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戒指
冬茵回到樓上的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她來時只穿了一套衣服,帶來的都是禮品,花了一萬三, 她一個月的工資。
她用袋子裝着, 門打開她沖着謝先生看了一眼,樣子像是要鞠躬, 但是她站直了身體。
眼底氤氲的水霧變成了淚水, 她憋住讓那顆眼淚,讓它蓄在了眼睛裏,她提着自己的東西往外面走。
刺骨的寒風迎面吹,鼻子都快凍掉了,冬茵一直走,上次坐謝茗君車來的, 她其實不曉得往哪裏走, 皮靴子踩在蓬松的路面上。
別看今天謝家來了這麽多人, 可這雪面上看不到幾個腳印。
豪華的別墅裏,衣着光鮮、雍容華貴的人還吹着暖氣, 聽完她的話心裏格外震撼, 面上依舊表現很鎮定。
“胡說!她在胡說, 她怎麽可能是我生的,我跟宇熙爸爸是頭婚!我是什麽樣兒的人他最清楚了,她張嘴就胡說。”鄒媽眼淚鼻涕全往下掉, 哭得慘兮兮的,比起剛剛的假哭, 這次哭得真情實意多了。
畢竟她心裏還是怕, 冬茵哭得那麽真, 說個謊還他媽說得那麽缜密, 現在她光靠哭,不一定能把這個事兒解釋清楚。
鄒爸也是茫然的,說真的,看冬茵哭那麽真切,他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老婆是不是出過軌,早年他還是個賣保險的,鄒媽看他哪哪都不順眼。
夫妻倆人的事也就他們心裏清楚,只是現在肯定不會說出來,人前還是要裝模作樣一番。
鄒爸很維護鄒媽,說:“老謝,你這孩子怎麽回事?我跟宇熙媽媽正經八百的自由戀愛,宇熙媽媽什麽樣兒我最清楚了,冬茵怎麽可能是她孩子的,還親兄妹,這不是胡說八道嘛!聞所未聞!我知道這孩子是你的客人,那我不是你兄弟朋友嗎?你這是拿鞋底打我的臉!”
鄒媽有了老公做主,停止抽噎,說話的氣勢立馬嚣張了幾個度,“我們這是來吃年夜飯的,又不是來吃虧,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那女孩子太惡毒了,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現在小姑娘都幹嘛呢,為了進有錢人的家門就胡說八道嗎?人品太低劣,要不是我夫妻倆關系好,家都被撺掇散了。”
在不了解真正事實的時候,誰聲音大,誰說得有理,大家的思想就跟着誰跑,這會兒的理中客這會兒的旁觀者都是拱火者。
“現在小姑娘的确是有點厲害,我這思想都差點給帶偏了,我看冬茵跟宇熙一個年級的,歲數差不了幾個月,怎麽可能是親兄妹,這不是胡扯嗎?這小姑娘太惡毒了!”
“別這麽說,宇熙好像是留過一級,正好比冬茵大一歲……不是,這邏輯怎麽又對上了。”
“哎別說,我看就是想進豪門,我太理解這些小女生了,三觀都被扭曲了,就喜歡錢,為了錢什麽都不要了。”
Advertisement
反正只要謝先生應一聲,坐實了冬茵人品很差,是個拜金女,人品肮髒,鄒媽就沒事兒了。鄒媽接過紙巾一下一下的哭,“她要是非說我是她媽,那行,我們走法律程序,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要是我女兒,我去坐牢,她要是誣陷我,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現在她成了受害者,就得可勁的賣慘,“老謝,你跟宇熙爸爸這麽多年的朋友,我什麽人你清楚的吧。”
壓力都給到了謝先生這邊,謝先生身為主人,被這來回的局困死了,他又不是醫生,他怎麽知道冬茵是不是他夫妻倆的孩子。
相處幾天,冬茵表現的很好,性子溫順,心思單純,也是剛剛那番話,讓人反應過來她挺能言善辯的。
只是,這屋子裏的人……
謝先生剛要說話,家裏的阿姨從外頭跑了進來。
林姨道:“先生,茗君回來了,車已經進車庫了。”
謝先生一愣,偏頭看過去,之後他情緒變得很明顯,瞬間表情凝重了,看向阿姨說:“剛剛叫你去找冬茵,人找到了嗎?”
