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宴藍淡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全心全意撲在學業上,不久後,畢業論文答辯的日子到了。
他按照班委發來的時間表提前半小時到了學校, 答辯室外, 同班同學們三三兩兩地站着,在這種嚴肅緊張的時候, 大家見了面只是禮貌地招招手, 随口說幾句有關答辯的話,就各自散開繼續去做準備了。
時而也有朝宴藍迅速飄來又迅速撤開的目光,宴藍捧着平板靠在牆邊, 只當看不見。
沒過多久,會議室門打開, 上一個答辯的同學出來,叫了他的名字, 他連忙關了平板電腦, 快步走進去。
院系的老師們坐了一大圈,場面很像他還在寰行做後期, 與小組長發生争執後被莊雲流等高管叫去開會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渾身輕松游刃有餘, 心裏甚至帶着些許不屑,但現在,雖說他已經準備充分,指導老師之前也數次肯定過他的論文, 他卻仍然免不了緊張。
……
牆上的挂鐘發出輕輕的滴答聲。
他認認真真地思考、組織、回答問題,漸漸步入佳境, 結束的時候甚至有點意猶未盡。
離開之前, 他向老師們恭敬地鞠了一躬, 感謝他們四年來的傾囊相授, 不禁又想起了莊若人。
如果沒有他,他又怎麽會有今天這莊嚴而神聖的時刻呢?
走出會議室,複雜的心情尚未平複,突然一個人從斜裏快步走過來,小聲說:“宴藍你過來。”
是那個問他要過明星簽名照的女生,聲音謹慎,神情如臨大敵。
随她走到走廊角落,明顯感覺到其他地方站着的人都在看他們,宴藍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心跳漸漸快了。
“宴藍,你……”女生一臉艱難,悄聲問,“是不是離婚了?”
宴藍:!!!
“你怎麽知道?!”他的冷汗冒了上來。
“哎,班委統計答辯學生信息,從系統裏看到了你婚姻狀況那一欄寫的是離異,然後就發到學校論壇去了,現在樓下全是記者!”
宴藍:!!!!!!
據他所知,班委統計的名單原則上是要每個學生自己填寫上報,并且根本不需要寫婚姻狀況,但現在臨近畢業,很多學生不在學校,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能及時填表,班委急着交任務,幹脆就用學校學生系統後臺的信息照着填,而那上面的信息與政府個人數據系統挂鈎,全面且真實……
他努力地想要避免,可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知道是班委哪個人發的匿名帖,真地好讨厭!不小心看到也就罷了,居然還曝出去,他們憑什麽暴露別人的隐私!”女生生氣地抱怨。
宴藍走到窗口向下看,果然,樓下烏泱泱地圍了一群人,有記者,也有學生,保安正在盡力阻擋,更遠處還有人往這裏走來。
宴藍的手腳開始發抖,揉了一把額前的頭發,滿手都是汗。
女生跟過來問:“宴藍,我能不能幫上忙?”
“謝謝你,但是……”宴藍發抖的手反複攥緊,“我……我現在下去。”
“你不能下去!他們那麽多人!”女生急切地說。
“我得下去,否則他們永遠也不會走!我不能讓他們在學校裏折騰。”宴藍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拼命地調動理智,毅然決然地走向電梯。
……
寰行娛樂大廈。
莊雲流正在跟曹雪談事情,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響,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寰行的元老,公關總監李晴便側進來半個身子,表情鄭重。
“莊總,急事。”
李晴走進來,高跟鞋連連戳在光滑的地板上,清脆的聲響仿佛催人心弦的鼓點。
她在莊雲流身邊站定,把自己手機向莊雲流一亮,莊雲流的臉立刻緊繃了。
曹雪從這個表情上明顯地看出了“大事不好”四字,便也掏出手機,根本不用查詢,屏幕一亮,十數個消息推送就一起跳出來,标題大同小異,全是“莊雲流被曝離婚”“宴藍大學被堵”“莊雲流宴藍離婚內情”等。
“唰”地一下,曹雪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莊雲流垂眸冷靜了片刻,說:“李姐,聯系所有媒體老板,讓那些去了宴藍學校的立即撤回,告訴他們兩個小時後我會開媒體見面會,想問什麽直接來找我。”頓了一下,“跟他們說清楚,宴藍學校哪個媒體不撤,以後就不要合作了。”
“好的。”李晴神色一凝,轉身出了辦公室。
莊雲流一手拿着手機,手指在機身上摩挲片刻,發了條信息出去,再一擡頭,看到曹雪隔着辦公桌嚴肅地審視他。
“怎麽了?”他平靜地問。
“真離婚了?”
