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嘲笑
“你看, 就是她,就是她頂了汪姐的崗位。”徐小花的工作崗位上,幾個人對着小花指指點點, 竊竊私語。
“喲,看着挺普通的啊,什麽來路?怎麽能頂了汪姐的崗汪姐都在這幹了5年了, 從來沒聽說過要走啊。再說汪姐不是知青麽,也沒聽說她在這邊有什麽親人的, 汪姐怎麽會把這個崗位給她呢?”
女工很好奇,他們這個工廠編制基本都是滿的,除非有人願意自己讓出崗位, 否則很少會有新人進來。
可他們就算是頂崗,那一般也是在子女頂父母的崗,妹妹頂姐姐的崗之類。可這個姑娘看着與汪姐也不像是有親的樣子,怎麽就頂了汪姐的崗呢。
“你們不知道吧,這事我可是知道的。”另一位女工酸溜溜地說道:“聽說她可是嫁了一位好丈夫,她的好丈夫将自己的崗位給了汪姐, 汪姐作為報答, 就将自己的工作給了她。”
衆人皆是恍然大悟, 看着小花的眼神是既羨慕又向往的,只要一想到自家那個回到家啥事也不幹, 扶個醬油瓶子都嫌累,只知道使喚人的丈夫,她們對小花的豔羨又多了幾分。
“她丈夫這麽好啊, 居然肯用自己的崗位給她換一份工作, 真是太讓人羨慕了。”有人忍不住說出了聲。
“有什麽好羨慕的, 再好的人還不是娶了農村戶口的愛人。我跟你們說啊, 我聽說她連字都不識一個呢,要不是嫁了個好丈夫,就憑她能跟我們一道幹活麽?我們可都是工業戶,是她一個農業戶能比得了的?我聽說她叫什麽小花,我看是叫笑話還差不多呢。
多好笑啊,這年頭還有人叫小花,一看就知道爸媽起名字的時候不走心,像我,叫珍珠,我爸說我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多好聽的名字。”那位酸溜溜的女工一聽別人在羨慕小花,忍不住開口攻擊。
本來,她也不認識小花,按照道理來講的話,她不應該這麽針對小花的。可是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千辛萬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到這個工廠,而小花憑着一個好老公,連大字都不識一個就能跟她做一樣的工作,她就很不服氣。
憑什麽啊,這種走後門的風氣就應該杜絕!她心裏暗暗吶喊,但這句話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來的。
當然,這種微妙的嫉妒是她讨厭小花的其中一個理由,她還有讨厭小花的第二個理由。
她一早就知道汪姐私底下在找機會換崗,她曾私下裏找汪姐聊過,希望她能夠将這個崗位頂替的名額讓給她。雖然當時汪姐并沒有給她任何的回應,但她私下裏便覺得這個崗位已經是屬于她的了。
她盯着這個崗位打算将自己對象的妹妹給弄進來,她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個條件好的對象,可是她的對象家裏對她卻不是很滿意,她覺得,自己若是能夠幫對象搞定他妹妹工作的事情,她對象的父母就一定能夠接納她了。
可誰知,她視為囊中之物的崗位她還沒來得及安排她對象的妹妹進來,就已經被徐小花給頂了。
這讓她如何能不生氣,兩相一加,她對徐小花的不滿自然是蹭蹭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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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女工的對話聲音并不小,徐小花一字一句都聽在了耳朵裏。她緊咬着雙唇不言語,手上工作卻絲毫也沒有耽擱。
蘇大哥好不容易才給她換到了這麽好的一份工作,她不能讓蘇大哥失望,所以,她要忍,不能跟這些人起沖突。
可是她還是覺得心裏好委屈啊,什麽叫笑話?她怎麽可能是個笑話。
忍住心頭的酸澀,可眼淚卻不争氣地滴到了水裏,她将頭低得很低,手上的活卻越幹越快。
不行了呢,自打跟徐大哥在一起後,她都變嬌氣了,以前她從來不會因為被人嘲笑而感到委屈的,可是自從跟徐大哥在一起之後,她居然都受不了這些風言風語了。不行,她要堅強!
