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宴藍轉過身去, 滿心希望只是一個過來察看的服務生,稍作應對就能讓對方離開,自己繼續獨享這片空間的那種。
事實上來的人确實穿着服務生的工作服, 但臉和表情卻與一般的服務生截然不同——
臉太帥了, 而且是莊雲流那類常年養尊處優的人才會擁有的自帶發光的帥,卻比莊雲流更有少年氣息;表情也張揚外放, 絲毫不隐藏對他人的打量。
打量着打量着, 居然還挑了個眉。
即便這個挑眉并不下流,但過于自來熟的表現依舊令人覺得冒犯。
宴藍的臉微微冷了。
可惜這人根本不懂察言觀色,仍然笑嘻嘻的, 說:“你好呀!你長得真帥,穿得也很帥, 都快跟星空融為一體了,你是明星嗎?”停頓思考了一下, “不, 應該不是,今天這個場合沒有明星, 但你應該也不是企業家吧?我看剛才大廳裏有很多人都在偷偷地看你, 卻沒人主動跟你聊天……”
“偷偷看我?”宴藍蹙眉,剛才一直心不在焉的,根本沒注意。
年輕男人站在宴藍面前,點點頭說:“因為你衣服好看吧, 人也帥,美, 漂亮。”
宴藍:……
“所以你到底是什麽人呢?”年輕男人疑惑地摸摸下巴, 光明正大地從頭到腳打量, “嗯……讓我來猜一猜, 不是明星也不是企業家,卻穿成這樣站在這裏……來賓家屬?你跟你爸爸一起來的?”
“噗”地一聲,漂亮的宴藍笑了,問:“你覺得我幾歲?”
“有十八嗎?”男人抱起雙臂審視他,“十七?”
不知道為什麽,這人這樣說了之後,他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如果他真地十七歲,那禽獸莊雲流就要被抓起來了。
這麽一鬧,獨處被打斷并被小小冒犯的煩躁感煙消雲散,宴藍的心情輕松了起來,覺得眼前這人還挺有意思的。
“你又是什麽人呢?”宴藍饒有興致地反問,不認得自己,說明他不關注娛樂圈,也并非理應了解今晚所有來賓的工作人員。
男人一愣,看看自己的服務生制服,遺憾地說:“被拆穿了,不過抱歉,我暫時不能告訴你我是誰。”
“這麽神秘?”
男人從兜裏掏出手機,爽快一笑,“但如果你願意跟我交換聯系方式,自然就會知道我是誰了。”
宴藍:…………
真是拙劣的搭讪技巧。
“只是交換個聯系方式嘛。”
言下之意,不要多想哦。
男人的語氣有點無奈,又有一點點撒嬌,宴藍一想也是,反正他現在也不讨厭這個人,便拿出手機調出二維碼。
鏡頭光芒一閃,男人低頭看向屏幕,琢磨道:“yl,名字的首字母嗎?”
“嗯。宴會的宴,藍天的藍。”
“你好無趣哦。”
宴藍:………………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這人為什麽會這麽說了——
好友邀請發過來,頭像旁邊的名字叫“一鳴驚人自鳴得意鐘鳴鼎食電閃雷鳴山鳴谷應百家争鳴鶴鳴……”
省略未完。
宴藍一臉黑線地點了通過,說:“你也好無聊啊。”
“你不覺得我很有文化嗎?”男人閃着求知的大眼睛,“你知道鶴鳴後面是什麽嗎?”
宴藍面無表情地秒答道:“九臯。”
男人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意外而興奮的表情。
“你知道!天吶你居然知道!你是我問過的所有人裏唯一一個知道的!!!”
眼裏的光芒根本做不得假,這讓宴藍突然有些觸動,想來每個人心裏都有屬于自己的很獨特的一個點,難得遇到共鳴,那種喜悅的心情他能懂。
所以他暫時忽略了這人的古怪行為和一驚一乍,認真地又說:“鶴鳴九臯,聲聞于野,出自《詩經·小雅》,比喻才德深厚,即便身處卑賤也難掩光芒。”
男人的眼睛慢慢慢慢地睜大了,裏面全是崇拜。
宴藍忙道:“別這樣,只是湊巧碰上了我的專業,你要問別的我也說不上來。”
但男人還是很崇拜。
崇拜了一會兒,男人皺着眉在屏幕上點點點,嘀咕道:“你真沒頭像?我還以為圖片沒加載出來呢,你真地很無趣诶。”
宴藍咳了一聲,視線挪到對方的頭像上,是一輛跑車。
“這是因為才買了不到一個星期,正喜歡着呢,等上頭勁兒過去我就把它換掉。”男人講解道。
宴藍不想深究他的意思是換頭像還是換跑車,只是之前的懷疑實錘了,這人的确不是等閑之輩。
男人開始滑屏幕,失望地說:“你怎麽不發動态呢?哦對了你是個無趣的人。”
宴藍無奈,“我覺得比你不到一小時就發一條,全天候直播好多了。”
“哪有全天直播?至少睡覺和上廁所的時候都不發!”