“……找人?”阿姨微微愣,根本沒人說啊,冬茵跑出去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着,屋裏這麽多人也沒見誰拉一下的,她也不好意思勸,冬茵那孩子跑出去這麽久,壓根沒人說要找她。
但是謝先生的表情很差,肅着一張臉,林姨趕緊點頭,“再找了再找了,我叫阿連她們一塊去找,先生您別急,她剛剛跑出去,應該還在小區裏。”
鄒媽眼淚停了,她擦擦臉上的眼淚,剛接過旁邊客人的紙巾,又聽着謝先生說:“冬茵呢,這個孩子在我這裏待了幾天,人品還是不錯的,性子也乖巧,今天這個事到底怎麽搞的我也不清楚,說來說去也是你們家裏的私事,我是不好插手……”
方才還保持中立的謝先生,居然瞬間站在冬茵那邊,驚呆了衆人,尤其是鄒媽鄒爸,他們直接愣住。
鄒爸開口質問:“老謝你這什麽意思,你這是站在冬茵那邊?那是我夫妻倆做的不對了?”
這時謝茗君從外面走了進來,許是在外面吹了冷風,她身上裹着一股寒意。
外頭的雪下大了,謝茗君頭發上落了幾片冰雪,遇到屋子裏暖烘烘的熱意迅速凝結成水珠,她摘下毛茸茸的手套,說:“人我已經給你接過來了,準備開飯啊。”
她呼了口氣,手掌貼在凍僵的臉頰上,她揉了下看向謝先生,只聽着謝先生憤然地說:“老鄒,咱倆是多年的朋友,我對你怎麽樣你應該清楚。你犯不着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吧,具體什麽情況我不清楚,那小孩子待在我家裏挺好的,乖乖巧巧不惹事,性子害羞也不大愛說話,你這一來,給孩子整成那樣,叫我怎麽信?”
鄒爸臉都氣白了,“老謝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這是為了一個小孩子跟我鬧翻臉?你這……”
“行了,你別跟我說,這事兒不管怎麽說你就是沒理,今兒是我家裏搞年夜飯,你搞得大家都不開心。我現在只想趕緊把小孩兒找回來,你別跟我說什麽兄弟情義,我又不是什麽地痞流氓。你一家三口人,各個都是大人,跟一個小孩子計較,這事就做的叫人笑話。”
謝茗君動作停了停,瞥着那圍在一起的人,她走過去,面無表情,很快她咬着下唇,目光憤然地問:“什麽人跑了?什麽去找小孩兒?”
她開口,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畢竟冬茵是她的朋友,所有人統一戰線都欺負她朋友了。
“我問話呢,什麽人跑了?”謝茗君揚起聲音,目光是瞥向她爸。
沒人應話,鄒媽抽噎聲也停止了。
鄒宇熙大着膽子說了一句話,“這個事兒也不能怪謝叔叔,裏面有誤會。”
“誤會什麽?我就轉個身,你一家子跑過來把我的人趕跑了,你跟我說誤會什麽了?哪誤會了?”謝茗君呼着氣,“這他媽是誰的家啊,你們一家子耀武揚威的,給你臉才把你請進來,不想在這裏待兒就給我滾!”
一番話怼得鄒家屁都不敢放,只有鄒宇熙幹巴巴地說:“叔叔已經讓人去找了,你別急。”他試圖安撫謝茗君,讨好謝茗君。
謝茗君卻抄起桌子上的酒,正是剛剛謝先生和鄒爸一塊沒喝完的酒,她對着鄒宇熙潑過去,“我給你臉了是不是?我說的不夠明白是不是?”
