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翌日,阮均城完成自己的分內工作,提着化妝箱上了前線,在片場駐紮,補妝缺人手時他會主動幫忙。趙緒斌憂心忡忡,拍戲時總是心不在焉,想施展演技自我表現一番,卻頻頻犯些低級小錯誤,害得一起搭戲的幾位演員跟着受罪。他心裏自責懊惱不已,可目光還是控制不了地追逐阮均城的身影,發現那人即使在片場那麽人多嘴雜的場合也不與人接觸,一個人避在旮旯裏,獨來獨往到了疑似孤僻的境地。
社交是阮均城的軟肋,與大多數人只是點頭之交,他疲于應付,唯一相熟的塗鬧性格活潑,到哪裏都玩得開,戲份也不少,不可能時時圍着他轉,所以其實在哪裏都一樣……也不是,在片場如果看書累了,可以欣賞一下現場配戲,如果和趙緒斌視線相撞,會看到對方因躲閃不及而驚慌失措的樣子,也是一大趣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周澤霖的行為處事風格和塗鬧如出一轍,當初要不是塗鬧死纏爛打,兩人估計也不會私交甚篤,而周澤霖則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張口閉口阮老師,對他化妝箱裏的各色工具、化妝品興趣濃厚,像個學徒一樣不恥下問,還喜歡吃零食,尤其是布丁,每天背到片場的雙肩包裏總是裝着滿滿的垃圾食品,可供小女生們随時領取,也不忘盛情地邀請他品嘗……讓他百思不解,為什麽這樣一個人可以成為少女殺手、大衆偶像?經紀公司的包裝果然功不可沒。
午餐是四個人一起吃,為了不被火眼金睛的塗鬧看出破綻,他讓趙緒斌不用特意給他訂餐了,劇組的盒飯夥食也不差,四個素菜一個葷菜還配一個湯。吃飯途中,另兩個人嬉笑怒罵不在話下,只是冷不丁趙緒斌的舉動或者話語還是讓他心有餘悸,比如把自己不吃的菜事先夾走。
阮均城剛掰開一次性筷子,發現快餐盒裏多了一條小黃魚,而胡蘿蔔和芹菜已經被盡數擄走,他望着做這些順其自然的趙緒斌,說:“你不要搶我的菜啊。”
“這個你不是不愛吃嗎?”趙緒斌滿腹委屈地反問。
阮均城抓住疑點:“你怎麽知道我不愛吃?”
“我不僅知道你不吃胡蘿蔔、芹菜、洋蔥、菠菜、蒜苗、內髒,我還知道你怕老鼠……”說到這裏,如數家珍的趙緒斌猛然停下來,再說就要露底了,力挽狂瀾道:“我在雜志上看過你的報道。”
“是嗎?”阮均城表面不露聲色,內心疑團卻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他是接受過專訪沒錯,但從不涉及這麽私人的話題。趙緒斌的這個借口無疑弄巧成拙使自己暴露在外,不過他列舉的那些又與真實情況全然相符,如果是考試大概可以拿滿分。他為什麽會知道?是從老媽那裏探聽來的,想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就算是那個女人也未必了解自己這麽透徹,阮均城陷入沉思。
塗鬧聽着兩人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取笑說:“阮老師,趙大哥對你真好啊,他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你手上啊?”
“啊?”阮均城醒過神來,的确,在旁人看來趙緒斌與自己非親非故,卻事事上心,難以理解也正常,就連他自己也詫異趙緒斌的行為是不是超出了愛屋及烏的範圍?
塗鬧還嫌不夠添亂似的,道:“趙大哥你是不是對我們阮老師有意思啊?”
“你猜。”趙緒斌暧昧地一笑。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塗鬧和三位帥哥走得近,自然成了女同胞的眼中釘,這其中還包括心高氣傲的林亦悠,她雖說不屑于跟男演員搭腔,但也絕不能容忍自己女主角的風頭被別人蓋過。且不說前來探班的記者回去撰寫文稿時通通用塗鬧作為頭版頭條,把她和周澤霖這個新生代小生的緋聞吵得沸沸揚揚,害她只占到豆腐塊大小的版面,就是每次下了戲在保姆車上還能聽到塗鬧那刺耳的笑聲,就足夠讓她從中作梗狠狠地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只不過早出道幾年唱過幾首口水歌,當真以為自己是萬人迷嗎?
