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能傷你最深的人,(2)
的存在,我只是害怕他知道真相以後會讓張彧受委屈,我呵護了張彧二十多年,就是不要他受半點委屈,才選擇在他足夠長大了才回國的。直到現在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有沒有錯。劉谡,你說我該怎麽辦?”
“白苋你冷靜點,讓他知道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張彧有認祖歸宗的權利,無論上一代有些什麽無法化解的恩怨,他終究是無辜的,因為他是最不能選擇自己出生的人,所以,你不要害怕去面對,你還得強大起來,因為你也是張彧最強大的精神支柱,你若不堅強,教他怎麽勇敢?”
白苋鎮靜下來,點了點頭。他說得沒錯,她若不堅強,教張彧怎麽勇敢!一切,都該順其自然吧,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選擇的,事已至此,她只有勇敢面對,只能勇敢面對。
張轶握緊了雙拳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配合着幾個深呼吸,才讓自己不至于沖出去質問他們。本想上來喘一下氣的,卻沒料到會聽到一個這樣讓人驚訝的秘密。張彧是父親的兒子?白苋就是當年破壞他家的第三者?他苦笑一下,之前華影兒還說他跟張彧長得像,看來她是一語中的了。
一時間難以消化這樣的內容,他的思緒一下子變得淩亂了起來。站在感性的角度思考,白苋勇敢為愛也并沒有錯,站在道德的立場上看,她破壞別人家庭也是不争的事實,用理性的眼光思考,整個悲劇的發生,也不全然是白苋的錯,若果父親意志夠堅定的話,別人也不可能乘虛而入。這樣想想,他也就覺得自己并沒有穩定的立場去責問她,責怪她。如果當年在父親認錯之後,母親可以放寬心原諒他,也不至于是今天這麽個結果。最主要是,張彧由始至終都是無辜的,也因為大人的錯,使得他在成長的過程中,承受了別的孩子不曾承受的傷與痛。或許,他該好好跟父親談談了。
雖然這件事讓他感到紛亂,然而有一個人的處事手段終究是讓他打心底佩服的,那就是劉谡。原來他一直不肯身居要職,是因為一個承諾,一個對心愛女子的承諾。這麽多年對公司默默付出,卻不求回報,他無疑是公司的功臣。轉念又想,或許白苋有先見之明,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的雄心壯志,所以才利用他對她的愛逼着他給自己一個承諾,而正是這個承諾,讓公司免去血雨腥風,免去風雨飄搖,這樣算來,白苋也算是張家的一個功臣。她縱然有錯,然而為張家所做的一切,也足夠彌補了吧。再看劉谡,看似無害,卻是實力過人,說句公允的話,論管理能力,父親遠不及他,論野心,父親也不是最有鬥志的人,若不是白苋牽制住了他,張氏集團想必早已易主。他愛得深沉,才藏得深沉,幸而,正是這份愛,讓他二十年來一直蟄伏不動。只是,一輩子非卿不娶,這樣的情懷,這樣的付出,讓人不得不欽佩。
一整天心緒混亂,工作狀态欠佳,最後他幹脆跑到城郊工地視察去了。待他回來時,夜幕已經降臨,家裏飄出飯香味兒,他也确實餓了。然而,吃着外婆做的飯,卻第一次感到食不知味。
飯後,收拾好碗筷,他說要開個家庭會議,父親跟外婆便留了下來。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爸爸,您認識白苋吧?”看到父親臉色一凜,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而外婆的臉色也開始變得凝重了起來,他幾乎立即就知道了答案,他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既然認識,那我也不迂回了。作為咱們公司的十大股東之一,我相信爸爸對她的了解不會少,但是爸爸您知道她還有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兒子嗎?”
此話一出,張楓冽的表情立馬複雜了起來,厲聲問:“你到底在說什麽?”外婆也緊張地看着他,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張轶繼續說:“張彧,InC十大股東之一,是白苋的兒子。大約七年前,白苋把手上所持有的股票轉了百分之五十給張彧,并對外界隐瞞了張彧的身份,所以并沒有人知道張彧是白苋的兒子。”除了劉谡。
他父親冷冷地盯着他,神色倒是鎮定:“你跟我說這些幹嘛?”
外婆也說:“是啊張轶,好端端的去了解別人幹嘛?”
張轶看着外婆說:“外婆,那不是別人,那是爸爸的兒子,我的弟弟,身上流着張家的血,是張家的血脈。”此言一出,當即引起不小的轟動。
外婆瞪大了眼睛,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張父擱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顫抖,卻依舊不形于色:“你有何證據證明他就是我的兒子?”