“茗君……”
“你還把你爸媽叫過一塊欺負冬茵!”她撈起的酒瓶子險些摔在鄒宇熙身上,被鄒爸擋了一下。
鄒爸立馬就說:“茗君,這裏沒有人欺負那個冬茵,是她自己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你把她的胡說八道說給我聽聽?”
鄒爸哪裏好意思說。
謝茗君指着大門,“滾!”
“你說什麽?”鄒爸不可置信地看着謝茗君,他可是謝茗君的長輩,可是謝家的恩人。
“滾不滾?”謝茗君說着抄起就東西往他們身上砸,現場一片混亂。
“老謝!這就是你家茗君的态度?”鄒爸鄒媽一塊怒了,全看向謝先生。
“滾!”謝茗君指着他的鼻子,依舊不給臉面。
謝先生并沒有阻止,只是說:“老鄒這個事兒,的确是你們過分了,你們先回去,我先跟茗君談談,冬茵人還沒回來,我得把人找到,真是沒精力跟你們扯皮。”
鄒家一家人臉面盡失的被趕走,連鄒媽到底是不是冬茵親媽的事兒也沒解釋清楚。其它客人無所适從,他們還茫然着,從冬茵說了那一番話後,事情已經無法控制了,他們也插不上話。
現在就在想。
冬茵到底是不是鄒媽生的啊?
現在飯桌都是狼藉,上面撒得全是酒水,酒精的氣味熏天,年夜飯怕是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謝先生安排人送客,家裏傭人趕緊收拾屋子,謝先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着謝茗君,試圖跟她說着什麽。
謝茗君在給冬茵打電話,電話怎麽也打不通,都是提醒她用戶關機了,她在客廳走了個來回,扭頭看到謝先生,問:“人呢?”
“你別急,冬茵應該就在附近,林姨她們去找了,很快回來。”謝先生嘆了兩口氣,準備就今天她的态度說兩句。
但是謝茗君沒聽,她只是說:“只要你跟她說一句‘謝茗君等會就回來了’她就不會走了。你說了嗎?你挽留了嗎?”
謝茗君太了解冬茵了,她絕對不可能主動惹事,但是如果……如果別人欺負了她,讓她難過了,她會跑得飛快。
謝先生啞口無言,等了幾秒,他開口,“這個事兒是爸爸做錯了,當時客廳裏人多,加上你鄒叔語氣咄咄逼人,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別給我扯這些,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故意給我支開的?”
謝先生看向謝茗君的眼睛,那眼神帶着恨意,只要他應一聲是,這跟謝茗君的父女情算是完了,他肅着臉,沉着臉說:“茗君,你是這麽想爸爸的?我有那麽蠢,把你支走就去針對冬茵?我再蠢也不會蠢到這個地步!”
“是,我當時是估錯了,我以為冬茵就是出去跑兩圈,等你回來了,她就跟着一塊回來了。”
這他還真沒撒謊,不至于說把謝茗君支開,等謝茗君走了專門對付冬茵,這手法太蠢了。
說到這個,他就想到鄒宇熙那一家子,怎麽今天這麽蠢?這作法還不如潑婦罵街。
但深入去想,也不能說他們蠢,鄒媽要是一開始誣陷冬茵成功了,他不好站冬茵那一邊,冬茵就是衆矢之的,她絕對是要吃虧的,畢竟在場沒有一個人會為冬茵說話。
冬茵那一番反怼真是精彩,一番鬼話都被她說得邏輯缜密。
以前謝茗君誇她的時候,謝先生不當回事兒,現在不得不承認,學霸就是學霸腦子厲害。
謝先生回過神,緩聲說:“茗君,我知道你在氣頭上,你別急,我這已經派人去找了……”他憤怒的呼着氣,“好好的一個年夜飯被他們搞成這樣,他媽的,這些年真是對他們太好了。”
謝先生頭一回爆粗口,瞧着是憤怒了,說罷出去給找冬茵的人打電話,問有沒有找到冬茵。
他語氣聽着很暴躁。
可是人就是找不到,一直找不到。
謝茗君等不住,她自己出去找,她這一天下來哪都去了,去學校找了,學校一個人影都沒了,宿管阿姨回家過年了,宿舍大門鎖得嚴嚴實實根本進不去,她們的小家裏也是沒人。
明明就這麽大點城市,冬茵跑起來藏起來,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一直找到淩晨,還是沒看到冬茵的人影,她像是融入這個城市,變成了冰雪,謝茗君覺得哪個地方都有她,可是每次去找,都不見人影。
找的她心亂如麻。
所有人都很納悶,人呢?
