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無疾神醫(七)生變
十七将屋內四壁上油燈俱都點亮,自懷中掏出一個大紙包,将包中東西傾入水缸。
一盞茶工夫,缸中向外冒的熱氣帶了濃濃的泥腥味,十七道:“姐姐,你脫了衣服到缸裏去。”
上官璇依言将棉袍和貼身衣物脫下,進入缸中。缸底近半尺深是粘粘的液體,有些燙,她坐在缸裏,剛好沒過下身。
十七叮囑道:“主人說你元氣損耗太過,前幾日什麽也不要想,千萬莫要運功調息。你先将那地龍化元膏塗遍全身。”
上官璇閉了眼睛,狠下心來,将那黑乎乎的粘液塗到脖頸,一個曾經茍延掙紮的人,怎麽會畏懼這惡心難聞的古怪藥膏?
十七這會兒端過一碗藥來,上官璇由她擺布,這半天鼻子已經聞不出味道來,只覺那藥入口極苦,強忍着咽下去。
不大工夫,上官璇只覺體內熱浪翻湧,全身上下的毛孔好象一齊張開,汗出如漿,經絡骨骼酸疼不已,忍不住呻吟出聲。
十七便站在一旁,不時遞杯溫水給她。上官璇覺着從沒有這麽渴過,喝下去的水只下肚一轉立時便化作汗水湧了出來。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上官璇突然覺得嗅覺恢複了,身上那藥膏也不再又粘又腥,十七方才将她扶出來,擦淨身子,穿好衣服。
兩人自秘室中出來,上官璇這才知道天已過午,自已竟在那秘室中呆了這麽久,再看看身上皮膚嫣紅,已不見了早上艾灸留下的痕跡,不由暗暗稱奇。
十七将晚飯送來,服侍上官璇吃過,便一直守在她身旁。
這一晚上官璇睡得極為香甜,一覺到天亮。
轉眼過了六七日,上官璇每日到秘室中治病,臉色日見紅潤,病情大見起色。
這些日子十七日夜守護,上官璇半步也未出過神草堂,鐵逍遙竟亦不見了蹤影,不來相見。
這一日晚上,上官璇精神極好,心中想着師門之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一會兒想自己傷好了,應該怎麽做才能尋出兇手,一會兒又想鐵逍遙不知肯不肯相助,驀得想起萬秀嶺上他那溫柔之極的一吻,臉上一紅,将面孔埋在被子中。
突然屋外夜風中傳來一陣極熟悉的笛聲,上官璇心中一動,側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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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笛聲比之前兩次在客棧及萬秀嶺山洞中所聽,肅殺之氣大減,特別得婉轉悠揚,顯是吹笛人心情不壞。
上官璇聽那笛聲徘徊,頗有問候慰藉之意,面露微笑沉醉其中,暗忖:“這幾日不知你在做什麽,過的好不好?”
鐵逍遙似已知她心中所想,笛聲一變,如刀劍鳴,如龍虎嘯,旋律激昂,令人聞之心情激蕩。
上官璇兩手交握,一陣迷茫:“他要與我說什麽?”
突然遠處“叮咚”兩聲,不知是何人拂動了古琴,笛聲激驟,琴聲舒緩,但琴聲竟能隐隐與笛聲相和,想是撫琴之人深谙音律。
上官璇一怔,暗道:“不知此人是誰?”望向十七,見她亦在呆呆地傾聽。
鐵逍遙立時察覺有人相和,笛聲只一停頓,突又響起,此次卻是節奏極快,上官璇似乎可以感覺到他暴烈的情緒,如萬馬狂奔,又如烈焰襲來般摧枯拉朽。
琴聲依舊如煦風輕拂,春花初綻。兩音高低鳴和,便如那笛聲占據屋中,東奔西走要奪路殺出來,琴聲卻擋在門口,不緊不慢地阻攔。又如兩大高手比拼,一個攻得迅疾,一個守得嚴密。笛聲愈高快,琴聲愈低緩,突然琴聲嘎然而止,笛聲只"嗚"的一聲,也停了下來。
稍後一旁屋裏有人大笑兩聲,道:“好!”正是鐵逍遙。
上官璇微微一笑,傾聽屋外再無聲息,暗道:“這彈琴又是何人?小小南花坳當真是藏龍卧虎。”這一晚思來想去,直到很晚才朦胧睡去。
此後一連幾日,上官璇都十分希望能再聽到那笛琴合鳴之聲,但隔壁的鐵逍遙再無聲息,琴聲亦不再響起。
上官璇的病情已大見好轉,這一晚,她又如平常躺在床上,側耳聽外邊的聲音,心中盤算着該離開南花坳了,久久不能入睡,索性坐起練功。
她這套內功心法,與華山派一衆師兄師弟所練大不相同,本來她初學時與大家一樣,都是由師父傳授的《朝陽心經》,她自小跟着師娘識字讀書,隔了幾天,師娘便在上課時又傳了她一套心法,說是專給女孩子練的,名字極俗,叫作《麗人心經》,要她勤加修練。後來師父知道了,只是笑話師娘:“你自己還不是又練了《朝陽心經》,卻叫璇兒練這沒用的心法,這不是誤人子弟麽?”