他輕聲笑了,眼底卻并無笑意。“爸爸,你相信血緣這回事嗎?我以前感覺并沒有那麽強烈,可自從見過張彧并知道他的身份後,我就不得不相信。因為,那個小我兩歲的男子,跟我有着相似的容顏,相似的相貌,令我無法否認,自己跟他真的有着無法割舍的血緣關系。”
在座的兩人沉默不語,張轶看着他們若有所思的神色,知道他們在思考着事情的可能性。良久,張父淡淡開口:“無論他是不是我兒子,我都不打算跟他相認,而我的妻子,永遠只有你媽媽一個。”他的話,像承諾,說得十分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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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轶啞然失笑:“爸爸,妄圖用逃避來解決問題,這可不像你啊。我今天決定跟你們說這件事,并不是要你們對往事一帶而過,并且掩蓋事實,而是希望,你們能坦誠地告訴我過去所發生的事,還有,給張彧一個名分。”
張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這真是他看着長大的兒子嗎?他一直以為兒子尚未長大,可是,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變得愛憎分明,并且可以成熟地處理一切事情?
佟關旋亦是如此,驚訝得無以複加。她的張轶,如此大度,如此溫和,又如此讓人忍不住心疼。他一直知道母親的死跟父親的出軌有關,他不能做到完全釋懷,卻能試着去接納父親;他知道父母婚姻的破裂跟白苋有關,卻連恨都不曾恨她;他只知道,張彧是無辜的,他滿腦子,也只有一句,張彧是無辜的。
張轶又開口:“爸,即便你不樂意承認,但你終究得為自己當年所犯的錯誤負責任吧?誰曾經對我說過,不怕自己能力不足,只怕自己脊梁不硬,不怕自己心髒不大,只怕自己氣度不夠?那麽如今,又是誰的脊梁不夠硬,不願挑起這責任?是誰的氣度不夠大,容不下一個對你無害的人?”
張父沒有回答,只是一言不發地上了樓。人終歸是不能犯錯的,哪怕一丁點的錯誤,都會變成烙印,沉沉地刻進皮膚裏,你若擦拭,必然加倍疼痛。
第二晚,張轶不管外婆跟父親的态度如何,擅作主張請了白苋跟張彧前來共度晚餐。看到熟悉的面孔以及一個真的跟張轶長得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輕男子,他們不能說不驚訝。将他們迎進屋,外婆進廚房張羅晚餐,父親一眨不眨地盯着電視屏幕看,全然無視了屋裏的兩個人。張轶仿佛早已預料到這樣的局面,也不發作,只是跟張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些稀松平常的家常話。白苋翻着茶幾上的一本財經雜志,倒是十分怡然自得,并不把張楓冽的漠視當回事,顯示了強大的心理素質。飯菜上桌,他們不動聲色地吃着飯,外婆終究不忍心,偶爾出聲叫他們多吃點。
飯畢,衆人又移步至客廳,張轶跟白苋母子坐在長沙發上,張楓冽跟佟關旋各據一張單人沙發,俨然掎角之勢。張轶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明明是打算和平解決問題的,現在怎麽演變成了這般對峙的局勢?
他輕咳一聲,以不大不小的聲音說:“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了,也已經了解雙方的關系。爸爸您呢,要不要娶白阿姨是您的事,我不好幹預。外婆您呢,接受得了他們就接受,接受不了也沒關系,畢竟這事跟您也沒多大關系,我媽已經不在了,逝者已矣,咱們也不必對過去耿耿于懷了對不?但是,我想說的是,既然都能坐下來了,那就希望大家都能理性地想一想,張彧是無辜的,他有權利認祖歸宗,是吧?”
佟關旋認為張轶說得不無道理,也不出聲反駁。是啊,逝者已矣,若再那麽執着,不是苦了生者嗎?她雖然愛女心切,但是無可否認,若雯憶當年能夠不那麽偏激,事情也不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說到底,大家都有一部分責任,不能單單指責誰,怨怪誰。
張父顯然還是無法接受,“嚯”的一聲站了起來,轉身就要離開。
張彧心一着急,一聲“爸爸”脫口而出。張父背部一僵,顯然有些震驚,然而他只是轉過臉來,冷冷地說:“請別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說完,又轉身欲走。
白苋忍無可忍,也站了起來,沖着張父的背影怒吼一聲:“張楓冽你給我站住。”這一聲,确實把張楓冽給鎮住了。他緩緩地轉過身,一臉詫異,仿佛不能确定眼前這個對他怒目嗔視的女子,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個對他千依百順的女子。還是,歲月終究無情,讓曾經溫文的女子,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潑婦?
