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7
顧衍承焦急地朝女娲001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一股恐懼蔓延上心頭，他完全不顧自己會不會被監控拍到，心急如焚地轉過街角, 然而, 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整條幹淨整潔的路, 現在是清早，街上人跡罕至, 女娲001竟然在這幾分鐘的時間裏憑空消失了。
就像她來時一樣，顧衍承想, 她那麽溫柔那麽完美, 出現和消失都像是一場幻覺，但他知道, 這一切不是幻覺。顧衍承三步并作兩步朝街邊跑去, 那裏掉落了一頂帽子，仿佛在訴說着剛剛的猝不及防。
她去哪了？會不會有危險？顧衍承撿起那頂黑色的寬檐帽, 不由自主地抓緊。他心裏悶悶的，明明才剛剛承諾了要一直在一起，明明……他才剛擁有她這個朋友。
顧衍承茫然四顧，神情落寞地朝地下街方向走去, 那裏陰暗、潮濕, 從光明處走向黑暗要下五百級石階。每下一層, 他的心就跟着沉下一點。
或許是我不配獲得這些，他陰郁地想。
小狐貍也好，女娲001也好, 如果不是我貪心地妄圖染指，她們也不會平白遭遇厄運。垃圾和淤泥要有自覺，我以後……再也不要喜歡什麽東西了。
再次踏進地下街，鼻腔充滿了酸臭腐爛的氣味，一個守在入口的乞丐一邊撓着黑黢黢的後背一邊伸手攔住顧衍承的去路。他雙眼賊溜溜地打量着面前白淨的小孩，笑道：“你是Omega？知道我盤街鼠的大名嗎？想在地下街生活的話我可以罩着你，但是你必須交點保護費。”
十五歲的顧衍承微微低着頭，深刻的眉骨投下陰影遮擋住了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子骨太瘦，低頭站在陰影裏便顯得有些唯唯諾諾的膽怯。盤街鼠更加得意地朝他走去，嘴裏還高高在上地哄騙：“小家夥，我不會虧待你的，你知道Omega在地下街有多難嗎……”
他一邊笑一邊朝顧衍承伸出髒污的手，然而此時，顧衍承終于擡起頭。他的眼睛幽深又透着涼意，像無情的冷血動物，盤街鼠心下一凜，卻已來不及抽身，那個被他瞧不起的，瘦瘦小小的Omega就那樣陰冷地看着他，将匕首插進他的腹腔。
“滾。”顧衍承冷冷地說。
從那以後，顧衍承收起了天真和幻想，豎起遍身的刺，用陰沉暴力做武器，開始了漫長的地下街生涯。
那一次分別，是他噩夢的開始。
……
然而，二十多年過去，顧衍承發現，一切并沒有什麽區別。
新星歷610年，距離太空戰當中女娲001號降臨的爆炸已經過去了一年零九個月。
在這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裏，狐神社與科學會的戰争全面打響，原本富饒和平的克羅聯盟變成了硝煙彌漫的戰場，行星級別的爆炸每天都在宇宙中上演，就連原本最安全的鳳凰星居民都不得不随着戰火搬遷，颠沛流離。
淩墨率領科學會日夜突破技術，對狐神社圍追堵截，但是在一年多的交手中，他們發現美人系統遠比他們所認識的要複雜得多。
那系統就像發射命令的主腦，仿佛将整個克羅聯盟化作由美人系統統領的一個整體，，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此，戰争雙方持續僵持，局面陷入膠着，無法進一步打開。
這一天，連續開了二十多個小時的作戰會議後，淩墨再次前去拜訪顧衍承。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他曾經拜訪過他很多次。一開始顧衍承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科學會把他撈回自己的實驗室，在營養艙裏關了半年。
淩墨原本的計劃是等他醒了，就讓他加入科學會，跟他一起報仇。淩墨十分篤定顧衍承會答應，畢竟，是他親眼看着莫璃去撞威爾遜，親眼看着她的機甲化作碎片的。
然而，當顧衍承悠悠醒轉，卻沒有與淩墨預料的一樣憤怒。
那只是個平常的下午，淩墨剛下戰場便來詢問顧衍承的情況，一進實驗室卻看到營養艙門打開，營養液流了一地，顧衍承靠在床頭，身邊四五個醫務人員在忙來忙去。
明明是個喧鬧的場面，唯獨作為主角的顧衍承像是抽離出去了一般，半阖着死氣沉沉的眼睛，額前的碎發還在滴水，他一動不動，任人擺布。那一瞬，淩墨心裏一沉，感覺大事不妙。