“喂,我說你們有完沒完啊,幹活不好好幹,說什麽悄悄話。李珍珠同志,你手上的活做多少了,今天的活能幹得完麽?”
組長不住大吼了一聲,李珍珠吓得一哆嗦,蠶繭都被吓地掉到了水裏,她又抖抖索索地撿了起來:“組長,你這麽吓人做什麽?”
“我吓人?你一天到晚的跟個長舌婦一樣在這裏嚼舌根,這裏是你嚼舌根的地方麽?你以為這裏是你村子上?我告訴你,你要是再這樣嚼舌根,禍害我們組的團結,影響我們年底的評比,你試試看啊。勞動最光榮知不知道?所有影響我年底拿勞模的人,都是我的階級敵人懂不懂。”
李珍珠努努嘴,沉浸到了工作裏面,不再說話了。
徐小花卻松了一口氣,看着組長的眼神裏面帶着感激,還好組長打斷了她們的話,不然,在她們注視的眼光裏面,她不知道得多難受呢。
組長站到了小花的面前:“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你就怼回去,李珍珠那個人就這樣,你在她面前不能軟弱,不然她就覺得你好欺負。我們組的人都是好人,你可千萬不要因為李珍珠影響了心情,影響了工作知道麽?行了,打起精神來,好好幹吧。”組長拍了拍小花的肩就走開了。
有了組長的安慰之後小花的心情好了很多,只是晚上下班的時候,心裏面還積着事,便顯得沒那麽精神了。
“你這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麽?”剛從趙重明家裏回來的蘇謹言明顯就感覺小花很沒有精神氣,整個情緒很低落。他第一時間便以為小花這是生病了。最近正值夏秋交際的時候,是挺容易感冒的,小花怕不是感冒了吧。
小花搖了搖頭:“蘇大哥,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笑話?”
蘇謹言眉頭一皺就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了,他忍不住安撫道:“為什麽要這麽說,我從來就不覺得你跟笑話二字有任何的關系。”
小花看着蘇謹言有些猶豫,支支吾吾的想要說什麽,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蘇謹言很耐心地等待着,等着小花願意與他說的時候。
“廠裏人說我小花小花,就是個笑話。蘇大哥,你說我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很不好,早知道他們會這樣嘲笑我,還不如當初給我起個小草的名字,小花小草都一樣,但起碼小草不會被人嘲笑是笑話。”
說着說着小花有些賭氣,蘇謹言卻終于知道小花為什麽會情緒低落了,原來是廠子裏的人拿她的名字做文章。
他摸了小花的頭:“那你覺得你自己是個笑話麽?”
小花不自覺地又搖搖頭:“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可是我不識字,就算已經努力在學了,可是比起那些自己考上工廠的人,我還是不如他們。他們大多數都是憑自己的真本事進去的,只有我是靠蘇大哥你才得來的那份工作。
我知道他們都看不起我,私底下在偷偷笑話我是個笑話。我心裏面難受,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難過的,可是我控制不住。”
說着說着,小花忍不住犯了委屈。
“為什麽不應該難過呢?小花,你應該大膽一點,也不用這樣克制自己的情緒。他們背後說你的時候,你就反擊回去,你不要怕,你的背後還有我呢。”
小花是第一次過這種集體工作的生活,往日裏她在公社幹活的時候從來都是自幹自的,不需要與村子裏的人過多得打交道,可是在工廠裏卻不一樣。
田裏那麽廣闊,随便找一嘎啦幹活就不會有人,可是工廠就那麽一點點大的地方,一個小組的人都擠在那幾十平的小地方,面對面的時候多,自然少不了要打交道的。她不适應很正常的,她應該再大膽一點。
小花小雞啄米式點頭:“我們組長幫我說話了呢。”說起這個的時候,小花沮喪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像從心底散發出太陽的光輝一樣,小花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
蘇謹言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哦?你們組長怎麽幫你說話的?”