她深吸一口氣,穩定一下憤怒的情緒,擲地有聲地說:“你可以忽視我無視我甚至輕視我,我不怨你,但是你有什麽資格對張彧這樣子做?你以為把自己擺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就有權利蹂躏踐踏別人的尊嚴了嗎?我告訴你,就算這屋子裏的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權利,唯獨你張楓冽沒有。當初是誰在意氣風發的時候拉着我的手說喜歡我想要跟我在一起的?又是誰說自己最心愛的人是徐雯憶而後把我給抛棄了的?這些,我都不怪你,我為了你的幸福,可以離開你,為了成全你的愛,不惜離鄉背井,可是,我并不難過,因為我有張彧,他是我的一切,我珍重他呵護他疼惜他二十五年,今天把他帶到你的跟前來,不是為了讓你侮辱的。你不願意承認他沒關系,我沒有強迫過你,一次都沒有,你若是不待見他,我立即就可以把他帶出這扇門,遠離你的視線範圍。可是,張楓冽,不帶這麽欺負人的,你即便不愛我們,也不至于讓我們難堪是吧?你要知道,我白苋從來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不仰仗你的鼻息過活,請你收起的驕傲,我們不是搖尾乞憐的小狗,不會看人臉色,也請你放尊重一點,我已經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個柔弱而毫無主見的女子,你若敢對張彧再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你信不信我明兒就能讓張氏的股市崩盤?”
張楓冽看着她,仿佛在思考着她話裏的可信度,又仿佛在思考着自己是否該離開。一下子四下無語,客廳裏只剩下電視機細小的聲音,氣氛冷凝。
外婆看到張彧憂傷的神色,心裏着實不忍,大人怎麽錯,孩子終歸是無辜的,她出言相勸:“好好的這是怎麽啦?啊?不是說好了心平氣和地談談的嗎?這樣撕破臉算是怎麽回事啊?阿楓,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丈母娘開口了,張楓冽只好重新坐下來,卻是默默無語。白苋見他不語,冷笑着接過話茬:“老夫人,我看也沒什麽好談的了,與其這樣勉為其難地坐在一塊兒,倒不如早點散了好。他不稀罕沒關系,張彧在我這兒依然是個寶,他擁有我全部的疼愛,也不是非要認祖歸宗不可,況且,百年後随便一場山泥傾瀉,誰還知道誰是誰的祖宗?人生在世,不就是圖個稱心如意嗎,既然在你這兒我得不到,那我也只好另辟途徑了,我也不是一鑽進牛角尖裏就出不來的人。”對于佟關旋這位長者,她心裏還是尊敬的,畢竟,當年的事,她能做到釋然,而且言語間并無半點責怪她的意思,就沖這點,已屬難能可貴,已經足夠讓她尊敬她,只是張楓冽他欺人太甚了,她實在忍無可忍。
佟關旋聽了她的話,雖然說得涼薄,卻句句在理。确實是張楓冽的态度不對,明明自己是當初事情的始作俑者,卻一味地逃避責任,太不像個男人。她拿出長者的威嚴來:“阿楓,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你是不是應該放下了?我知道你在乎雯憶的死,但你也不能老辜負其他人啊,這已經不叫愛了,你知道嗎?叫自私。雯憶事事追求完美,你我心裏都清澈得很,那樣的性格遲早會出事的,你也不要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根本沒必要。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選擇和決定負上相應的責任,你也不能例外。無論怎麽說,你都不該不認張彧,不是嗎?歸根到底,你就是過不了自己的面子關,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對不對?”
這話若是換了別人,他早就反駁了,然而由佟關旋說出來,他倒有幾分服氣。相處這麽些年,他早已了解她的性格,典型的幫理不幫親,是非曲直用真理來衡量。他嗫嚅一下:“要認他可以,先驗DNA吧。”此言一出,衆人紛紛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首先發作的還是白苋,她跳起來,想也沒想就指着他的鼻子罵了起來:“張楓冽,你解釋清楚,這話是什麽意思?敢情我們母子是奔你錢財而來的嗎?你也忒狗眼看人低了點,張彧,咱們走,這破地兒真的一秒也呆不下去了。”她氣瘋了,簡直口不擇言。這個讓她愛了半輩子的男人,最後竟讓她如此寒心。
接着發作的是張轶,他看着父親,雙眸裏難掩失望:“爸爸,我以為你多少還是值得我尊重的,原來是我感覺出了差錯。”
接着是佟關旋,她簡直操碎了心,“你這個混蛋,你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麽嗎?”他怎麽能說出這麽沒有良心的話來呢,他這麽一句話,不但懷疑了白苋的貞潔,懷疑了張彧的身份,還懷疑了他們二人的人格,擱誰都得生氣啊,太不理智了。再說,張彧的樣貌比張轶更像張楓冽年輕的時候,他有什麽理由去懷疑呢?
