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她們兩個争吵起來,她總歸還是希望兒子這一妻一妾能和和美美。于是便叫曹錦繡回房。
曹錦繡告退後,宗楚蘅便露出小女孩般俏皮的一面,湊到婆婆身邊,悄聲道:“太太,今天我娘派人捎了信來,我爹爹答應推薦夫君進太醫院了!”
“啊!”賀母大喜過望,她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兒子沒有一官半職,她趕忙拉住兒媳的手,“這事……可是真的?”
“怎麽不真!我母親說,夫君若是進了太醫院,以他的年紀資歷,要從無品的醫生做起,有我爹爹照應,一二年後便可補個醫士的缺,那便是九品了,以後可慢慢再謀晉升。雖然做到太醫院院使也不過五品,到底也是官身!而且,我問過了夫君,他也願意出仕。”
幾句話說得賀母眉花眼笑,連聲道:“那就全虧了親家老爺照應了!”
楚蘅見婆婆高興,便也開開心心地跟她一道盤算要給賀弘文準備什麽衣物,給上司同僚打點何種禮物。婆媳說得越來越投機,待到一應事情說得差不多時,賀母才想起給曹錦繡收拾院子的事,并深感在這種和睦氣氛下,給兒媳來個生米熟飯不大合宜。
“楚蘅啊,我有件事想跟你說說。”賀母自覺不好意思,事情便說得磕磕巴巴,眼看着兒媳婦的笑臉漸漸消失,心裏便知不好。這媳婦過門以來還沒和人紅過臉,她也不知接下來是哭還是鬧,更不知自己能不能接得下這一招。
“太太,”楚蘅并沒哭鬧,反倒在榻前跪了下來,“議婚時老太太、太太答應了我娘家父母,夫君絕不與曹妹妹圓房,我父母這才将我許給夫君。我娘前幾日來咱們家裏,看到曹妹妹住在太太隔壁,便悄悄跟我稱贊賀家是書香門第,果然言而有信!這才放了心,向我父親懇求,要為夫君謀個功名。既然太太今日這麽說,我告訴我爹娘,此事作罷便是。”
“哎,別別!哎喲,我的兒媳呀!”賀母慌了,曹錦繡的事又不急在一時,到底是自家兒子的前途要緊。聽兒媳婦的意思,親家此後不但會甩手不管,而且多半認為女婿欺負了女兒,不上門來講理就不錯了。楚蘅的母親雖然行事頗有章法,但看上去就是個精明人,自己哪裏說得過這位親家,何況,議親時自己真是親口答應的。
“好孩子,我、我想左了,那院子還是不收拾了,我還叫錦兒跟我住便是!你可不要對親家老爺親家太太說。你快起來,別跪着了。”賀母毫不遲疑地改了口,兒子的前程,還是趁熱打鐵的好!
楚蘅卻并不起身,反倒委委屈屈哭了起來,把賀母急了個手足無措。楚蘅哭着說道:“媳婦進門雖只大半年,卻也看得出太太是最善心的人,一向當我是自己的女孩兒一般,從來沒什麽事隔過我去。今天太太這麽做,家裏上上下下可怎麽看媳婦呢?必要議論是我忤逆了太太的意思,太太生氣,這才故意給我沒臉。太太,落了這個名聲,我可還有什麽臉面留在賀家做媳婦?”她緩了一口氣,又接着道,“太太一向疼我,再不會這樣害我。這必定是別人的主意。”賀母着急不已,一句“你說得不錯”差點便溜出口來。
“太太,您真的不要媳婦了麽?”楚蘅撲在婆婆膝上,哭得比曹錦繡不差什麽。賀母只好反反複複解釋:“好孩子,我沒有這個意思。是我糊塗,你快別哭了……”勸了大半個時辰,才将楚蘅哄得收了眼淚。這一場先斬後奏,以賀母與曹錦繡的完敗告終。
曹錦繡終究不死心,又求助賀母去跟賀弘文商量——只要男人答應了,宗楚蘅又哪裏攔得住?
結果,賀弘文的态度十分明确:“母親,兒子為了錦兒表妹,已經負了一人,絕不再負另一人!母親,您讓錦兒斷了這個念頭吧。”
賀母傻了:“可是,難道你忍心讓錦兒守一輩子活寡?”
賀弘文平靜地回答:“兒子納她進門之前就有言在先,她自己也答應的。所以,并非兒子得新厭舊,負了什麽心。錦兒若不願守,母親尋個可靠的人家,以我妹妹的身份送她出嫁便是。”
賀母驚得說不出話:“你……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媳婦的意思?”
