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驕女在途(九)花糞
第八十章 驕女在途(九)花糞
鐵逍遙瞧着裴英男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嘆了口氣,道:“原來你是慕楚幫的。你先前說有一位朋友挂念我,她……”頓了一頓,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裴英男怔了一怔,道:“你問上官姐姐?我前些日子在黃原鎮見過她,後來大夥挽留不住,她一個人上路了。”瞧着他臉上落寞的神情,心中不忍,又道:“不用擔心,如今你扛下了她師父師娘的事,上官姐姐洗脫嫌疑,又有我們幫中兄弟照應,不會有危險的。”
鐵逍遙“嗯”了一聲,淡淡地道:“華子峰夫婦确是我殺的。”望着西面房頂的半輪血色殘陽,臉上陰晴不定,不再說話。
半晌,裴英男突然喜道:“岳叔叔來了。”
岳淩雲是從相反的方向過來,他性格謹慎,生怕将敵人引來,特意兜了個大圈兒。
裴英男略一示意,岳淩雲便已看到,飄身上來。
裴英男瞧着岳淩雲的臉色,嘻嘻笑道:“兩位都是大名鼎鼎的英雄,我就不用介紹了,岳叔叔,你的‘通心丹’來一顆好麽?”
岳淩雲望了她一眼,默不作聲,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瓷瓶,連她的寶劍一起遞給裴英男。
鐵逍遙強撐着身子坐起來,道:“岳堂主,還未多謝你上次在萬秀嶺援手贈藥之情。”
裴英男伸手攔住,道:“別亂動。”将一顆藥丸送到他嘴邊,笑道:“那你就再欠岳叔叔一次人情吧。”
岳淩雲淡淡微笑,說道:“相逢亦是緣分。”
鐵逍遙張嘴将藥吃了。裴英男方轉向岳淩雲:“岳叔叔,這麽巧,你何時瞧見我們的?”
岳淩雲哼了一聲:“你們在衆目睽睽之下羞辱峨嵋弟子,我縱想不瞧見行麽?你仔細回家後被幫主打屁股。”
裴英男拉了他的袖子笑道:“我哪裏有那麽多的熟人,你不說我不說,他們怎麽會知道?岳叔叔,你是來此地公幹的麽?”
岳淩雲苦笑:“前些日子大雪封路,斷了消息,大夥放心不下,兵分幾路接應,已經找了你好多天了。”
Advertisement
裴英男的肚子突然咕咕作響,她搖了搖岳淩雲的手臂,叫道:“快些找個地方吃東西,我都餓了一天了,岳叔叔,這些天你這麽辛苦,一會兒我好好陪你喝兩杯。”
岳淩雲瞧着她滿臉嬉笑讨好之色,終于沉下臉來,正色道:“好了,快跟我走吧,這周圍極不安全。”轉向鐵逍遙道:“鐵少俠能走麽?”
裴英男搶着道:“不能,我背着他。”
岳淩雲瞪了她一眼,無奈地道:“還是我來吧。”
冬天的夜晚來得極快,四周迅速暗了下來。三人借着薄薄的暮色在小巷中穿行。
裴英男問道:“岳叔叔,咱們去哪裏落腳?”
岳淩雲看看四下無人,低聲道:“‘岱宗神拳’張大哥住在這鎮上,咱們去他家暫住一晚。”
裴英男奇道:“張大叔?他不是家住濟南麽?”
岳淩雲道:“他父母家人不會武功,張大哥到總壇效力後便将一家人悄悄遷到了此處。”
裴英男眉飛色舞:“好啊,我快有一年沒見到張大叔了。”
這“岱宗神拳”張正行的大名鐵逍遙到是聽說過,知道此人是慕楚幫寒幫主的貼身護衛之一,只沒想到就住在附近。
裴英男低聲道:“張大叔是奔父喪回來的,正守孝在家。”這句話卻是說給鐵逍遙聽的,怕他呆會兒說話觸了主人的忌諱。
三人在一處胡同口停下,胡同裏三戶人家,都是大門緊閉。正對胡同口的黑漆大門內隐隐透出燈光。
岳淩雲一邊小心地打量四周,一邊取出一只哨子,就唇發出一長一短兩聲哨音,那哨子不知是何質地,聲音低沉,若不注意聽在這夜風中頗似寒鴉之聲。
過了片刻,岳淩雲面露疑惑之色,将鐵逍遙放了下來。
鐵逍遙系鈍刃穿破掌力後所傷,雖出了不少血,傷情并不嚴重。
岳淩雲道:“難道出門去了?我進去瞧瞧,你們等一下。”望了鐵逍遙一眼,飄身自牆上進了院裏。
裴英男瞧着岳淩雲的背影,忍不住問:“岳叔叔的輕身功夫和你相比孰優孰劣?”
