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次日晨,霍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暗色蚊帳,他有一瞬間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他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艱難地撐坐起身,一股劇烈的暈眩惡心感襲來令霍钰險些又倒了下去,他緊抓着床角緩和了片刻,才感覺好些。
他目光一轉,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
這屋子雖有些破舊,但桌椅床褥件件俱有,而且打掃得十分整潔,忽聽得一陣咯咯咯的雞叫聲,霍钰視線不由轉到窗外。
木窗敞開着,外頭是籬笆圍的小院,兩扇竹門,籬笆旁邊生長一棵枝葉濃茂的大樹,枝幹黑褐粗壯,濃蔭匝地,樹底下放着一竹制方桌,放着兩把竹制小椅。越過院子,依稀可見遠處的別家屋舍以及飄蕩着的袅袅炊煙。
霍钰依稀想起來是一名村婦救了他,他昨夜不大清醒,忘了自己做過什麽事,說過了什麽話。
霍钰想要從床上下來,然一動身子,身體仿佛撕裂開一般,額上有豆大的汗滾落,背上灼痛的傷口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他所遭遇的事情。
誰能想到曾經雄霸四方的戰鷹會被人折斷翅膀,落在這鄉野之地?
誰又能想到曾經說過要與自己同生共死的心上人以及親信會聯合起來背叛他,甚至想要他的性命?
當那女人的身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一時間那股疼痛變得再無法忍受,他曾經是如此的信任她……他眸中不禁浮起濃烈的戾色。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聲輕響,霍钰目光驀然掃去,只見門口探出一小腦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充滿好奇地看着他。見他望來,那小小腦袋又害怕地縮了回去。
霍钰愣了下,眸中的淩厲之色漸漸褪去。這小孩想必是那婦人的兒子。
不一會兒,那顆小腦袋又小心翼翼地冒了出來,然後是整個小身板。
小孩大概三歲多點的年紀,穿着半新不舊的衣服,生得白嫩軟糯,十分可愛。大概是見了生人的緣故,他有些腼腆害羞,低着頭,兩條小胳膊背在身後。
霍钰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崽崽偷瞟了霍钰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見他沒有反應,又向前挪了幾小步,一直挪到了霍钰身邊為止。
霍钰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這小家夥,正猜測他意欲何為,便見他伸出小短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Advertisement
“……”
霍钰沒想到這小孩還挺大膽,他動不了,便沒有理會他,這小孩膽子便越來越大起來,小手直接貼在他寬大的手背上。
霍钰微怔,他并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哪怕只是一小孩。若不是他行動不便,只怕會忍不住抽回手,而現在,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小孩蹭啊蹭,蹭到他身旁,又眼睜睜地看着他費勁地爬上床,坐在他的身旁。
小孩很乖巧地在他身旁坐着,也不說話,一雙清澈的眼充滿渴望的看着他。霍钰察覺出這小孩想要親近自己,但他不擅長與小孩相處,也不喜歡小孩,所以他也沒說話。
蘭姑一進來,便看到了他們這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的畫面。詭異的是,這畫面看起來還挺和諧。
蘭姑想到那男人身份不明,不由心生防備。
霍钰聽到動靜,側目看去,來人荊釵布服,一副拘謹慌張的神色,是昨天救他的那名村婦。
蘭姑視線一低,避開他隐含打量的目光,走過去與自己兒子說道:“崽兒,你出去幫娘喂一下母雞。”
“不要。”崽崽不肯離去,死活都要賴在霍钰身旁。
蘭姑怔了下,尴尬地看了男人一眼,然後轉過頭看向自家兒子,笑着呵哄道:“你平時不是最愛喂它們的麽?”