謝先生說再去聯系幾個朋友問問看。
謝茗君失魂落魄的坐在沙發上,她捏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麽,突然,她看向了謝先生。
謝先生如背針芒,他沒回身。
謝茗君涼涼地說:“你是沒想到她還有自尊心吧?你以為她跑不太遠,你覺得她還會回來,畢竟我在這裏,我們家裏還很有錢,你多高高在上啊。”
謝茗君說話很難聽,屋子裏人走光,她似乎就不給謝先生留面子了。
謝先生隐隐動了怒,挂斷了手機,他保持了一個父親的風度,說:“茗君,這個事我會去給冬茵道歉,所以……”
“道歉?”謝茗君嗤笑,“道歉是什麽很了不起的事兒嗎,你去把鄒家人拉過,我給他們一人一巴掌,之後我跪下來給他們道歉都成。”
謝先生手中的水杯直接摔在了地上,“你還無法無天是嗎?那你想怎麽樣?這個事兒我跟你鄒叔鬧翻了,結下梁子了,人我也去找了,是我讓她跑出去的嗎?一屋子賓客都讓你得罪了,我訓過你半句嗎?”
謝茗君一腳踢開地上的茶杯,“鄒家找茬的時候,你就應該阻止,你就應該跟告訴她們,冬茵是我們家的客人!這你做不到嗎?做不到你做什麽生意,你不是八面玲珑謙和有禮嗎?你裝什麽啊!”
謝先生手揚了起來,對着她的臉指了指,又攥成了拳頭壓在桌子上,父女倆多年來第一次爆發戰争。
“是,是怪我,你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嗯,是我教的好,你真是一點都沒把我這個爸爸放在眼裏。”
謝茗君冷笑。
“茗君,你能這麽嚣張,無非是知道我疼你,今兒的事兒是我做的不對,但是我已經在補救了。”
謝先生很生氣,努力維持情緒,他大口呼着氣,“是,爸爸不應該把鄒家人請過來,但是茗君,你明知道我會叫他們過來,你還把冬茵帶過來,責任不應該自己承擔嗎?你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嗎?你現在應該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做的選擇,無論結果如何,都要自己承擔。”
謝茗君咬着紅唇,似敗下陣來了,說不過他。
她坐回沙發,眼睛通紅,她看着謝先生,聲音沙啞,“是,我是沒想到後果,因為我是想讓你接受她,因為你是我爸,你要不是我爸,我管你接不接受,我管你喜不喜歡?”
倆人吵架的聲音驚動家裏其他人,林姨上來拉謝茗君,給了吳叔個眼神,讓他去勸勸謝先生。
吳叔先說:“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冬茵,別的咱們先別想,茗君,你再好好想想,冬茵會去哪裏,她一個女孩子外面實在不安全。”
就真的很奇怪,客人們就在家裏聚了一會兒,半個小時不到,甚至二十分鐘不到,冬茵人就沒影兒了。
林姨說:“……其實,我看着冬茵是從大廳裏跑出來的,提着東西一邊哭一邊跑,剛才我聽隔壁鄰居說冬茵跑錯路還跑到她家附近了,被藏獒吓了一跳,摔倒了爬起來又繼續跑。”
看着肯定心疼,當時謝先生沒發話,林姨都不敢上去拉一下,她嘆了嘆氣,“現在正過節,打個車也是難,可真別出什麽事兒,要不報警看看,是不是那個過二十四小時就能報警了。對了,冬茵有朋友嗎,是不是去朋友家裏住了?”