果然，顧衍承對他的一切提議都無動于衷。一周過去，當他恢複了自主行動能力，便在一個夜晚悄然告辭了。
……
飛船裏，淩墨指尖摩梭着操縱杆，神情冷峻。戰事已經不能再拖了，昨天的新聞裏，三十多名外貌未達到系統及格标準的普通公民被狐神社處決示衆，那裏面有老人有小孩，也有懷着孕的Omega。
狐神社的手段愈發極端，他們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它們要控制所有人，它們想要淩駕于人權之上的絕對的權力！
淩墨想起顧衍承超強的精神力，如果他願意加入科學會的話，不說戰争勝利，至少他們有機會摧毀美人系統。
想到這，他面色沉郁地繼續朝目的地行駛而去，目标是一個宇宙坐标，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顧衍承一定在那裏。
大戰場交角，一切戰争開始的那片星域。
一年零九個月過去，曾經的星星因為引力或其他原因逐漸疏遠或接近，它們不斷變化，但是宇宙永遠沉默。
顧衍承駕駛着一臺小型飛船穿梭其中。
駕駛位上，他整個人比從前更加瘦削蒼白，似乎太久沒有接受陽光的照射，他的臉色病态得如同一張白紙，眉骨輪廓更深，深陷的眼窩裏，瞳仁仿佛熄滅了的燈芯。
他好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機器，端坐在駕駛位上，飛船看起來漫無目的，好似随波逐流的一片樹葉。忽然，漆黑的宇宙背景下，一粒閃光的微粒從飛船外一閃而過。顧衍承眉尖微動，終于有了反應。他連忙按下制動按鈕，打開艙蓋。
厚重的宇航服幾乎要把他清瘦的身形壓垮，他擡手抓住艙頂把手，借力飄飛出去，長長的固定系帶放風筝一樣連接着顧衍承的腰部，他伸着雙手，仿佛在膠質河流中緩慢游動一般，努力靠近那顆閃光的微粒。
不知是不是那微弱的光映進了他的眼睛裏，只有這一刻，顧衍承才像是一個活的，他的眼裏才有了焦點。
十厘米、五厘米……顧衍承終于接近了那個小光點，他伸出手去，五指一撈，将光電攏在掌心。
一切都像是定格了一般，懸停的飛船，飄蕩的系帶，倒躺着漂浮、将光電護在胸前的顧衍承……這麽長時間以來，顧衍承日複一日地重複着這樣的情形。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手掌，從打開微小的角度裏看那枚他最新捕獲的碎片。特殊的金屬材質被困在手心時是不會反光的，它只安靜地躺着。
那是女娲001號機甲的碎片，在那場戰争中破碎的機體飄散于浩瀚的宇宙當中，成為了不足挂齒的太空垃圾之一，而顧衍承要做的就是回收它們，不論多微小的碎片都不放過。
我又找回一點你了，莫璃。顧衍承默默将着碎片攥進手心，感覺心裏沉甸甸的。
淩墨曾說莫璃與機甲女娲001融合過，那麽，是不是等他收集回全部遺失的碎片、等他将機甲完整的拼好、修複，莫璃就會回來？他就能重新擁有他的光？
莫璃就是女娲001 ，知道這一切的驚喜和失而複得在一瞬間再次化作失去。那天他眼看着藍色狐火将自己的飛船推開，一片扭曲的火海中，莫璃的機甲就那麽分崩離析，顧衍承感覺碎掉的好像是他的心髒。
顧衍承握着那枚新找到的碎片，放松身體，任憑自己在太空中飄蕩，隔着頭盔的玻璃面罩，他看到遙遠的星體，和一點暖紅色的光，那光茫也許來自鳳凰星，但此時此刻，他覺得這顏色跟莫璃很像。
“你不要騙我。”真空環境裏，顧衍承低聲喃喃着自己才能聽見的話，他還記得自己與莫璃初見的晚上，地下街，那個英姿飒爽救了自己的女娲001號。那天他哭着問她有沒有看見自己的小狐貍，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纏着她問：“小狐貍真的不會死嗎？”
她說：“它不會死的，你這麽喜歡它，無論如何它也不會死。”
靜谧的黑暗中響起一聲嘆息，顧衍承眼底泛起細碎的水光，心道自己也太沒出息，只是看見一點紅色的光，就仿佛看見了故人的影子。
可是他也沒有辦法，一年零九個月過去了，而莫璃的形象在顧衍承腦海中只會越來越清晰，她年少時的樣子，她長大後亭亭玉立的樣子，甚至她化身為狐貍的樣子……她只會更加豐滿具體，在每個夜晚出現，令他輾轉難眠肝腸寸斷。
“你也不會死，對嗎？”顧衍承輕嘆一聲，拉起系帶朝飛船移動。他把手中的碎片握緊，将後半句話藏在了心裏：
畢竟，我這麽這麽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