蘭姑也不知道這小家夥怎麽這麽喜歡這男人,蘭姑只想敬而遠之。
崽崽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不僅沒聽蘭姑的話,反而往霍钰的方向又挪了挪。
蘭姑見狀頓時氣樂了,也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直接兇道:“不聽話把你送人了。”說着粗魯地把他抱了下來,拽着他出去。
崽崽扭動着小身體想要從她手中掙脫出來,可憐兮兮地嚷着不走不走,但他那點力氣哪裏敵得過蘭姑,只能任由蘭姑拎小雞似的拖了出去。
小家夥扭着頭往身後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霍钰,裏面充滿了委屈,被蘭姑一巴掌打過去,頓時捂着兩邊屁股蛋,嗚嗚哭了起來。
霍钰不覺皺了下眉頭,暗忖這婦人未免太過潑悍。
沒過多久,蘭姑又返了回來,與方才對着孩子兇巴巴的模樣不同,這會兒她看着他笑吟吟的,手上還拿着一件衣服。
男人一直光着上半身,昨天夜裏蘭姑看着就覺得有些不妥,這會兒大白天的,蘭姑看着更覺得不妥,好在王秀才的衣服還留着一些,蘭姑便取出來一件,打算給他将就穿一下。
“這位……”蘭姑笑容滞了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霍钰只一眼便看穿了蘭姑心中的想法,淡淡道:“你叫我霍九便成。”
蘭姑暗暗松了一口氣,客氣地笑道:“霍……公子,你的衣服髒了,若是不介意,先穿這件吧,這是我家那死鬼的。”
聽聞‘死鬼’兩字,霍钰先是一怔,随後反應過來,她說的應該是她的男人,這應該是親昵的稱呼吧……霍钰忽然想到那婦人的男人似乎從昨晚就不曾出現過,又意識到自己與有夫之婦獨處一室并不妥,“大娘……你家那位可在家?”
大娘?蘭姑呼吸一頓,她們這邊一般稱呼比自己年長且有了孩子的女人為大娘,她雖然有了孩子,但是……蘭姑斜眼打量了這男人一眼,他看起來也有二十四五了,和自己應該差不多大的,卻喚自己為大娘,這未免太過沒禮貌。
雖說她們鄉下人也不講究什麽禮儀,但蘭姑還是不喜歡和她年紀差不多的男人稱呼她為大娘,這顯得她好像很老一樣。
“霍公子叫我蘭姑便是。”蘭姑心中不悅,對他也就沒了好語氣。蘭姑說完記起他的問話,不冷不熱地補充了句:“還有,我家那位早死了。”
霍钰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抱歉。”
說完臉上又變回了先前的模樣,目光凜如霜雪,不近人情。
蘭姑從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來他對她感到一絲一毫的抱歉,但蘭姑也不是小氣吧啦的人,也沒有太在意。将衣服放在他身旁,“霍公子若覺得死人穿過的衣服晦氣,也可以不穿。”
霍钰從那平淡的語氣中捕捉到她的不悅,他沒有反駁她的話,只回了句,“多謝。”
蘭姑不明白他是拒絕還是接受,但看他神情,應該是沒有嫌棄的意思,可是他一動也不動,也沒有伸手去拿衣服。蘭姑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他大概使不上力氣,想了下,又拿起衣服,雖然難為情,但蘭姑實在不願意和一個裸着上半身的陌生男人在這交談,“我幫你穿上吧。”說着動作幹脆利落地将衣服套在他身上。
霍钰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奈何使不上力推拒不得,只能由得她了。
為了掃除心中的尴尬,蘭姑主動開口:“霍公子,你家住在哪裏?我們這裏是牛頭村,如果你家離我們這裏近的話,我可以幫你去通知你的家人過來接你。”蘭姑其實不願意收留他,畢竟她是一個女人,家裏又沒了男人,雖然之前村裏的一些人道她不安本分,偷養漢子,可那都是謠言,假的。而今他一個大活人住在她這裏,若被人知道,她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蘭姑當時善心大發救了他,可一想到自己今後的處境,她又是後悔又是擔憂,巴不得趕緊把他送走。
霍钰自然聽出了蘭姑話裏的意思,他沉默下來,視線移向窗外,越過院子,看向遠處的房舍,神色晦暗難明。
半晌,他視線一垂,聲音幾不可聞地說道:“我沒有家人。”
他的聲音似乎有股悲傷的情緒,讓蘭姑不禁心生感觸,她想到了她爹和弟弟,她倒是有家人,可是有和沒有根本沒差。
男人忽然咳了幾下,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他轉頭看向她,淡淡道:“姑娘若覺得我是個負擔,便等到天黑後把我送出村去,任由我自生自滅便是。”
他忽然換了稱呼,又說得好像她要把抛棄一樣,蘭姑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蘭姑對上他茫然的目光,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他沒有家人又受了如此重傷,若任由他自生自滅,只怕真會死。
蘭姑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本來還想着趕緊把人弄走的,這會兒又猶豫起來。“我沒嫌你是負擔,只是……”蘭姑頓了下,沒往下說,而是抿了抿唇,改口道:“你既然不肯去看大夫,我待會兒去鎮上給你帶點藥,你背上的傷口已經潰爛,不治好的話會死人的。”蘭姑決定先找大夫給他瞧瞧傷勢再說。這人不止背上的傷嚴重,可能體內也出了什麽毛病,否則不會連站都站不起來。她們母子的生活本來就已經很艱難,再照顧一個受傷的病人,還要給他出醫藥費,蘭姑只覺得十分為難,正覺心煩意亂,忽聽男人說道:
“姑娘,麻煩你把我的衣服拿過來。”
聽着那一聲姑娘,蘭姑只覺得有些臉紅,她一個寡婦可當不起姑娘這稱呼,但蘭姑想他可能不願意直呼她的名字,又實在不知道該叫她什麽了,所以才這麽叫,蘭姑也懶得糾正他了,不過一個稱呼而已。
昨夜把他脫下來的衣服挂在了椅背上,聞言也沒問他要這衣服做什麽,走過去把衣服取下來拿給他。
霍钰沒有力氣去接,聲音虛弱地說道:“衣服的夾袋裏有塊玉佩,請姑娘幫我看看可還在?”
