不止一次了,從圖書館出來,他一邊思考講座內容一邊往外走,剛出學校大門,在花壇邊,身後有女孩追上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記性很好,但記人不行,那女孩說自己剛剛在講座上就坐在他旁邊,辛其洲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女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然後便鼓足勇氣開口,“你是哪個系的,方便留個......聯系方式嗎?”
辛其洲在無意識的狀态下看一個人,眼神相較于他認真打量時要溫和許多,當然,他也很少會花時間認真去看一個人。
那個女生留着直劉海,剛及肩的中短發,五官是清秀的,氣質也內斂和緩,是他少不更事的時候幻想過的伴侶模樣,但不知為何,辛其洲看到她的第一眼,腦海中莫名其妙出現了戚百合的身影。
那顆看起來亂糟糟,但每根發絲都有精心設計過的腦袋,應該永遠也不會留這樣沉悶又寡淡的學生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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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似乎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說話時結結巴巴,“因為我看你對無.......無人機挺感興趣的,我也是,然後,趙教授的講座很難聽到的,所以我就想留個聯系方式,以後方便......交流。”
辛其洲摸到了口袋裏的手機,按照原來的習慣,他一般會說“抱歉,我沒有手機”,可今天的他覺得,那樣拙劣的謊言未免太傷人。
他想起剛剛在大排檔排隊的時候鬼使神差說出去的話,突然覺得那個理由很好用,于是神色淺淡地開口,“抱歉,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
戚百合能聽到這段對話純屬是意外。
剛剛她和梁卓吃飯的大排檔就在江大旁邊,倆人本打算出了門就直接道別的,可梁卓一擡眼,注意到不遠處一個坐輪椅的小姑娘在發傳單。
他說閑着也是閑着,便拉着戚百合過來幫忙了。
倆人把小姑娘推到安全的地方,一人分了半沓,辛其洲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學校門口發了十來分鐘的傳單了。
辛其洲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時,戚百合就站在他身後不足十米的地方——
真不怪她自作多情,下意識就把這個“女朋友”的頭銜安在自己身上,只不過剛剛大排檔裏那個啦啦隊美女說得話還言猶在耳,這會兒聽見辛其洲這樣說,自然就對號入座了。
那一瞬間,戚百合心底閃過了很多情緒,仿佛微生物逃避噬菌體的天性一樣,本能驅使着她,趕緊走!
在被發現之前,她飛速脫離了戰場,跑到梁卓旁邊,把傳單一股腦塞進他手裏,“你發吧,我突然有點事兒,先回家了。”
梁卓問了一句什麽事,戚百合随口搪塞了過去。
這事兒該怎麽說呢?一向潔身自好,眼高于頂的辛其洲,明明連句像樣的人話都沒跟她說過幾句,可竟然拿她當了兩次擋箭牌。
這說出去不但沒人信,恐怕自己還要迎來滅頂之災。
戚百合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身為辛家的編外人員,也許她就是對辛家大少爺有種天然的恐懼,以及抵觸,她搞不懂自己的心理,也懶得去想,包一拿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
戚百合離開以後,梁卓捏着傳單走到了辛其洲旁邊,他心底有疑惑,試探着開口,“小百合回家了。”
辛其洲正在企鵝上和師兄道謝,頭也沒擡,“不用跟我說。”
“還跟我裝。”梁卓哼笑一聲,“剛剛拍你肩膀的那女孩,你跟人家說了什麽?那會兒小百合就在你旁邊,人剛聽完就跑了。”
辛其洲的手指在屏幕上頓住,擡頭看他,目光有些怔忪,“她聽到了?”
梁卓聳聳肩,“所以你說了什麽?”
辛其洲頓了兩秒,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說得話,并沒有指名道姓。
他垂下眼睛,繼續編輯消息,“沒說什麽。”
梁卓踢了一下地面,“那我換個問題,你倆到底什麽關系?”
“沒關系。”
“沒關系她在手機店被人占便宜你去提醒我?”梁卓說着,笑眯眯地湊近了他,“沒關系她能知道你潔癖?”