謝茗君心裏清楚,冬茵肯定把不會打電話給楚凝安她們,更不會告訴她們出什麽事兒了,但是沒辦法,她真沒想到,冬茵會跑到她找不到。
她以為冬茵會等她回來跟她告狀,當個可愛的小綠茶,等着她去把鄒家人趕走,讓鄒家人丢臉。
誰曉得冬茵會真離開。
除夕這一天,又把城市翻了一天,依舊沒有信息。
電話接通,楚凝安笑呵呵地說:“怎麽了,要提前發紅包了嗎?跟叔叔說,我今年想要兩個!”
“你今天跟冬茵聯系了嗎?”謝茗君等了好幾秒才敢開口說話,壓根說不出來,她跑了幾個地方,聲音已經啞了,楚凝安第一遍沒聽到。
“沒有,怎麽了?冬茵不是跟你在一塊嗎?”楚凝安疑惑,“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謝茗君很難開口,這讓她怎麽說,說她轉了個身,回頭她家裏的客人把冬茵趕走了?
以前別人欺負冬茵,她能義憤填膺,現在輪到她自己了,她簡直……簡直羞恥、無語、憤懑……
楚凝安自個品出來了,輕聲問:“你們倆吵架了嗎?冬茵跑了嗎?”
“不是……”
楚凝安哦了一聲,難得她聰明了一會兒,沒往下追問,“那我知道了。”
楚家正在包餃子,她爺爺奶奶也接過來,一家人其樂融融,楚凝安往外跑的時候,她爸媽一直喊問她去哪兒。
楚凝安說:“我去找路寒秋,晚點回來,你們先弄。”
路寒秋家相對比較安靜,她父母都是老師,楚凝安站門口喊,“路寒秋,路寒秋,你忙嗎,不忙出來一下,有急事兒。”
“寒秋在跟她爸爸說話,你等會兒。”路媽說着。
等了十多分鐘路寒秋出來,倆人換好了衣服出去幫忙找人,路寒秋借了她爸的車,剛開出一條街就堵在了路上。
“火車站、機場都找了嗎?”
“找了,我爸已經派人過去了。”謝茗君啞着聲音,說:“在那裏守了一晚上了,也叫人查了最近的班次,去她老家的車還沒發。”
“酒店呢?”
謝茗君說:“酒店比較麻煩,還在找,再找不到我就去報警。”
“不應該啊。”楚凝安說,“按理說,冬茵她以前說過她每年過年也是很晚回去……我想起來了,她是不是去坐大巴了。”
“什麽大巴?”謝茗君頓了頓,想起來了什麽,說:“我現在立馬去,你們先回去,找不到我再去找你。”
話了電話,楚凝安才敢說:“我覺得……冬茵這樣做挺對的。”
路寒秋從後視鏡看她,“你又知道了?”
