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修生養性
與狼搏了一回命，栖緬只覺得自己像個死過一次的人，心态大不一樣。她向師父請了三個月長假，說是要讀些修生養性的書，好好磨磨性子。師父立時準了，命源時豐将一箱子書送到栖緬住處，囑咐栖緬：“好好讀書，好好休養。”
栖緬随便翻了翻，大多是神廟藏書閣裏的，還有一些師父個人藏書，尋常人看不到，世面上更不可能買到。她回憶一下，受傷住在北溫侯府期間，師父派了源時豐師兄探望，倒也是一片心意。
閉關修行的三個月裏，栖緬除了出去買菜，就是在家讀書、寫家書。一封家書往來，便又去了一段歲月。
第一封家書：又讀了巫神的傳記，與上次的感受大為不同。巫神六歲入昭明神宮，成為神熺伴讀，從此忠心不二，守護神國神宮。若不是巫神足夠長壽，前半生的毀譽參半就是蓋棺定論。人活着，就得挨得過艱難困苦。生前身後的事，是一體的。
栖緬把桌上的書卷往邊上挪了挪，在書信後邊加上請安的話。她這樣的年紀，對巫神裔昭的态度未免太多變化。
父親回信說：人生在世，但求問心無愧，是非功過，留給後人評論。你在神都要好好照顧自己，多吃點兒，多穿點兒，多出去見見世面。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不是別人過的日子，你也可以。
父親總是對她這樣信心滿滿，栖緬讀後心裏暖暖的。她想着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事，覺得到現在是一件事也沒做成，辜負了父親的教誨。
第二封家書：近來讀書廢寝忘食，樂在其中，從前種種不快，暫抛腦後。
這是第二封家書的大意，栖緬讀了幾本古人的文集，發現幾百年前的擔憂和現在并無太多區別。什麽勳舊專權、庶族無門，已經是老掉牙的話題。什麽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只要看到些不滿意的，都可以扣上這個帽子，要是按照這個說法，世道人心永遠是過去的好，可過去現在的人都在大聲疾呼，這是個什麽道理？
栖緬也容易受外邊言論的觸動，讀了這些書，便覺得平靜些。既然幾百年來抱怨的都是類似的問題，那倒也沒什麽古今優劣之分了。只是可嘆，這麽多年過去了，說是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沒有解決，一副積重難返的模樣。
讀書使人明智，也許就是這麽個道理。栖緬只恨自己沒早些看到這些書，白操了那麽多心。她想着，積弊還是要改的，就是急不來，不然早就有所改變了。所以，她豁然開朗，她心平氣和。
父親在回信裏說：讀書是為了長見識，長了見識才能長本領，不至于被人一兩句話唬住。只是讀書，還不夠，文武雙全才行。不然，人家提着刀到了面前，還是沒道理可講。
這是父親回信的大意，他對栖緬的期望到底高。栖緬兒時脾氣暴躁，愛跟人打架，不愛讀書，後來讀了書，懂些禮儀，便不愛跟人打架，人也沉默些，偶爾講講道理，弄一身唾沫星子。她到底是個女孩子，就算心裏有骨子硬氣，到了一定年紀，還是會換上紅妝。父親的話，令她擔憂自己文不文、武不武，最後鬧個四不像。
第三封家書：又得一好書，豁然開朗，從前狹隘，為人笑柄。
父親回信：伏案傷神，常出門。
……
出關前，父親回了一封信，大意是：近日媒婆頻頻上門，巧舌如簧，殊為可惡。為父費盡心思，方才打發。本來，婚姻大事本是你自己的事，可為父被人逼的急，你要是有了意中人，最好送一幅畫像過來，好将那些媒婆通通打發。
栖緬手一抖，信掉在地上，她已經意識到自己老大不小了，可也用不着如此催促。說什麽自己的婚姻大事自己做主，到頭來還是別人操心。
“喵——”
黑白無常爬到窗臺上，蹲在那兒看着栖緬。栖緬心中一動，提筆回信：友人所贈一貓，日漸肥碩，不知是喜是憂。
才将這封信送出，源時豐便登門拜訪。他倒是會掐着時間來，明天，栖緬三個月長假就到頭了，到時候又得去聽師父教誨。
“瞧你這模樣，似乎溫順許多。”
栖緬聽了源時豐這話，不禁瞧了一眼趴在窗臺上的黑白無常，她想着：源時豐嘴裏說的是貓才對。
“師兄駕臨寒舍，可是師父有吩咐？”
未免文绉绉了些，栖緬對自己有些不悅，她什麽時候連“人”話也不會說了？
源時豐聞言，輕輕一笑，那一笑，足以令人自慚形穢，“你倒是長進了。依我看，還是從前的栖緬好——與衆不同”