……
兩人靠在欄杆上,對着手機聊得正好,觀景平臺充滿了快樂的氣息,直到那道木門第三次被推開。
“宴藍,你——”
莊雲流的話音戛然而止,腳步也停頓了,一瞬間的恍惚之後,眉頭狠狠地擰了一下。
今天的宴藍比結婚當天和情人節那晚都更抓人眼球,站在星空下不僅毫不遜色,反而像是這整片天地的主角。
可旁邊那是……
在幹什麽?怎麽站得那麽近?還笑成那個樣子?
而且一看到他就不笑了,他掃了他的興嗎?
三人面面相觑。
年輕男人扯了扯宴藍的袖子,語出驚人地問:“這就是你爸?”
莊雲流:??????
宴藍一愣,接着簡直想要狂笑,但趕緊控制住了,随口說:“這是我老板。”
心裏卻想:現在他的衣食住行以及所有的一切全靠莊雲流,說他是他爸好像也沒錯。
宴藍走到莊雲流面前,問:“要走了嗎?”
莊雲流神色凝重,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嗯”。
宴藍便回頭沖男人揮手,笑道:“我得走了,再見。”
男人潇灑地做了個敬禮的手勢,爽朗地說:“再見小美人兒!手機上聊!”
正走着的莊雲流步子一頓,回過頭來,渾身充滿了危險,那男人無所謂地攤了下手,一副你能把我怎麽地的模樣。
宴藍自然不想在這裏起不必要的沖突,連忙輕輕推了一下莊雲流,低聲說:“他沒別的意思,他也不知道……咱們先走吧。”
莊雲流站着猶豫了片刻,最後聽了宴藍的話。
回家路上莊雲流開車,宴藍坐在副駕駛位,明顯感覺到莊雲流的氣場與平時不太一樣。
兜裏手機震了一下,拿出來一看,那個名字由很多包含“鳴”的成語組成的奇怪家夥給他發信息了。
[所以叫老板是你們之間的情趣嗎?]
宴藍笑了,低頭捧着手機打字,沒注意到身邊的人十分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
[嗯,查了一下。你看上去那麽嫩,原來都二十多了。不過二十多也不大,為什麽想不開這麽早結婚?]
這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問題,宴藍本想敷衍過去,又覺得跟這種人說話不能按照常理,否則容易把自己套進去,又正好一時興起,便在聊天框裏敲了五個字——
[因為我愛他]
本來沒什麽,但當這五個字全部出現的時候,他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臉頰也燙起來,餘光瞥着旁邊,竟然不敢扭頭去看。
他只好又打了個[呀]字,再綴上一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表情,試圖沖散突如其來的情緒,才終于敢發送過去。
[嚯……]
對方只回了一個語氣詞,卻相當生動,宴藍仿佛看見那家夥站在面前,語氣和表情都很浮誇的模樣。
“你怎麽會認識他?”沉默了許久的莊雲流終于開口。
宴藍随手鎖上屏幕,扭頭看過去:“誰?”
看手機就笑,看自己就一臉嚴肅,莊雲流心裏有點堵,加重語氣道:“他。”
宴藍反應過來了。
“你知道我在跟他聊天?”
莊雲流目視前方,輕輕一揚眉,更輕而不屑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我又不傻。”
宴藍:……
“我不認識他,就剛才聊了幾句,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宴藍平靜地解釋,“他是誰呀?”
從莊雲流的問法和語氣裏,他斷定他知道。
“剛聊就聊得那麽好?”莊雲流瞥了他一眼,先是陰陽怪氣,再是沒好氣,“他叫周鳴。”
“……周鳴。”宴藍念叨了一下,想起那個很神經病的網名,笑了,“鳴叫的鳴吧?”
不僅沒接收到自己的情緒,還糾結是什麽鳴,還笑得這麽投入這麽熱烈,莊雲流愈加煩躁,懶得回答這個無聊至極的問題,直接說:“周禹潤你知道吧?那是他爸。”
宴藍恍然大悟。
周禹潤,地産大亨,今天舉辦活動的酒店就是他家的,難怪周鳴會出現在那裏。
“周鳴是周禹潤的小兒子,從小生活在國外,最近剛回來,聽說性格挺纨绔,今天一見果然。”
宴藍看着莊雲流。
“我說得不對?”莊雲流反問,“假扮成服務生到處溜達,随意搭讪,口出狂言,不纨绔嗎?”