蘭姑找了找,摸到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塊玉佩。
蘭姑雖然沒有見過什麽珍品寶物,但她一看這玉佩的雕刻以及色澤便知這玉絕對很值錢。
看他身上穿的粗布服,怎麽都不像是能夠戴得起這種玉的人,可他通身的氣質又不像普通人,蘭姑心中疑慮更重。
“這塊玉值一百兩銀子,你拿去當了吧,便當做我在你這的吃住以及買藥的費用。”霍钰看得出來這婦人生活清貧,他若要留在這裏養傷,定會增添她的許多負擔,他和她不過萍水相逢,自己若不付出點什麽,怎好要求她幫助自己?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不過圖一個利字,為了利就連最信任的人也可以背叛,一百兩對眼前這婦人來說,應該是一大筆錢了,霍钰拿出這塊玉佩既是為了收買她,也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一百兩?蘭姑登時大吃一驚,只覺得手上的玉佩頓時變得沉甸甸起來,好像真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蘭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銀子,手不由握緊了玉佩,怕把它摔壞了賠不起。
霍钰看着她見錢眼開的模樣,心中雖有些輕蔑,面上卻未顯露出來,目光觸及她手中的玉佩,指尖動了動,內心有一絲不舍,這塊玉原是那女人送給他的,想到自己淪落到這番境地卻仍舊沒舍得把這塊玉丢掉,霍钰只覺得自己可笑至極,嘴角的苦澀一閃而過,随後被冷然所替代。
蘭姑回過神來,恰好對上男人冷漠譏諷的目光,不由一怔,以為他是在笑話她沒見過世面,蘭姑內心有些窘迫。
“這玉佩我便收下了,等你傷好得差不多可以走了,我再把剩下的銀子還給你。”
給他買藥買補品需要花費不少錢,照顧他也要花費時間,那樣蘭姑就要犧牲做活計的時間,蘭姑身上沒有多少積蓄,平日裏用錢都是一點一點摳出來的,蘭姑不會為了個人的面子去拒絕這錢。他若沒錢便算了,他既然有這錢,蘭姑還打算向他讨要一點住宿和照料他的費用呢,畢竟善心大發也要講個度,她又不是冤大頭。不過這玉佩能不能當一百兩,這還是說不準的事。
霍钰沒有回話,蘭姑便當他默認了。
“我去打點水給你洗漱。”有了錢,蘭姑心中的壓力多時間減輕不少,對他的态度溫和了些許。
蘭姑出去時,崽崽正在院子追着母雞玩耍,母雞被他吓得撲動着翅膀滿院子的跑,一邊咯咯咯咯的尖叫。
看着他一臉興奮的小模樣,蘭姑搖頭笑了笑,到底還是個孩子,有了雞夥伴,就把屋裏的大活人給忘了。
蘭姑家裏養了三只母雞,現在每天都能收獲兩到三枚的雞蛋,蘭姑今早去雞窩看了下,有三枚蛋,蘭姑撿了兩枚,留一枚做引窩蛋。兩枚雞蛋水煮了,一個給了崽崽,一個給了躺在床上的男人,那男人受了重傷需要補身子。若他給的那塊玉當真能當一百兩,蘭姑打算今天殺一只母雞給他煲湯。
蘭姑打來水給男人洗漱之後,便給他端來了早飯。蘭姑在他還沒醒來的時候便已經煮好了早飯,他的早飯是米粥、一碟新鮮的炒青菜,青菜是今早從菜園子摘的、還有昨夜剩下的豬肉、一枚雞蛋。
霍钰手使不上力氣,所以還是蘭姑喂給他吃。經過先前的交談,他們兩人也算是熟悉不少,不像昨夜那般尴尬了。
喂飯過程蘭姑一直很想詢問關于他的身世以及他的經歷,但他一直表現出不想說話的模樣,蘭姑好幾次一開口欲說話,他就垂下眼眸專注地吃東西,根本不給她問話的機會。蘭姑沒奈何,只能打消心中念頭。