“是兒子自己的意思。”賀弘文堅定地望着母親。
“我可憐的錦兒……”賀母忍不住掉起了眼淚。賀弘文是最見不得寡母傷心的,但在這件事上,他終得下狠心。
“兒子不孝。兒子……告退了。”他深深施了一禮,退了下去。
賀弘文不肯圓房,曹錦繡自然是要尋一次死的,也自然是死不了的。宗楚蘅的宗旨是,救下來只管好吃好喝擺在那裏,卻并不去求她進食。到了第二天,她到曹錦繡屋裏,見所有食水一動未動,便對賀母道:“曹妹妹這樣子也不是辦法,不如将她送到我家在城外的別業去,那是我爺爺在世的時候選下的,風景極好,最适合病人頤養。”
賀母驚道:“她這個樣子,哪裏能移動?再說她這是……絕食,哪能到了城外便好呢?”
楚蘅笑道:“不要緊,我家裏的車最穩,就是重病的人也無妨。那宅子裏還有我一個叔祖母,和老太太有些交情,醫術也好,人也開朗,有她開解着,曹妹妹自然就肯吃飯了。”
賀母倒也知道宗家這位長輩,于是有些半信半疑,曹錦繡卻如雷轟頂:若是由着宗楚蘅送出了賀家的門,她哪裏還能回得來!宗楚蘅恐怕會讓她長年累月在那裏“養病”!
她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姨媽,我不去,還是讓我死了吧!”
宗楚蘅笑道:“曹妹妹年紀輕輕,說什麽死呢。我們做晚輩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就心裏有再大的苦,也不能任意戕害,這便是孝道。自己尋死,豈不孝道有虧了。何況我們太太拿你當親女兒般疼愛,你若有個好歹,不是有意讓太太白發人送黑發人麽?太太為了你,急的這兩夜都不曾睡好,你丢了那糊塗念頭,讓太太去睡個好覺,豈不也是你的孝心。”幾句話說得賀母又抽出了手絹。
曹錦繡心中凜然,心知宗楚蘅若咬死了“不孝”二字,自己就不被她掃地出門,也會不為賀氏宗族所容。賀弘文自從失了盛明蘭,便對自己存着芥蒂,雖然看在賀母份上并不曾有一句重話,卻也斷不會回護自己。她思來想去,終于掙紮起身:“奶奶教訓得是……我吃飯就是……”
曹錦繡還沒有安靜幾日,賀家就爆出了一個無論對誰而言都是大好的消息:楚蘅懷孕了。
賀弘文樂了——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他要做父親了!
賀母樂了——三房終于有了後代!她以後去見賀弘文的爹爹時也可以交代了!
楚蘅樂了——有了孩子她才更安穩!也更能攏住丈夫的心——何物系君心,三歲扶床女嘛!
曹錦繡也樂了——有了孩子就不能再同房,她豈不可以名正言順頂上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曹錦繡細細地将養了半個月,觑了個機會,慫恿賀母再去找賀弘文試試。
賀弘文回到卧室的時候,看到妻子正在讀《胎産書》。聽到他的腳步聲,楚蘅連忙站起來,口中嗔着丫頭:“怎麽都不說一聲。”
“是我不讓她們驚動你。”賀弘文溫言道。
楚蘅服侍他換了衣服,淨了手臉,這些事,她向來親力親為,從來不讓丫頭們插手。“今天我娘家來了口信,就這兩天必有消息的。”
“哦……”賀弘文有些怔忪。終于有了消息,他本該高興的,可心裏又有些說不清的緊張和苦惱。他真的要進太醫院嗎?那從來不是他的志向。但是,只有如此,他才有一線希望,再見到那個人。
想到那個人,他的心猛地一痛,那疼痛說不上有多劇烈,卻固執地存在着,從心底一路蔓延到指尖,令他禁不住握緊了雙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藏住他的秘密。他有多久不曾想到那個名字了?不,那名字他無時無刻不記着,只是,他需要最大的勇氣,才敢将那處無法愈合的傷口掀開來。
那是他第一次失去那樣寶貴的東西,失去了一段歷史,也失去了一種未來。
“若無事,我便先睡了,今天有些不舒服呢。”楚蘅微笑着說。
“哦……啊?哪裏不舒服?”賀弘文有些狼狽了,妻子是個聰明人,應該已經看出了自己神思不屬吧?他感到慚愧,身為人夫,妻子懷着身孕,他卻還在為少年的情愫胡思亂想。
“腰有些酸。不妨事。”楚蘅渾若不絕,像往常一樣叮囑丈夫要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