當時師娘不過二十出頭,春水般的眼睛嬌媚一橫,嗔道:“你知道什麽,她自小身子弱,這個養生是極好的。女孩子哪用練多高明的武功打打殺殺。”師父老夫少妻,向來對師娘極為愛縱,聞言笑着連連點頭。
她從小幾乎抱着藥罐子長大,自練了這《麗人心經》,倒是慢慢的将身體調養好了,這心法初學的幾年,內功頗有進境,惹得師娘十分驚奇,而後慢慢停滞,師父只是溫言寬慰,并未叫她改練《朝陽心經》。
此時方一運功,上官璇心中大震,只覺內力不知不覺間飛漲了一截,自從洛陽受傷她停練多日的《麗人心經》竟然大有突破,一時又驚又喜。
突然一陣極奇怪的聲音自夜風中傳來,“剝剝”聲不絕,似是何處起火,随風飄來焦糊的味道。
十七守在床邊假寐,一驚而起,快步走到門外張望一下,也不招呼上官璇,腳步沙沙不知往何處去了。
上官璇起身到門口,只見屋外月朗星稀,周圍清楚可見,一股濃煙自東面直沖天際,瞧方位正是那佟老先生的帳房。
她心知出事,四下瞧瞧不見有人,回身在屋內尋視了一遍,沒發現可作兵器的東西,瞥眼見蝈蝈兒的紅發繩放在桌子上,過去拿起來,攥在手心中,快步出了神草堂。
一陣兵器相交聲自竹林中傳來,距此已經很近。
卻聽一人大聲狂笑道:“齊老二呢?叫他一并出來,老子今日送你們‘開封三齊’共赴西天極樂!”
上官璇走到隔壁窗外,低聲叫道:“鐵大哥,鐵大哥!”卻不聞鐵逍遙回應,心中奇怪,暗道:“那晚我聽笛聲,便是自這間屋子傳出,他難道不在屋中?”繞到門口,伸手一推,那門應聲而開,果然屋內空無一人。
上官璇心中一陣慌亂,暗道:“是他在竹林中與人交手嗎?”再聽打鬥聲越來越近,循聲悄悄掩過去。
月光下只見七八個黑衣人各持兵器,圍着兩人正在惡鬥。那兩人背對而立,一個手持判官筆,一縷青光照在他臉上,正是南花湖上的酸儒齊雲飛,另一人手拿一個巨大的算盤,背光而站不知是何人。
齊雲飛一對判官筆招式淩厲,冷笑道:“南花坳乃風雅仙地,幾位何必非要作惡客,還是早早回頭,免得後悔。”
持算盤那人右手一揮,大算盤擋住三四件兵器,他出腿極快,月光下似有虛影,尚有暇接口道:“三弟何必和他們多費唇舌,他們不過是那姓白的同門走狗,自己如何作的了主。”
上官璇聽聲音驀得認出這人正是南花樓的齊掌櫃,再看那七八人,雖看不真切,但肯定不是熟悉的人,這些人個個身手了得,自己即使有長劍在手,也絕撐不上三兩招,不敢再靠前,左右瞧瞧,突見一人俯身倒在旁側不遠處。
一柄長劍自那人後心貫入,看身形極象是十七,上官璇吃了一驚,正欲上前,突聽腦後風動,心中一懔。
她這些日子颠沛流離,江湖閱歷早非昔日,知是有人偷襲,低首俯身向旁疾掠出去,"咔"的一聲響,身側的一株竹子被一劈兩段,上官璇不敢回頭,提氣逃命。
背後有人冷笑一聲,兵器激起的疾風襲來,上官璇只覺後背刺痛,知已受傷,心念電轉:“今日受池魚之殃,稀裏胡塗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