霍钰餓了一天一夜,但他吃了一碗米粥和一個水煮雞蛋,有油的東西他一點也沒碰,蘭姑覺得他可能是嫌棄豬肉是昨日的,因為她方才提了一嘴,他不吃,蘭姑也不勉強他。
喂完他之後,蘭姑也匆匆吃了早飯,然後給他檢查背上的傷口,昨夜給他敷的草藥一點用也沒有,他的傷口看着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嚴重,蘭姑有些擔憂,不敢再胡亂給他抹藥,只簡單地幫他處理了下傷口。
東邊紅霞浮蕩,金色的晨曦照在苔藓濃綠的水井上。
蘭姑帶着崽崽出了門。
出門前,蘭姑關上了霍钰住的那間屋子的窗子,這幾天村裏的一些單身閑漢總跑來她家附近閑逛,蘭姑怕他們看到霍钰,惹出什麽事來。
蘭姑牽着崽崽的手還沒走多久,便撞見了錢六,錢六一見到蘭姑,兩只豆眼瞬間争大,朝着她快步走來,涎着臉搭讪道:“王家娘子,這是去哪裏?”
錢六也是這村裏的住戶,家裏有婆娘,他那婆娘是出了名的潑辣好妒,把他看得很緊。錢六容貌生得很普通,穿着也邋裏邋遢的,蘭姑也不知道他家婆娘為什麽會以為錢六招女人喜歡,好像誰都想勾引她男人。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情人眼裏出西施,大概就是如此吧。
到底是同村人,蘭姑不想甩人臉子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于是客氣地回了句:“去鎮上。”
“我二伯今日也要去鎮上,他有牛車,要不要我叫他順帶你們一程?”錢六笑嘻嘻地說道。
他那雙色眼這會兒正直勾勾地盯着蘭姑,好像随時要朝她撲來,讓蘭姑覺得很惡心,而且隔着不遠的距離,蘭姑都能聞到他身上那股臭豆豉似的味道。
“不必了,多謝。”蘭姑不冷不淡地應了聲,而後拉着崽崽快步離去。
不遠處的土屋檐下坐着幾名正做着針線活的村婦正探頭朝着她這邊張望,幾雙眼裏毫不掩飾鄙夷之色,仿佛她做了什麽恬不知恥的事情。
蘭姑臉色微變,但也沒說什麽,低着頭佯裝看不見,拉着崽崽繼續走。
在經過幾人身旁時,耳邊傳來一聲嗤罵:“呸,愛偷漢子的下賤貨色。”
蘭姑不知道她們是說她帶男人回家裏的事情,還是指錢六,她皺了皺眉頭,沒理會她們,伸手捂着崽崽的耳朵,不讓他聽那些肮髒的話語,崽崽還不到四歲,自然聽不懂那些婦人的話,他用一股天真無邪的表情看着蘭姑,看得蘭姑心口微微發澀。
自她男人死後,蘭姑便承受了很多閑話,一開始她們說她克夫,說她年紀輕輕肯定守不住。再後來,說她是狐媚子,風流寡婦,最喜歡勾搭男人。但事實上,蘭姑安分守己,潔身自好,從來沒有偷過人。
正因為這些謠诼,村裏的單身漢子對她動了心思,沒事就愛在她門前晃悠,還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見了她直接問她多少錢能夠睡一夜,蘭姑一開始既憤怒又憋屈,拼命與人解釋,然而三人成虎她又如何解釋得通?再後來,蘭姑明白了,那些人就是覺得她們孤兒寡婦好欺負,才如此肆無忌憚。可她能怎麽辦?王秀才死了,他的父母也已經不在,他家又沒有靠得住的親人。她那個爹莫說靠不住,他不來落井下石蘭姑都要感謝他了。那些流言蜚語聽多了,蘭姑只能努力讓自己變得麻木起來。
牛頭村離鎮上有好幾裏,光走路就要走一個多時辰。崽崽人小腿短,走不了多長的路,蘭姑會讓他自己走一段路,然後再抱着他走一段路。今日蘭姑原本可以讓崽崽待在家裏的,但蘭姑還沒有徹底信任那個男人,她不敢讓崽崽和他在家裏。
