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
顧衍承緊閉的眼睫随着他微微轉頭的動作，閃爍了一點濕潤的水光。他看起來像是沉溺在一段悲傷的回憶中。鬼使神差地，莫璃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情緒在密閉的空間裏傳染，莫璃嘆了口氣仰面躺在床上，用沒被铐住的手蓋住了眼睛。
她想家了。
雖然修仙之人不會與普通人類往來過密，但是曾經在地球的時候，莫璃還是有那麽兩三好友。她們有一個獸類修仙基地，就隐藏在她家別墅外面的快遞站點裏，平日也是人來人往。
有時會有廣集人氣剛剛修成人形的流浪小貓咪一臉懵懂地跑過來報到，更多時候，在站點裏喝茶養生打太極的是像莫璃一樣成精多年的前輩。
“也不知道那個老跟我争風吃醋的死烏鴉怎麽樣了。”莫璃喃喃自語。她飛升那天，不少修仙同僚都去給她道賀，唯獨烏鴉沒去，想來是生氣她先一步飛升了。
那家夥，平日裏總是跟莫璃對着幹。明明是個相貌出衆彬彬有禮的君子，沒想到進入21世紀後就成了個騷包男，愛穿黑衣服，梳半長不短的頭發，凡是莫璃喜歡的，他都要搶一搶。
原因嘛，是他某天讀了一篇伊索寓言，從此以後非說狐貍不是好東西，控訴莫璃的子孫從他的子孫嘴裏騙了一塊肉。
“哈哈，烏鴉這個傻逼！”莫璃笑出聲，回頭想找人分享，笑容卻頓住了。
她身邊，顧衍承睡得正沉。
滿腹的笑話又被咽了回去，心如止水的大妖莫璃……久違地感到惆悵。
也是，這裏只有一個星際時代的上将和一個偶爾智障的機器人，估計連伊索寓言是什麽都不知道。
不同的思維方式，不同的文化基調，日新月異的科技，毫無用武之地的法術……莫璃對這裏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适。
她直愣愣地望着棚頂，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麽。充滿科技感的屋頂應該是感應到有人正在睡覺，剛剛還亮着的燈光自動調節成了夜空模式。
光線昏暗下來，人造星空緩慢轉動，星星點點的燈光十分柔和，像極了地球上流行過一段時間的星光燈。
但莫璃知道，它們完全不同。星際時代的棚頂不知是什麽材料制作的，模仿的星空逼真又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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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莫璃還是一只小狐貍時，她常常在鄉間野地裏擡頭仰望類似的夜空，那時她會幻想這世界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那些閃爍的光點上都有什麽。
現在，她也擡頭看着星星，甚至，她已經來到了從前遙望過的某顆星星上，但是，她卻無法在眼前這片夜空中找到一輪月亮。
這就是飛升嗎？莫璃想起在黑暗虛空中聽到的那段話：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是一切的結束，也是一切的開始……”
這句話……究竟意味着什麽？
想着想着，連日來的疲憊漸漸席卷上來，莫璃打了個呵欠，翻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跟身邊的人一同睡去。
她沒看見，在她睡着的同時，連接兩人的手铐上有光芒一閃而過。
……
顧衍承又夢到她了。
十四五歲的年紀，梳高高的馬尾，棕紅色的發梢帶着點微卷。
漫天星河裏，她的眼淚失重地飄散在空中，顧衍承操縱着一套人形機甲，龐大的身軀與面前的少女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巨大的機械手臂托着她，鋼鐵手指微微收攏，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貴的一株花。
少女抱着他的鋼鐵食指，将臉頰輕輕貼在上面，輕輕親吻，顧衍承握緊操縱杆的手在顫抖，骨節都用力到發白，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要留住過誰。
“別走。”他的聲音在厚重的機甲中失真，然而，在真空的宇宙中，這句懇求似乎沒能傳達到對方的耳朵。
容貌豔麗的少女沖他微笑，然後她的身體越來越輕，面目越來越模糊，她飄起來，跟着自己的淚水一起，終于在顧衍承的注視下化作點點磷光，消散于滿天星鬥之中。
“……別走。”顧衍承急促地追上去，徒勞地在夜空中撈了一把，什麽都沒有。
他什麽都沒有了。
女孩消失了，顧衍承操縱的人形機甲就像他意志的外放，他的胸膛亮起一捧光芒，漸漸漫溢至全身。
他低垂着頭，在這光芒中留下一道剪影，就像亘古存在的星球一樣孤獨。
“……我需要你啊。”顧衍承擡起右手，看着自己身上散發出的光芒，又看着它漸漸落寞地熄滅了下去。
……
“你哭什麽？”
悲傷的夢境好似被石子投碎的水波，在一聲冷硬的問話中消散了。