最後開口的是張彧,只見他站起來,脊梁挺直,從容不迫地逼視着這個不許他叫他“父親”的男人,淡淡地說:“在張轶邀請我來的時候,我便猜到了你的反應,我幾乎作過了所有的猜測,唯獨遺漏了你懷疑我是你親生這一點。因為我想,就單憑我跟張轶相像的樣貌,連旁人都能一目了然,更何況是你。只是,我沒想到你的疑心會這麽重。是不是,有錢人都擔心別人會對他圖謀不軌,所以從不交付真心啊?若果是,我替你感到悲哀。正如我媽媽所說,你可以不承認我,不愛我,但不要出言侮辱我深愛着的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那個你并不重視的人,對另一個人來說到底有多重要。你不愛我媽媽,我卻愛她如愛生命,你确實沒有資格對我們不尊重。因為,我們比你更懂得愛自己以外的人。”不愠不火地說完,他扶着母親,對佟關旋點點頭,感謝她為他所争取的一切,然後又沖張轶點了點頭,感謝他為他所做的一切。然後跟母親說:“媽媽,咱們回去吧。”
白苋拿起沙發上的手提包,恨恨地看着張楓冽,冷冷地說:“張楓冽,你給我好好聽着,今天,我走出了這扇大門,這輩子,即便你來求我,我也不會再踏進來一步。畢竟,自取其辱的事,一輩子做那麽一次就夠了。因為,同樣的錯,犯一次是錯,再犯是傻,接二連三地重滔覆轍,就叫犯賤了,我白苋還算是個聰明人,知道為你犯賤,太不值。但我發誓,總有一天,我要你來求着我原諒你,因為是你欠我的。曾在你身上付出過的,我會一樣不落地取回來,因為你讓我後悔了,我也要,讓你嘗嘗被人踐踏尊嚴的滋味。”說完,決然而去,頭也不回。
佟關旋只覺得精疲力竭,他們的事,就由他們自個兒解決吧,她老了,真的操不動這個心了。然而,邁開步伐上樓之前,她還是忍不住替張彧說了一句:“你真的不該這樣對張彧的,至少,他真是你兒子,你真是他爸爸啊。”
張轶已經無話可說,在白苋母子離去的那一刻,怫然上了樓。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張楓冽一個人,更顯得瘦削孤寂。
走出大樓的母子,相互攙扶着,如受傷的殘兵,相互支撐相互勉勵。他心疼母親,若不是因為他,她至少是可以保持着當初的溫文爾雅的,而非今日這般潑婦罵街。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轉過頭問:“媽媽,你還好吧?”
白苋出了一口惡氣,心情舒暢了許多,深吸一口氣,說:“張彧,我怎麽能不好呢,為了這樣一個人而難過,太不值得了啊。”然而說完,還是情不自禁地掉了眼淚。她愛了二十多年的人,今日親自上陣,将她傷得體無完膚,卻還是咄咄逼人,毫無悔意,她怎麽可能沒事,若真是沒事,那也太冷漠了啊。
“媽媽,沒關系的,真的,我這一生,有你愛我,就已足夠了。”他從來不是貪心的人,這樣,真的足夠了。況且,有張轶這樣的大哥,他該滿足了。早上當接到張轶的電話時,他難免訝異,當他簡明扼要地說清找他的因由時,他更是震驚了,為了他,他如此義無反顧。他當時無言以對,只是心裏想,将來,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只要他需要他,他也必然會對他義無反顧的,因為,他們是親兄弟,血脈相連。
然而白苋卻不願善罷甘休,只見她喃喃自語:“怎麽可能足夠呢,我必定,要讓他付出昂貴的代價,讓他後半輩子都活在悔恨當中。”她的話說得很小聲,張彧并沒有聽真切。他不知道,就是這麽一句話,帶着仇恨的力量,讓張楓冽今後的人生飽嘗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