作為業內人士,她一看這個處理方式,就知道離婚肯定是真的,這麽問,只是想從同事、朋友的角度表達意外與關心。
莊雲流沉默了一會兒,無所謂地聳了下肩。
曹雪:……
這才多久啊,滿打滿算到今天,也還不到三個月。
玩兒呢。
老實說,這個圈子裏閃婚閃離的不少,但一旦到了莊雲流這種“統治階級”,對待婚姻就非常謹慎,結果居然鬧這麽一出,她是萬萬沒想到。
就像當初他倆結婚,她以及全公司上下的所有人也都萬萬沒想到。
一個毫無背景的實習生,沒過多久就成了傳聞中的小情兒,沒過多久居然扶了正,又沒過多久居然離了,現實果然是最難料也最精彩的。
曹雪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氣說:“宴藍同學要受苦了。”
現在剛剛曝出消息,為了降低影響,莊雲流當然會出手解決,但事情平息後,莊雲流除非不怕繼續被議論到風口浪尖,就肯定不會再插手宴藍的事。
而宴藍一個素人,即将三天兩頭被媒體騷擾,甚至不乏惡意,可想而知地慘。
明明是最好的年紀,明明有可能成為光芒萬丈的大明星,卻沉溺于情情/愛愛和現實糾紛,實在令人扼腕。
聽她這麽說,莊雲流的表情本來也有點低落,但又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就一臉煩躁,酸溜溜地哼了一聲,說:“那可不一定。”
……
答辯會議室在十五樓,宴藍一個人走進電梯,在極度靜谧中看着提示樓層的紅色數字緩慢而規律地閃動,仿佛危險倒計時。
頭上的汗越來越多,褲兜裏的手抖個不停。
“叮”地一聲一樓到了,他走出電梯,面向玻璃大門走去。
大門已經被工作人員上了鎖,但玻璃映出了他的身影,外面的記者們頓時沸騰了。
他們扛着長/槍短炮,像海浪一般勢不可擋地向前沖,宴藍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靈機一動,故意走向大樓的一側。
記者們看到了,以為他要從樓裏的側門逃跑,便也迅速往另一邊繞。
他腳下如飛,邊走邊想樓裏的格局,兩側的确有門,但長期以來都是鎖着的;樓裏多是辦公室和會議室,窗戶有防盜設施,沒法翻出,唯有……
褲兜手機發出震動,掏出來一看,是周鳴打來的電話。
一個預感湧上心頭,他靠牆站下,低聲接起來。
“喂。”
“我在你們學校門外,你在哪兒?”
果然。
周鳴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可靠,宴藍忙問:“你開車了嗎?”
“當然。”
“那這樣吧,你……”
他冷靜地說着方案,修長的身形倚在牆邊,在空曠明淨的走廊上拉下一道斜影。說完之後一手垂下轉身靠在牆上,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接着繼續前行。
亮藍色超跑帶着驕傲鳴嘯聲飛一般駛進校園,一路駛向行政大樓。
學生們再次被吸引了目光,嗅覺敏銳的記者們立刻認定這樣顯眼的車必定與宴藍有關,當即圍過去。
車裏,周鳴得意地一勾嘴角,開始上演溜人游戲。
方向盤左打,就像老鷹捉小雞裏的母雞,身後綴着一群不争氣的家夥,哼哧哼哧地在他車屁股後面跟;
到了大樓左側門,他故意放緩車速,等着人都追上來了,又一勾嘴角,原地掉頭加速,性能優越的超跑瞬間将人群甩得老遠,不過幾秒就來到了大樓最右側。
那裏是學校大階梯自習室的入口。
不同于其他自習室,這間自習室二十四小時開放,晚上連接樓內的那扇門會有工作人員負責從外面鎖住,另有一扇門與外界連通,供同學們自由出入,教室裏撤去了所有電子設備,因此完全沒有被盜的風險。
這間大自習室是在學生們的強烈要求下開設的,解決了許多同學在晚上十點半各個教室和圖書館關閉後無處安靜學習的困難,經常人滿為患。
現在,宴藍就守在這裏通向外界的那道門邊,承受着滿教室或正大光明或偷偷摸摸看過來的視線。
想必所有這些人裏,就只剩下他自己沒看過論壇上的帖子了。