“她幫我狠狠訓斥了那個嚼舌根子的女工一頓,可威風了,要是哪一天我也能那麽威風就好了。”想起組長樣子的時候,小花忍不住帶上了向往。
小丫頭也有野心了呢。
蘇謹言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頭:“小花也想當組長麽。”
小花苦惱地皺了皺鼻子:“我想呢,可是我要是當了組長,組長會怎麽辦?算了,我怎麽可能當得上組長麽,我連字都不識幾個。”想到這裏,小花又開始憂愁。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多認幾個字,争取一個月內學會1000個字”小花信誓旦旦地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小目标。
“加油哦小花,等學完字,我就可以開始教你數學了,這樣你就再也不會把自己的工分算錯了哦。”
“啊,蘇大哥,你又嘲笑我。”之前小花算自己工分的時候總是算不對,倒是成了他們夫妻兩個能夠拿來打趣的事情了。
兩人鬧了一會,小花突然開口:“就算我叫小花,我也絕對不會成為他們眼中的笑話,等着吧,我一定會認識許多許多的字,學習許多許多的知識,成為有用的人。”
“好!”
這就是蘇謹言最欣賞的韌性。
同事嘲笑的事就這麽風輕雲淡地過去了,之後每次當小花看到李珍珠的時候她都會高昂着頭顱,淡漠地看着李珍珠,不管李珍珠在她的背後說她什麽壞話,只要她聽到,她都會當面怼回去。
她多怼了幾次之後,李珍珠就知道小花不是個好欺負的主了,漸漸地也就不再說她的壞話了,只是每當李珍珠見到小花的時候依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着小花直噴氣,好像只要這樣才能顯現出她有多麽憤慨一樣。
“你不知道,她那個樣子就像個牛一樣,我都不好意思說她,她還以為自己多得意呢。哈哈哈。”小花笑着将這些事說給蘇謹言聽,蘇謹言覺得這樣就挺好,小花的性格越來越開朗了,在廠裏也處的愈發融洽。
當然,她認字也認地飛快,她基本上把字已經認全會讀會寫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飛快流逝,就在蘇謹言已經将自己拜托趙重明提醒江懷恩一事忘記了的時候,蘇謹言居然在公社的醫院裏面看到了他。
“江老師,您怎麽來了?”蘇謹言怎麽也沒有想到江懷恩會親自跑這一趟,他趕忙站了起來,拿起自己沒有用過的瓷缸,給江懷恩倒了一杯水。
“不要太客氣了,我來是想跟你道個謝的。”
江懷恩的面色很是凝重,雖然他一如蘇謹言曾經見到的一樣穿的一絲不茍,可蘇謹言還是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狼狽。
顯然他已經發現了事實的真相了吧,蘇謹言忍不住在心裏面嘆了一口氣。
“江老師您坐下來說吧,也不用說什麽道謝不道謝的事情了,我想任何人見到那樣的情況都會忍不住提醒您的。”
江懷恩苦笑了一下:“真是讓蘇同志你看了笑話了,這次要不是蘇同志你的提醒,我是被自己身邊人和自己的手下聯合起來背叛了都不知道啊。”
只要一想到自己查到的那些事情,他的心就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他對她還有他難道不好麽?他們為什麽要聯合起來對付他?他難過的不僅僅是他愛人身體上的背叛,他更加沒有辦法接受的是那兩個人想要捏造莫須有的事來對付他。
他們不僅僅是想要他屁股下的那個位置,更想要的是他的命啊,他不懂,這兩個人為什麽對他生了那麽大的仇恨,他到底哪裏對不起他們了,居然要這麽對付他。
或許真的就是老師所說的,升米恩鬥米仇吧,是他養大了他們的野心,讓他們滋生了妄念,這世上果然除了自己,就沒有可信任的人了。
江懷恩捂着頭,心緒無法平靜,蘇謹言就靜靜地坐着,什麽話也不說,就等着他自己平靜下來。