“我覺得這樣硬氣一回挺好的,我不知道怎麽形容,反正我覺得挺好,就應該生氣。”楚凝安說,“這次應該不是謝謝跟冬茵吵架,小情侶吵架不會鬧這麽大,冬茵那麽脾氣,哼哼兩下她就不會生氣了,一定是在謝謝家發生了什麽。”
“上次咱們去她家裏,我看得出她很生氣,很想我們走,但是忍了忍,還是沒舍得趕我們走,這次一定碰到了她的逆鱗,所以才會跑。”
倆人的車堵在了車上,今天出行高峰,趕着回鄉、趕着回家的,每一個人都要在新年之前找到歸屬地。
·
謝茗君找到了冬茵。
汽車站全是人,一直堵到了天橋上,車根本開不過去,可謝茗君就是覺得冬茵在這裏。
只是擁擠的人群把距離隔開了,在外面站了兩個小時才進去,按着票上的號碼她找到了冬茵。
等着回去的人太多了,源源不斷,一波又一波,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冬茵就坐在地上背對着她。
她走到冬茵的身側蹲了下來,冬茵沒動,她也沒動,過了會兒,冰涼的理石地面上落了一兩滴水。
謝茗君動了動唇,要說話,冬茵輕輕的說:“我沒有跟任何人玩心機,也沒有想着無理取鬧,我就是覺得我難過了,不想待在那兒。”
“我知道。”謝茗君聲音沙啞,“對不起,我來晚了,冬茵,對不起。”
冬茵手心展開,掌紋之中躺着一張車票,說:“我車票都過期了,昨天晚上就要走的,但是我想再等等,我想你肯定會找到我的。”
“對不起。”謝茗君眼睛酸澀。
她都明白,冬茵那麽獨立,她那麽堅強,如果冬茵真的跑開,她真的找不到冬茵。
“你怎麽……才來。”冬茵臉上濕漉漉的,伸手去擦臉。
道歉是最沒用的,冬茵能跑這麽快,可想而知她走得那幾個小時發生的事兒有多麽難忍。
那不是被什麽廣場舞大媽圍觀,不是今天難過,明天無關痛癢的忘掉,她是被很多有錢有勢的人鄙夷地瞧着。
她是把自己的尊嚴、把她的傷口剖出來蹂。躏,這才能扳回一局。
“謝茗君。”冬茵望着她,眼淚直接就往下掉,三個字就像開啓了閥門,哭得眼淚什麽都掉了,朦胧的眼睛什麽都看不清了。
謝茗君心都跟揪起來了,很難受,喉嚨裏卡了一根刺,她很煩別人欺負冬茵,恨不得一巴掌一巴掌抽過去,沒想到這次是她身邊的人欺負。
說什麽她爸只是冷眼旁觀,只是不清楚事情發展,那完全是在給他開脫。事情只有參與和不知情兩個說法,她爸選擇保持沉默保持冷眼旁觀就是參與了,甚至他就是主要參與者之一。
真沒必要開脫。
她爸什麽德行她一清二楚。
謝茗君眼睛痛嗓子痛,她去提着冬茵的袋子,等冬茵站起來,她伸手去抱冬茵,冬茵身上冰涼,謝茗君緊緊地抱着她,聲音傳她耳朵裏,“原諒我,好嗎?”
冬茵沒說話。
從謝茗君找到冬茵,她說了好幾句對不起,冬茵卻一句沒有回,都是安安靜靜的,她把嘴唇抿得很緊。
離開擁擠的車站,她們繞了很長一段路,謝茗君去找自己的車,給冬茵系好安全帶,開着車往回走。
冬茵捏着袖子的花邊,看着前面堵着的車,謝茗君手落方向盤上,冬茵喊了她一聲,她偏頭表情沒收回去,瞧着陰郁冷鸷,似控制不住表情了一般,“嗯?”又放輕聲音,“怎麽了?”
冬茵沉默了幾秒,問:“你有跟你爸爸吵架嗎?”