鐵逍遙倚牆而立,笑了笑,還未說話,院內驟然響起了兵器交錯的聲音,一聲凄厲的短嘯一響而逝,充滿了驚訝惶急之意,正是岳淩雲。
鐵逍遙、裴英男相視愕然,突地勁風襲至,兩側牆頭躍下四個黑衣人,手中寒刃直取二人。
鐵逍遙一閃念:“中埋伏了。”下意識一把暗器打出。他師父“丹崖六魔”各具所長,排行第三的“千臂魔”焦引公是個極為了得的暗器大師,鐵逍遙習武十分刻苦,暗器上所下苦功雖遠不及刀法、輕功,亦頗有心得,黑暗中四人聽聲辨位,不知是誰叫了聲:“桃紅亂落”
鐵逍遙無暇多想,趁着四人一亂,抓住裴英男沉聲道:“快走”
裴英男猶道:“可岳叔叔……”卻覺一股大力拉住了她,身不由己飛起,一躍而過對面高牆,疾疾墜落。她此時方才想起施展輕功,暗暗驚訝鐵逍遙傷後尚有如此勁力。
牆內是一個小後院,院內三兩棵樹,角落堆放了些雜物,後門正對着張正行家大門。
兩人哪及細看,鐵逍遙感覺到四個黑衣人追過牆來,內息疾提,裴英男亦提氣,觸及地面的一瞬,二人同時發力,登時快逾流星,雙雙蹿上幾丈外的正房。
裴英男正要再次借力,鐵逍遙在她耳邊道:“跟我來。”
裴英男對他十分信賴,随他一滑自房頂飄過,二人身子下落,鐵逍遙揚手打出枚暗器,前方數丈外房上的瓦“咔”的一聲輕響,裴英男随他隐在暗處,果見四條黑影疾掠了過去。
院落雖小,頗為整潔,一線昏黃的燈光自門縫中滲出,鐵逍遙悄無聲息地将門推開一扇,閃身進去。
裴英男跟進屋時,鐵逍遙已将屋內一對二十多歲的小夫妻點倒,拿着油燈進裏屋轉了一圈。
進門便是鍋竈,這夫妻倆先前一個在竈下劈柴,一個正忙着腌鹹菜。裴英男跟進裏屋,鐵逍遙正打開靠牆的黑色大立櫃在翻東西,回手将一件衣服丢給她,道:“快換上。”
裴英男接在手中,見是件藍花的粗布長裙,不由怔了怔:“他幾時知道我是女子的?”
但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裴英男急道:“岳叔叔不知怎麽樣了,我要回去瞧瞧”
鐵逍遙脫下血衣,連同将點了穴的屋主一起推到床底下,沉着臉道:“張正行想是兇多吉少了,他們将我當成了花逸塵,你要回去送死我可不奉陪。”
裴英男哼道:“膽小鬼”張了張嘴,遲疑道:“他們那麽厲害麽?”
鐵逍遙已換了一身農夫的打扮,道:“他們找不到人馬上會回頭,你麻利點兒。”說罷轉身撩門簾出了裏屋。
裴英男性格豪爽,卻并不是傻瓜,被他一說立時想到眼下鸠占鵲巢,張正行如何不問可知,這些敵人正是借了他的宅子等人自投羅網,方才鐵逍遙與那四人一照面,四人被他暗器所駭,一人叫了聲“桃紅亂落”,此乃花逸塵威震武林的絕技,四人黑暗之中認錯了人,避過暗器立時逼上,顯是實力不懼,鐵逍遙與花逸塵武功高下尚未可知,但他現下傷勢不輕,自己就更不需提了。
她心中亂糟糟地換過了衣裳,劍不能丢,帶出屋來藏在竈下。
鐵逍遙正裝模作樣地劈柴,擡頭看她一眼,低聲嬉笑:“委屈一枝鮮花,在我這牛糞上先插一會兒。”
裴英男換回女兒裝,性子竟也随之腼腆起來,聞言臉上一紅。
前院西牆上的一只貓先前叫個不停,突然間嘎然而止,裴英男心中一懔,拿起菜刀切菜。她來不及梳頭,長發披散在背後,若自門口窺視,只能瞧見她一個窈窕的背影。
鐵逍遙四斧頭才将那截木頭劈開,道:“你先弄飯吧,我快累死了,早早吃了睡覺。”
裴英男聽着他的山東口音,一愣神間便釋然,他在蓬萊學藝,會說山東話自不出奇。
裴英男一摸鍋蓋還是溫的,心中一喜,暗忖:“原來主人家還未吃過,現成的。”若當真叫她大小姐動手做飯,也是件愁事。
開鍋一看,果然鍋沿上貼了溜香噴噴的玉米餅,當中大碗裏是熱氣騰騰的鹹魚。
裴英男哈的一笑,沖口要說“快吃”,幸而想起處境,及時閉上了嘴。
鐵逍遙去洗淨了手,裴英男已将飯收拾好,兩人便在小桌旁相對而坐,鐵逍遙拿了塊餅子,在魚湯中蘸蘸,放入口中大嚼起來。
裴英男看他吃得香,不由好笑,她忙到現在也确是餓極了,大口大口吃着飯,怕被人發覺她的外地口音,一肚子的話憋得難受之極。
“嘩啦”一聲,前院幾個柳條筐倒了一地,鐵逍遙道:“好大的風,不是要下雪吧?”
他狼吞虎咽把玉米餅吃下肚,道:“明天一早叫醒我出鎮捉兔子。上次明明看見一只,不知是誰那麽缺德,放了幾條狗出來,老兔子跑得飛快,轉眼不見了,到是我差點被狗咬了屁股。”
裴英男強忍住笑,勉強“嗯”了一聲,算做答應。
前後院不時這裏那裏響一下,二人充耳不聞,飽飽吃過飯。終于四下無聲,想是去搜別處了。
裴英男哼了一聲,低聲道:“你竟敢将岳叔叔比作‘老兔子’,瞧我不告訴他”捂着肚子笑出聲來,半天方忍住,又道:“不過說真的,岳叔叔要逃,天下只怕還沒人攔得住。”
鐵逍遙偏偏不笑,一本正經地道:“你要擔心的話,過一會我陪你去張正行家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