“真是讓你看笑話了。”江懷恩紅着眼睛再次說道。
蘇謹言搖了搖頭,将水杯裏的溫水推了過去:“喝點熱水吧,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沒辦法平靜下來的。我們都不是聖人,情緒有所波動都是正常的。”
蘇謹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安慰他,只能盡其所能讓江懷恩的心情舒緩下來。他離開了自己坐着的位置,在辦公室的角落點上了一盤擁有平心靜氣功能的香,希望這些能幫幫他吧。
過了許久,江懷恩紅了的眼眶也變得正常,說話的腔調裏面不帶任何情緒的時候,蘇謹言就知道他是真正平靜了下來了。
“蘇同志,這次是真正地要謝謝你,我欠你一份人情,這你一定要收下。”說着,江懷恩從自己的懷裏拿出一封信封放到了蘇謹言的面前。
“您這是什麽意思?”蘇謹言看着信封皺起了眉頭,說着蘇謹言就想将這信封推回去。
江懷恩死死地按着信封不讓蘇謹言推過來。
“這是你該得的,你救了我一命,這些根本就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感激。你若是不收下,我于心難忍,你若是不想讓我為難,你就收下,否則你就是看不起我江懷恩!”
說這句話的時候,江懷恩的情緒再一次激動了起來,蘇謹言不得已,只能接下了信封。
他知道,他若是不接下這個信封,江懷恩是睡覺都不得安生。江懷恩怕他今日不拿這個信封,明日就向他提過分的要求了吧。
算了,收就收下吧。
蘇謹言将信封拿起來放進了抽屜裏,江懷恩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站了起來打算離開,離開背對着蘇謹言時他忽然又停下了腳步:“我還欠你一份人情,日後若你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幫你的。”
他最後看了蘇謹言一眼,便堅定不移地離開了。
蘇謹言明白,或許他們下一次見面就是他向他提出請求的時候了。
江懷恩一定是不想見到他的吧,雖然,他幫助了他,讓他逃過了來自最親密的人的背叛,但也見過了他最為狼狽,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一面。
他不會想再見到他的,因為江懷恩每見他一次,就會想起這件讓他痛苦難堪的事一次。
日後若無必要,便不用再見了吧,他只希望他餘生安好。
蘇謹言長長地嘆了一口大氣,感慨世事的變幻莫測。
水杯裏的水還溫着,一盤香還沒有燃盡,可是有些人的情誼卻再也無法挽回。
蘇謹言打開抽屜,拿出了信封,他将裏面的東西都抽了出來,果然不出所料的是錢和票據。這裏面放着五千塊錢還有零零散散的十幾張票據。謝禮很是豐厚啊。
罷了,他也沒什麽好感慨的了,起碼他拿到這麽多的謝禮,這一波也不虧不是麽,既然這樣他又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下了班之後,蘇謹言來到了供銷社,供銷社的售貨員還是他上次遇到的那個,只是這次她見到他不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很是熱情。
“同志,又是你啊,這次你想買什麽?還想買衣服麽?我這裏來了從滬市來的新衣服,可好看了,要不要給您愛人帶一件?”
蘇謹言擺擺手:“這次不了,你給我來一本筆記本,再來一只鋼筆一瓶墨水。”
“好嘞!”售貨員很快就将蘇謹言要的東西拿了出來。
小花最近已經會讀會寫了,也是時候讓她開始學寫日記了。
試問誰學語文的時候沒有被作文折磨得□□呢?想要學好寫作文,那就從第一步記日記開始吧。
蘇謹言提着為小花準備的禮物,興高采烈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