她們走的是一條黃土路,每次有驢車牛車經過時,都會揚起滿天塵土,弄得人灰頭土臉。
一騎着驢子的人打着鞭子飛快地經過,灰塵鋪天蓋地而來,蘭姑連忙遮住崽崽的口鼻,沙塵飛進眼中,蘭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這幾日天氣好,原本濕噠噠的路在太陽的暴曬下很快便幹了,前幾日一直下雨地上全是坑坑窪窪的水坑,來回一趟,渾身盡是泥濘。不論天氣好或者不好,這條路都一樣的難走。
路兩邊是田地,這會兒處處可見農戶的身影,趁着晴好天氣,他們都忙着插秧,蘭姑不禁又惦記起王秀才給她家的那幾畝田地,心中嘆了口氣。那幾畝田地如今由她爹和她弟耕作,但她爹懶惰,她弟又成日出去鬼混的,不知道那幾畝田地有沒有荒廢?
蘭姑已經好久沒有回娘家了。
蘭姑到了鎮上,找了鎮上最好的當鋪,
把霍钰給她的那塊玉佩給掌櫃看了,又一口價要了一百兩。要價時蘭姑其實十分心虛,讓她沒想到的是,掌櫃看過玉後竟十分幹脆地同意了,又好奇地問她玉從何處來。顯然他不認為蘭姑這樣的窮婦人會擁有這樣一塊好玉,蘭姑沒與他說實話,扯了個謊,說那塊玉是她的傳家之寶,因為急需錢用只能把它當掉,那掌櫃并沒有懷疑她的話,收了玉佩給了她一百兩銀子。
出來時,蘭姑臉上笑開了花,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銀子,心中無比驚喜,怕銀子丢了,時不時地摸一下袋子。
蘭姑帶着崽崽去了一家名為五福的茶鋪子歇歇腳,茶鋪子分為內外兩處,內是店堂,外頭支了個大棚子,棚子裏放着桌椅板凳供客人坐着閑聊喝茶。店堂內簡陋狹小,還彌漫着各種汗臭酸臭味,不如外頭棚子裏空氣好又涼快,就是灰塵多了些,客人大多喜歡在外頭。
蘭姑要了兩碗粗茶,拉着崽崽找了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角落裏,坐在長條椅上,拿出在集市買的馍馍,兩人就着粗茶吃了起來。
這茶鋪子聚集了販夫走卒以及一些混混幫閑,在這裏坐上一個時辰,聽他們談話,鎮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你都知道一清二楚。蘭姑邊吃邊細心去聽,沒有聽到關于強盜逃犯這一類的事情,終于放了心。
蘭姑帶着崽崽去買完東西之後,便雇了輛驢拉的車回村裏,平時蘭姑是不舍得出錢雇車的,只是今日她買的東西太多拿不了,而且家裏還有個受了重傷的人等着她回去。這會兒午時已過,她再遲些回去,他怕是要餓肚子,而且他一直高燒不退,蘭姑擔心他有個好歹,想着趕緊把藥帶回去給他熬上。
坐車比去時節省了一半時間,回到自家小院門前,蘭姑打開院門,正要喚崽崽進去,頭皮忽然一緊,卻是被人從身後緊緊拽住了頭發。
蘭姑猛地吓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錢六的婆娘孫氏。孫氏這會兒正怒氣沖沖地看着她,活脫脫要吃了她一般。
蘭姑把自己的頭發拽了回來,頭上的荊釵被孫氏拔掉,蘭姑這會兒已是披頭散發,一绺頭發黏在唇角,顯得有些狼狽,把那绺頭發撥開,蘭姑蹙起細眉,
也不知道自己哪裏招惹到了她,“孫娘子,你這是做什麽?”
蘭姑話音剛落,孫氏一巴掌朝着她打來。孫氏人壯實,力氣又大,一巴掌打得蘭姑頭昏耳鳴。
一旁的崽崽被她這陣仗吓到,頓時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