莫璃抹抹眼角坐起來，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
她怎麽好像看到顧衍承的夢了？而且，莫璃一臉詫異地回想，剛才夢中那個化為泡影的女孩子，他媽的怎麽跟自己長得那麽像！
怪不得顧衍承會臉大地以為自己是故意整容接近他的！莫璃有些氣，虧她剛剛還被夢中的意境給感動了，還差點哭出來！這不就是白月光的替身梗嗎？
再看顧衍承，板着個別人欠他二百吊錢的臉，仿佛沒事人一般。
這一覺睡得真是虧。
莫璃平時看文最痛恨替身梗，每次都為被當做替身的一方不值，沒成想，她這一朝飛升，竟然拿了個替身女配的劇本。
想想就一肚子氣，莫璃揉了揉被手铐勒紅的手腕，氣沖沖道：“顧衍承，我剛剛好心給你當抱枕，你就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
被點名的顧上将正在用艾浮圓點調整航線，聞言眉頭微挑，冷冰冰地看過去：“那你想怎樣，我以為對于戰俘來說，現在你的待遇已經算是不錯了。”
精神力已經恢複，顧衍承一醒來就将手铐解開了，此時莫璃揉着手腕，眼睛紅紅，看起來很有幾分委屈。
顧衍承抿了抿唇，又說道：“因為你的評級是SSS。航行期間，整座飛船都給你開了權限，你可以自由走動。飛船上有餐廳和健身房，還有娛樂間，你睡覺的地方在隔壁休息室。沒确定你間諜身份之前，我不會給你上精神鎖。”
莫璃雖然不知道精神鎖是什麽東西，但這個名字一聽就令人脊背發涼，她焦躁地動了動，感覺無比憋屈。
畢竟，如果她有內丹的話，能做的事就太多了，可惜，現在的她就像是被恢複了出廠設置，只能搞搞狐妖的小伎倆——魅惑術、狐火之類的。高科技飛船也不比茂密的森林草地，狐火的威力肯定無法在嚴密的消防系統監控下施展。至于魅惑術……自從想泡顧衍承開始，莫璃就一直在搞，然而這位不解風情的冷面軍官好像根本不吃這一套。
挫敗。不過，莫璃擅長自我安慰，她想：或許從頭開始就是飛升必經的考驗吧。
顧衍承下了幾個指令，艾浮圓點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個立體星圖。莫璃看着他在星圖上撥來撥去，忍不住問道：“我們現在要去什麽地方？”
“去前線。”顧衍承眼眸微眯，心想，還有很多賬要算呢，不知那個膽敢算計他的少将德魯有沒有被活捉，他為什麽會被獸人策反，獸人族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真正性別的。
而最令顧衍承挂心的是，為什麽他的身份碼會檢測無效？
身份碼，是星際時代每個人類公民的身份标志，刻在人的基因中，伴随終生。這是區別人類與獸人的最直接的方式。
當今社會，人類科技飛速發展，但與獸人族的戰争卻一直沒有間斷。一千年前，地球不堪重負，人類開始了星際大遷徙，朝着當初選定的目标星系進發。然而宇宙浩渺無邊，人類能接觸到的只是宇宙小小的一角，在這樣的前提下，可供生存的資源便極為匮乏。
七百年前，人類成功抵達克羅星系，在這裏發現了能夠代替地球的新行星。可幾乎與此同時，同樣在星際中尋覓生存資源的獸人族也瞄準了這個未被開發的星系。
人類與獸人的戰争就此打響。
與人類不同，獸人族的基因中混合了不同動物的基因，雖然平時看起來與人類并無二致，但通常都帶有某種能力的獸.性強化，尤其是獸人軍隊，裏面的士兵基本都是與獅子老虎之類的猛獸基因融合過，異常敏捷強壯。
因此，難以與獸人對抗的人類只好拼命發展科技，軍工方面短短百年便有了極大突破，人類利用先進的武器朝獸人大舉進攻，順利拿下克羅星系的統治權。
仗着基因優越故步自封的獸人族終于意識到科技的重要，經歷過幾次失敗後，他們先後派出無數間諜僞裝成人類，前往人類管轄的星域竊取機密，科技也有了緩慢的長進。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身份碼應運而生，這就是人類在公民基因中刻下身份碼的原因之一。
顧衍承之所以剛剛見面便懷疑莫璃是獸人間諜，就是因為艾浮圓點沒有檢測出莫璃的身份碼。他本來及其确定莫璃的身份，可是，當他發現自己的身份碼也無效之後，便有些動搖了。
顧衍承皺眉思索着，目光無意識地落在那張令他心煩意亂的臉上，她們那麽像……如果莫璃不是間諜，又會是誰呢？
“我說，去前線大概要飛多久？到了之後我會被軍法處置嗎？”莫璃不知道顧上将在想什麽，她只覺得那眼神沉甸甸的，空氣中的氣氛安靜得可怕。
顧衍承眼神微晃，回了神。他正要說什麽，突然飛船劇烈一震緊急制動，莫璃被慣性帶得往前一撲，顧衍承穩穩地抓住了她。
距離很近，莫璃發現他身上沒有了那股雨後清香的味道，反而是令她本能有些不适的煙草味。這是他僞裝成Alpha時慣用的味道嗎？莫璃擡頭，清楚看到顧衍承剛剛還有些迷茫的眼睛一瞬間流露出的冰冷鋒利。
顧衍承将莫璃朝身後一甩，渾身透露出屬于軍人的強大氣場，鋒利的目光透過飛船壁障，瞥向旗幟招展緩緩駛來的船艦
他沉聲将莫璃擋在休息室內，徑自走向駕駛艙：“是星盜的艦隊，你躲好，別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