不吃燒烤大排檔,辛其洲原來是這樣的,也是認識了許久以後,梁卓才強行帶他克服了這個矯情的毛病,戚百合說要吃燒烤的下一秒就看向了辛其洲,要說他倆不熟,梁卓是萬萬不信的。
他自覺證據确鑿,可辛其洲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開口說,“嗯,确實有些關系。”
梁卓豎起耳朵。
辛其洲:“鄰居關系。”
那之後,任梁卓再怎麽問,辛其洲都不再說什麽了。
他這人向來如此,沒勁的很。
梁卓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差不多是一年前,那天他跟幾個兄弟去公園的籃球場打球,幾個人是打車過去的,又剛下完雨,以為球場不會有人,隔的很遠就瞧見了辛其洲一個人在投籃。
他的三分球很OK,但他的性格一點兒也不OK。
那天不論是誰上去跟他交涉,說讓他們打會兒,或者他可以直接加入他們一起玩,辛其洲統統不予理會,一句話不說,連眼神都不給一個。
梁卓那天心情很差,就罵了一句,“操,遇上個啞巴。”
說着把籃球往地上一砸,然後,球彈到了辛其洲身上。
忘了是誰先動手的,但是真打起來的時候,梁卓還是有些江湖俠氣的,他不想以多欺少,跟辛其洲你來我往地揮了對方好幾拳,還警告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別插手。
梁卓雖然能跟辛其洲打得難分秋色,可他卻輸給了他的忍耐力,拳拳到肉,疼是真的疼,梁卓被打的龇牙咧嘴,辛其洲的臉上也泛了烏青,可他愣是忍着,依舊一句話都沒說出口,于是梁卓也只能咬牙忍着。
那天他們兩個像是從地獄來的一樣,身上都帶着無法纾解的怨氣,迫切想要發洩,要不是公園的保安趕了過來,人群轟然散開,他們兩個估計會命殒當場也說不定。
最後,空蕩蕩的球場只剩他們兩人,梁卓躺在地上,任憑髒水将衣服弄濕,擡眼去看辛其洲,只見他靠在籃架上,顴骨上幾處烏青,手裏拿着一條斷了的金鏈子,眼神木然。
他那會兒是真的相信了他是個啞巴,天又下起了雨,或許是氣氛烘托的到位了,或許是身上太疼了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又或許只是單純想發洩一下,覺得傾聽者是個啞巴也不錯,總之,梁卓開始絮絮叨叨地和辛其洲訴起了苦。
他說,“抱歉了兄弟,我今天......心情很差。”
梁卓就像中了邪一樣,開始跟一個陌生人說自己母親當了十幾年小三,并且死不回頭的故事。
就是那天,他跟母親大吵了一架,因為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爹前不久二婚了,他母親本以為熬死了那個男人的正妻,自己便有機會上位,哪知道那男人從始至終都沒想過把她扶正,死了一個老婆就再娶一個新的。
梁卓本以為她能死心了,她也确實冷淡了一陣子,可是那天下午,他看見那個已經再次結婚的男人又去了他家。
沒有人想擁有一個這樣的媽媽。
他已經在一個被人指指點點的環境下長大了,梁卓口不擇言地說出“你怎麽那麽賤”的時候,他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人少。
最後,他躺在地上,已經分不清從眼角流下的是雨水還是眼淚,辛其洲緩緩走到他身邊,手上纏着那根金鏈子,表情依舊是肅然的冷淡。
他不是啞巴。他們倆人都中了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梁卓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懂辛其洲的人,可更多時候,他又覺得,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真正看懂辛其洲。
星期一早上,戚百合到了學校的第一件事,便是去17班找梁訖然。
梁訖然那天晚上酒醒以後就在企鵝上和戚百合道了歉,這會兒見面了又在道歉,撓着頭說,“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戚百合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遞出昨天買手機的購物小票,“梁卓昨天賠了我一部新手機,但我覺得那件事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梁訖然接過小票,“你倆一起去買的?”
戚百合點點頭,“手機三千六,咱們仨分攤,你拿一千二給我吧,我自己再湊一千二回頭還給他。”
“不用。”梁訖然把小票揉成團,揣進了口袋裏,“是我的錯我自己認,明天給你拿三千六,你還給他就行了。”
“不用,我也有責任。”戚百合說,錯估了梁訖然的蠻力以及沒拿穩手機就是她的責任。
梁訖然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你是我叫去的,責任就在我。”
戚百合拒絕了,堅決只讓他出一千二,然後便不給梁訖然拒絕的機會,轉身回了班裏。
上課鈴聲響了,是地理課,地理是戚百合唯一一門真心感興趣的學科,也是這次一模她得分最高的學科,因此在老師還沒踏進教室門的時候,她就把上星期發下來的試卷拿出來,鋪好在桌面上了。
旁邊的靳卉知道這時候找她閑聊,戚百合大約也不會理她,就從桌洞裏掏出手機,藏着書本後面給游浩發企鵝。
倆人不知聊了些什麽,快下課的時候,靳卉突然冷“哼”一聲,然後把手機關機,扔回了書包裏。
課後她拉着戚百合去上廁所,一路上悶悶不樂,看到女廁所門口的隊伍排到了樓道,臉色更不好看了。
“怎麽了?”戚百合問她。
靳卉一臉怨氣,“沒什麽,就是跟游浩吵架了。”
“為什麽吵?”
“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麽嗎?”靳卉突然擡頭,一臉真誠地看着戚百合,“我跟你說過的。”
這範圍給的太大了,戚百合皺着眉,“老戴拖堂?”
“扯哪兒去了。”靳卉側了側身,面向了樓道口鮮紅的光榮榜,似有怨氣一般,“我最讨厭男生抽煙。”
這倒是實話,每回撞見有人偷偷抽煙,靳卉都一臉嫌惡地拉着她匆匆遠離。戚百合有點模糊的印象,靳卉從前提過一次,似乎是因為最疼愛她的爺爺就是肺癌去世的。
“我讓他戒了,他說盡量。盡量是什麽意思啊?這點小事都不能答應我嗎?後來我說得有點多了,他就着急了,說他已經滿18了,他媽都不管他了,我也管不了。”
“你說這什麽人啊?我為他好我還錯了?抽那玩意兒明明對身體很不好,他還偏說能讓人腦袋清醒!”她喋喋不休地說着,一擡眼看到光榮榜上的辛其洲,于是脫口而出,“他腦袋清醒怎麽沒見他考全校第一呢。”
戚百合随着她的目光,也擡頭看到了牆上。辛其洲的照片還在那裏,泛黃的紙質給優越的五官鍍了層缥缈的濾鏡,學校貼吧評價此圖,出塵脫俗。
如今她很不認同。
戚百合“啧”了一聲,“你怎麽就知道全校第一不抽煙呢?”
“你瘋啦?”靳卉瞪着眼睛看她,“他可是辛其洲诶,你看他那雙手,像是夾煙的手嗎?”
幾段回憶在她腦海中閃回,戚百合唇邊驀地溢出一聲冷笑,“你知道什麽叫表裏不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