謝茗君說:“該吵還是得吵。”
“你別跟你爸爸吵,是鄒宇熙爸媽挑釁我的,不是你爸爸,而且我當時一直胡說八道,我也罵人了,你爸爸肯定不好幫我的話,而且鄒家還是你家的恩人……”
謝茗君手掌拍在車喇叭上,滴滴滴的響了很多聲,冬茵的話就被打斷了,前面的路順了,謝茗君打着方向盤,說:“你是我帶過去的人,他邀請的人欺負你了,他就是有責任,無論對錯,就是他不對。”
冬茵垂眸,嗯了一聲。
等車開出來,到了她們的小家,謝先生的車早在樓下等着了,謝茗君的車剛到樓下,謝先生立馬從車裏下來,謝茗君的車繞過他往車庫開。
謝先生再上車讓吳叔跟上去,謝茗君停好車帶着冬茵從車裏出來,謝先生疾步過去攔着她倆,他看着冬茵認認真真地道了個歉。
“冬茵,昨兒那個事兒,是叔叔不對,叔叔在這裏跟你道歉,叔叔當時應該站在你這邊維護你的。”謝先生态度陳懇,表現的很懊惱,他人也憔悴了,身上穿得還是昨兒那一身行頭。
他又說了聲:“真是抱歉,叔叔這事做的真不對。”
冬茵抿了抿唇,緊緊牽着謝茗君的手,張了幾次唇,想說話又說不出來,來來回回好幾次。
“我先帶你回去。”謝茗君說。
“沒事。”冬茵站定了,咬了下唇說:“我不生氣了。”
簡單幾句,說完再擡頭去看謝先生。
她不像在車上那樣跟謝茗君說自己也有“錯”,一旦把錯誤往自己身上攬,就會降低犯錯人的負罪感,會讓他們犯了錯還心安理得。
冬茵只是說:“錯的是鄒宇熙他們,我知道謝先生有難處。”
有什麽難處呢,當初鄒家對謝家有恩,救謝家于水火中,話聽得耳朵起繭了,不勝厭煩。
謝先生嘆了口氣,看冬茵的眼神很愧疚,說:“就算他們家再有恩,也不能拿你開刀,他們不對就是不對,這兩天讓你外面……哎,鄒家的人已經讓茗君趕走了,你還想去叔叔家裏過年嗎?”
溫溫和和的,真心的在詢問她,冬茵又捏了捏謝茗君的手指,說:“想去,就是我怕。”
“有什麽怕的,這個年我家裏不再招待別的客人,尤其是鄒家的人!”謝先生憤然地說着。
冬茵連連搖頭,“不用那樣的叔叔,你就跟先前的安排一樣就行了,把我當客人就行了。”
“那哪成。”謝先生親自去把車門打開,讓她倆上去,謝先生的車足夠大,把車座降下去,還能休息一會兒,謝先生坐副駕,吳叔開車。
謝先生也是找了一夜,他上車捏了捏鼻梁,說:“待會到家裏你倆好好歇息,說來今兒還是除夕,你們睡醒了我們在一塊吃飯?”
冬茵點點頭,謝茗君一直沒說話,眼神也沒往謝先生那裏看,謝先生幾次看她的眼神都很暗淡,總是很無奈的樣子。
回別墅的時候車流倒是順暢了,可能是旅人們都順利到家了,車子也不會在夜裏奔波了。
城市燈火通明,高樓大廈的霓虹充當了天邊的星,一閃一閃的煙火在夜裏怦然。
這是除夕啊,是今年最後一天了。
車子成進了別墅區,相比外面安靜了許多,顯得很清冷,冬茵從車上下來,一眼看到了路易十六——昨天她堆起來的雪人。燈光下看,不如白日那麽可愛,像是被人孤零零的遺落在院子裏。
它只是一個雪人,怎麽能進屋子裏和大家一起歡度節日?
冬茵小時候撿到過一本故事書,書封面撕碎了,她看不清書名,就記得主角是一個雪人,它愛上一只爐子,不可自拔,每天期盼爐子看它一眼,終于爐子愛上了它,它們愛得炙熱愛得發瘋,但是沒有人支持它們的愛情。
人們叫嚣着讓它滾遠點別弄濕自己昂貴的了地毯,四季萬物也提醒它,它不過是個雪人,冬天一過它就會消失,雪人不聽不信它堅持自己的愛,努力的靠近爐子,最後冬天沒到它就融化了。
那時候冬茵不懂這故事的內核,看得特別難過,她自己拿着筆裁了一頁紙,在後面續寫這個故事,假裝它們去天堂相愛了。
她逢人就講,說雪人和爐子在一起了。
別人說:“什麽爐子和雪人?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冬茵收回視線,謝先生笑着問她,“聽林姨說你給雪人取名字了,還打算告訴我來着,它叫什麽啊?”