林亦悠一個飛躍騰空,落地之後旋轉身體,擡腿在空中劃出半個圓,将劍直直刺向塗鬧,塗鬧在地上滾了幾圈,舉劍相抵,林亦悠緊追不舍……動作導演上前喊停,說只要動作标準,點到為止即可。
作為以武俠元素為主打的古裝劇,動作戲是不可避免的。習武之人之間的打鬥不僅注重力道,還講究手,眼,身,法,步渾然一體,動作行雲流水,揮灑自如。現在拍戲很多導演喜歡用後期特技,但作為老一派導演的萬寶明,思想傳統,還是覺得實打實的打鬥更好看,所以請了專業的武術指導,要求演員一招一式都不可馬虎。
男人向來喜歡動武,不管戲裏戲外刀光劍影早已屢見不鮮,相比起來,女人和女人見招拆招的打戲似乎更值一看,從片場被圍堵得密不透風的盛況可見一斑。
女性特有的柔美融合進武打的韻律中,看起來英姿飒爽,即使只是花拳繡腿,也會讓人禁不住拍手稱贊。
塗鬧起身拍了拍鵝黃衣衫上的泥土,肘彎和膝蓋隐隐作痛,大概是摔得狠了。手掌火辣辣的燒得慌,攤開來一看果然擦破了皮,滲出鮮紅的血液,她咬着牙将手指一一收攏,攥成拳頭,步履艱難地一瘸一拐行至廁所。
趙緒斌合上扇子,疾步上前想要攙扶,他早就看出拍戲過程中林亦悠和塗鬧劍拔弩張的緊張感不是裝的,可塗鬧不容置疑地搖頭拒絕,迎着旁人探尋的目光,他只能讪讪收手。
公報私仇,林亦悠已經不是第一次,拍戲的時候故意走錯位踩腳,導演允許借位的橋段真扇耳光,臺詞牛頭不對馬嘴導致重複NG,要求編劇改劇本删戲,當着同行的面言語羞辱,借着打戲玩真刀實槍,背後告狀……種種惡行,不一而論。再收攬一下人心,讓原本苦于勢單力薄而只能暗地裏罵幾句過過嘴瘾的小演員們也加入到排擠她的行列,集體孤立她,當真是十面埋伏,陷她于四面楚歌之地。
塗鬧冷笑着将手伸到水龍頭下沖洗,傷口受到刺激有種錐心刺骨的痛。她深知,有個呼風喚雨的爹,想要除掉她這個肉中刺只是舉手之勞。
現在外界的新聞媒體輿論風向一邊倒,說她水性楊花,在片場不僅與主要男演員勾三搭四,甚至連自己的化妝師也不放過,遣詞造句犀利刻薄,将她批得體無完膚。負面消息源源不斷,原本抱着祝福心态支持這對金童玉女的粉絲開始分崩離析,逐漸演變至男方粉絲與女方粉絲相互攻擊,惡意謾罵。
女人之間的戰争她不想求助于男人,連累周澤霖形象受損,已經讓她很過意不去。她開始有意冷淡阮均城三人,加入到女性團體中,盡量不和林亦悠正面沖突,一樣如魚得水,玩得游刃有餘。她畢竟八面玲珑,懂得對症下藥,要想改變別人的看法,設身處地的深入交心是關鍵,再投其所好的送些小驚喜,人雲亦雲的應和者潛移默化之下已經和她達成同一陣線。
林亦悠家裏有錢,大小姐脾氣像是一顆定時炸彈随時可能爆發,不順她心意不管是誰立刻變臉咒罵,工作人員要時刻陪小心,私下對她的抱怨也不少,她會耍的手段,塗鬧更加得心應手。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塗鬧從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一部30集以內制作精良的電視劇,保守估計大約需要四到五個月拍攝完成,《盜徒》預計四個月殺青,如今拍攝時間過半,劇本的進度卻遠遠落後于計劃表。趙緒斌通宵達旦地連着趕拍了幾場戲,黑眼圈雖說用化妝品遮住了,眼睛裏布滿的血絲卻将他的疲态盡顯。
他接過助手遞來的保溫瓶裏的水,喝一口,潤了潤幹啞到快要冒火的嗓子,向休息區走去。清早七八點鐘,夜景組已經收工,而日景組還在化妝室整裝待發,休息區域只有零落的幾個人。
昏暗的光線下,阮均城蓋着毯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當初是他說椅子躺着比板凳舒服,順便還可以幫忙看着東西,大家坐一起圖個講話方便,游說了許久阮均城才同意的。
只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此時周澤霖弓腰屈膝站在他身後,頭靠着頭,手抓着手,PSP熒亮的藍光照在兩個精神高度集中的人臉上。
周澤霖這樣手把手地教打游戲,自從塗鬧退出他們的小團體,趙緒斌已經見過幾回,他從錢姐那裏側面了解到:周澤霖因為和塗鬧的緋聞流失了不少資源,老板因此大發雷霆,禁止他和女藝人交往過密。雖有揠苗助長之嫌,他作為公司旗下的一員卻也不好過多幹涉。
空氣中流通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昧氣息,趙緒斌駐足片刻,最後還是揚長而去。
阮均城脖頸發酸,像是有預感似的擡頭時只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