宴藍下意識地想跟他讨論讨論到底什麽叫纨绔,緊接着想到他們最近的關系,又覺得這一切都毫無必要,就及時打住,任他随便說了。
了解了周鳴的過往,便也同時理解了他那些浮誇的言語行為,和那些看似很神經病的執着。
從小生活在異國,他一定深深缺少又深深渴望着認同,哪怕只是一個名字、一個成語、一句詩歌的意義,他也一定非常期待說出一句話來無需任何解釋,對方就能明白與那句話有關的全部。
其實每個人都是這樣,渴求知己,渴求心靈和情感的默契與共鳴。
突然之間,宴藍的心情有點難以形容,不知怎麽便問道:“你知道鶴鳴九臯嗎?”
莊雲流一愣,接着滿臉迷惑。
宴藍莫名地有些落空,正準備承受質疑的時候,莊雲流突然幽幽地說:“鶴鳴九臯,聲聞于野。出自《詩經》。”
宴藍:……
他低頭笑了一下,覺得自己挺無聊的,但同時又有些快樂。
“怎麽了?”莊雲流仍然用那種很迷惑的眼神看着他。
“沒什麽,突然想到了,就考考你。”宴藍笑着說。
“考這個幹什麽?我在你眼裏很不學無術嗎?”
宴藍來了興致,調侃道:“知道這句話就有學有術了嗎?”
莊雲流的臉色頓時一黑。
沉默片刻,他打了把方向盤,賓利轉彎。
“是不是有學有術我不知道,但從小爺爺就教育我一定要多讀書,因為他小時候沒有讀書的機會,所以很重視這方面。”
宴藍點了點頭。
“爺爺說他小時候常常是這裏聽一句那裏聽一句,自己默默地記下來,但實際上很多話都不理解,比如他的名字。一開始他甚至沒有正經的名字,等到□□件必須要有個大名的時候,他想起了曾經聽過的一句話:‘君子哉若人’,他覺得這是很好的贊美,就選了‘若人’二字,結果後來才知道,‘若人’的意思是‘這個人’,是指文章中出現過的那個特定的人,不過他也不打算改了,說是就當激勵自己,記得來處,不斷地發現不足,努力去做一個真正的君子。”
随着莊雲流娓娓道來的講解,車裏的氛圍漸漸溫和了,宴藍笑起來,說:“這件事我知道。我第一次見爺爺的時候,是和所有受資助的學生們一起,最後讓我們随意提問,我就問了他的名字是不是出自這句話。當時爺爺很高興,好像我是他的知己一樣,大約也是因為這個,他才會在那麽多人裏特別注意到我。”
莊雲流不知道在想什麽,沉默許久後“嗯”了一聲,然後再也沒說什麽。
對話結束,宴藍又打開手機,發現周鳴給他回複了——
[你愛他什麽?]
……愛他什麽?
宴藍擡眼看窗外,夜裏流光溢彩,城市絢麗的街景向後迅速倒退。
他……根本不愛他呀。
他的臉上爬上了一絲愁容,給周鳴打字回複——
[愛他長得帥,有錢,有地位,我要什麽就給我什麽。]
[???]
周鳴幾乎秒回。
[撒謊,這些明明很多人都有,我也有。]
宴藍勾了一下唇角。
[小周總的确有。]
[嘿,你也查我了?]
[我沒有查,是他告訴我的。]
[誰?]
[他。]
[哦。]
停了一會兒不見新消息,宴藍把手機放回褲兜。
道路顯示快到家了,又要繼續面對日複一日的相似生活,畢業之後……
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否則就是斷送自己。
他想起那天莊若人說希望他繼續深造的話,看來的确該為自己打算一下了。
靜谧中,肚子突然傳來一陣持續的縮痛,他本能地用手按住,靠着椅背緩和。
“怎麽了?”莊雲流看過來。
“胃疼。”宴藍忍着說。
“又胃疼?”莊雲流還記得宴藍那次在他辦公室吃他用特權點的員工餐廳夜宵的事。
“剛才沒吃好嗎?不應該吧,酒店的食材都很新鮮,你對什麽東西過敏嗎?”
宴藍搖搖頭,“可能是冰淇淋和生葷菜一起吃,胃有點受不了。”
“疼得厲害嗎?去醫院看看?”
“不用。”宴藍按着肚子吸了口氣,“現在已經好一些了,回家喝點熱水就行。”
莊雲流略有猶豫,但看他的樣子也不像硬撐,便不再堅持。
正巧導航架上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閃出莊若人生活助理的名字,莊雲流點了接聽,下一秒,惶急的聲音撲面而來——
“莊總!老莊總發病進醫院了!您快點兒過來!”
宴藍:!!!
身邊莊雲流瞬間握了下方向盤,接着車身一震,他扶住車座側頭看去,莊雲流緊緊壓着眉頭,一個大漂移後車速陡升,駛向莊若人長期看病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