他屏住呼吸,只聽外面超跑轟鳴聲一響就立刻推門閃身出去。
清涼的風和刺眼的陽光撲面而來,他看到不遠處大批記者正向這裏飛奔,幾乎同時,大大小小的鏡頭齊齊對着他,快門聲噼裏啪啦地響了起來。
他顧不得自己現在是什麽形象,只管低頭朝周鳴打開的車門跑去,明明就幾步路,他卻覺得很遠;明明衣裝齊整,他卻覺得他好像已經在大庭廣衆下被徹底扒光了。
扶住車門的一瞬間,一個記者沖到了身邊,好在他有位置優勢,搶先一步坐了進去,周鳴也不管他坐穩了沒有關門了沒有,一腳油門開上就走。
頓時,房屋、道路、植物和記者們迅速後退,宴藍大汗淋漓地靠在椅背上,扶着車門的手發着抖,懸在嗓子眼的心勉強落了回去。
……還好還好,有驚無險。
周鳴如入無人之境,一路駛出校園,臉上挂着潇灑的笑容,“好刺激啊!就像游戲裏的大逃亡任務,我也好像是個英雄!”
副駕駛位上,宴藍閉着眼睛深深喘氣,發際挂着汗珠,脖頸上漂亮的喉結輕輕滑動。
周鳴看着他,興奮的表情漸漸凝住了,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稍稍放緩車速,往城郊開去。
突然,宴藍的手掌放在肚子上,眉眼緊繃。
“怎麽了?不舒服嗎?”周鳴問。
宴藍緩了幾秒才睜開眼睛,“可能剛才太急了,胃有點疼,沒事,很快就好。”
“哦。”周鳴頓了頓,終是不憤地嘆了口氣,“怎麽樣,我就說吧。”
他是指那天晚上他說過的,一旦離婚的消息曝出去,宴藍肯定會被人瘋狂圍攻,根本過不了正常生活,但此時此刻,他的語氣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說中事實的得意,只有憂慮和關心。
宴藍都聽出來了。
他靠在椅背上,側頭認真地看着周鳴,說:“謝謝你,周少爺。”
“客氣什麽啊,別這麽見外,叫我周鳴。”
宴藍點點頭,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
“答辯怎麽樣?”周鳴與他閑聊,想讓他盡快放松心情。
“挺好的。”宴藍垂頭,看着自己仍然緊繃的雙手,明明答辯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卻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本來覺得……我可以競争一下優秀論文。”
“本來?”周鳴疑惑地看着他。
宴藍苦笑,“這麽一鬧,你覺得學校還會給我這個機會嗎?”
“一碼歸一碼,誰知道呢?”周鳴天生樂觀,“宴藍,你很愛學習啊。”
宴藍一愣,琢磨着說:“也不算是愛吧,只是會對自己沒接觸過的東西感興趣,尤其如果這件事不容易,就會更加想要挑戰,而且覺得做都做了,就應該做好,不僅僅是學習。”
“哦。”周鳴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令宴藍想起了莊雲流。
他也曾對莊雲流說過這些,那個時候,莊雲流只是看着他,帶着一點來自上位者的審視,以致于他根本猜不出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對他是否認同等等;
但跟周鳴說話就只是說話,沒有藏着掖着、沒有彎彎繞繞,無需耗費任何精力就能立刻得到最确切的回應。
車開到城郊,周鳴找了個僻靜的路邊停下來,舒展了一下胳膊,說:“宴藍,恭喜你畢業,變成真真正正的社會人啦。”
宴藍心中一動,展顏笑了,“謝謝你。”
周鳴卻又嘆息,“可是只做學生真地很快樂啊。”
“是啊。”宴藍跟着感慨,“但人總要長大,總要獨自去面對這世間的風浪。”
“哎……”周鳴拖長了憂傷的調子,拿出手機,“那我們現在就來面對一下吧。”
宴藍也掏出手機。
吸了口氣,他近乎麻木地依次點掉鋪天蓋地的推送消息後,終于發現了被埋在深處的莊雲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