冬茵不好意思的笑,“我忘記了。”
“沒事,再取一個。”
進了屋,裏頭暖意融融,客廳的巨幕屏在放春晚,唱得民族歌曲,嘻嘻哈哈好不歡樂。
謝先生問:“你們先吃飯,還是先休息?”
謝茗君開口說話了,“先休息。”
走到樓上,她喊林姨,“包點餃子就行了。”
林姨搭腔,努力拉情緒,“好勒,我包幾個硬幣進去,圖個喜氣。”
謝茗君嗯了聲,回到屋,又把冬茵拉她屋裏去了。
林姨去寬慰謝先生,給他道了杯茶,說:“先生你喝口水,待會也去歇息一下,現在人找回來,茗君也不會真生你的氣,父女沒有隔夜仇,等明兒我做頓團圓飯,一家子好好吃。”
“辛苦了。”
不僅僅是謝茗君累,謝先生也疲憊不堪,他看了眼手機,狠狠地摁了下屏幕,挂斷打過來的電話,一件小事非得搞這麽大,大過年的鬧得他一家人不安生,真是給他們鄒家臉了。
他冷下臉,面色陰鸷。
夜裏看着格外的滲人。
·
樓上,冬茵洗了澡,她爬進被子裏,被子一天一夜沒人睡,跟冰窟無差,她抱着手臂縮在被子裏。
謝茗君在洗澡,她本來想等等謝茗君的,可是太困了閉着眼睛就睡着了。她沒跟謝茗君講,她跑着跑着才發現打不到車,就順着地圖一直走一直走,她走了很久才看到一輛公交,因為公交不直達,她又下來繼續走,走到天黑才到車站。
腳很痛,靴子都髒了。
沉沉的睡着,做了亂七八糟的夢,睜開眼睛看到謝茗君坐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她還是沒睡,什麽都沒做,不知道在想什麽,特別安靜。
冬茵不知道現在幾點,她去摸手機,沒摸到,她再去看謝茗君,發現手機在桌上放着。
窗簾拉開了拇指寬的縫隙,沒有月光照進來,外面是漆黑的一片,不似新年的到來,也不像還在除夕裏,夜色靜幽幽的。
冬茵從床上下來,謝茗君問她:“你去哪兒?”
她的聲音很沉悶,不兇,像是脫力了,澀澀的,冬茵把裝衣服的袋子拿過來,抹黑從裏頭拿出背包。
謝茗君走過來看着她。冬茵又爬上床,她側着睡,頭貼着枕頭,手指縮在被子裏握得很緊。
“謝茗君。”她輕聲喊,打了個哆嗦。
“嗯?”
謝茗君一夜沒睡,她眼睛都紅了。
冬茵抿抿唇,手從被子裏摸出來,她拿了個盒子,一點點地推到床邊,說:“新年禮物。”
謝茗君坐在床邊,冬茵繼續推,推到了她的手邊,蹭着她手背的肌膚,意思讓謝茗君拿。
謝茗君吞了口氣,那氣兒在她喉嚨裏哽了許久才掉下去,她一邊打開盒子,一邊說:“你還有錢買這個?”
然後她愣住。
紅色的盒子,打開後裏面躺着兩枚戒指,金燦燦的,跟如今的審美不同,瞧着有幾分土氣。
冬茵說:“買得起,我最先買的這個,剩下的錢才去買別的禮物……你一個我一個,戴小手指的,你覺得好看嗎?櫃姐說帶這個可以轉運,說要是不喜歡可以換,大小也可以調……”
謝茗君捏着那金素圈戒指,細小的圈,帶着冬天的冰涼,她又放在手心裏撥弄。
冬茵又說:“上面刻了字。”
謝茗君轉動戒指,上面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