他咬着後面幾個字，也不像栖緬記憶中的源時豐。不過三個月時間，連天都變了？栖緬心裏想着，眉頭皺着，假裝笑着。
“師兄到底有什麽事？”
雖然并不介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可這情形也夠尴尬的。栖緬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面頰發燙。
“在屋子裏悶久了，想出去嗎？”
源時豐把玩着茶盞，漫不經心道：“正是遍地繁花的季節，一同去賞花，如何？”
話音才落，他便注視着栖緬，眼裏閃着精光。栖緬被他吓到了，後面那句話，軟軟的，很有誘導的意思，令人想入非非，渾身起了疙瘩。
也就是栖緬才有這樣的反應，若是換了別的姑娘，巴不得與源家六公子一起出去賞花。栖緬不是別的姑娘，所以她也看着源時豐，咬咬下唇，“師兄，是何意啊？”
她的聲音輕輕顫抖，才說完，眼神便閃爍起來，再沒有端莊平和的樣子，像極了受驚的小鹿，想要四處竄逃，又不知該往何處去。
“你怎麽了？”
源時豐很認真地反問，就好像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反而是心懷鬼胎的栖緬想多了。栖緬瞧着他那神情，忽的生氣了。
“沒什麽，師兄興致真好。”
栖緬幹笑着，努力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這一切自然逃不過對方的眼睛。
“這是師父的吩咐，我也知道有所不便，要是你也這麽想，我看就別勉強了。”
源時豐輕描淡寫地說，面上依舊是溫和的笑，要是栖緬拒絕了他，此刻一定像是個惡人。
“師兄說笑了。既然是師父吩咐，栖緬自然從命，還得有勞師兄。”
這種話說出來，栖緬覺得自己跟那些人一樣虛僞。師父、師兄是對她有恩的人，怎麽可以用這種态度對待恩人？可栖緬心裏不舒服，不經意間就表露出來。她還沒有意思到一個問題：就是她對師父的态度，和對平夙的态度，是倆回事。
“好，那就明天，明天上午，在巫神廟本堂大門外彙合，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這四個字，像個咒語一般，栖緬說出來，覺得有什麽不對，一時又說不上來。反正，源時豐是高高興興的來，高高興興的走了。
栖緬送源時豐到門外，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對這位師兄的态度是否意味着感情的變質？
從第一次相見，源時豐就對栖緬很照顧，像個溫和的大哥哥。後來，栖緬拜入源弘謇門下，師門之間的交流，少不了源時豐。可以說，栖緬能在神都安心拜師，源時豐是重要因素。那麽，她對源時豐到底是什麽感覺呢？
栖緬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最初接受源時豐，是因為栖緬确實需要幫助，而源時豐的幫助不會令她難堪。後來，“師兄”二字常挂在嘴邊，便習慣了源時豐無微不至的關懷，一直到現在。
源時豐有沒有那個意思，栖緬不知道，她也不敢想象源時豐會有那種想法。如果這樣，栖緬從一開始就像個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她知道源時豐是多少姑娘眼中的如意郎君，可“師兄”這個稱呼已經習慣，改不了了。
感情問題終究是個問題，婚姻大事也被人有意無意提起，栖緬也知道自己到了年紀，可她不想面對。要是現在嫁人，不久就得生育孩子，然後撫養孩子，永遠有做不完的事，一直到老到死。所以，她不願意，至少現在不願意，她要留點時間給自己。
就當什麽都沒發生，栖緬走到窗邊，看着睡成條狀的黑白無常，伸出手去摸摸它的頭，然後從頭一直摸到背，軟軟的。黑白無常醒了，它舒服地伸個懶腰，看看栖緬，閉上眼，繼續睡。
黑白無常到底不像鄉下的公貓，養肥了就走。它現在胖了，待在家裏的時間就長了，越來越喜歡在院子裏曬太陽，像個發了福老頭子。
閉關讀書的三個月裏，栖緬的消遣就是逗逗黑白無常。她以前覺得貓冷傲，所以只是遠遠看着，現在自己養着一只，便覺得十分可親。貓養久了，也能熟絡，那人呢？人能養熟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