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今,她還剩一次
“混賬!五娘,你可知這位是京都來得貴人,豈容你這般放肆!”胡三娘心下一駭,忙低聲呵斥道,“便是你收了付家錢銀,也該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
“胡三娘這話我可就有些聽不大懂了。”王五娘不以為意地用手指着靜靜站着的李阮棠,“就她?瞧起來病恹恹的,至多也就是身上這衣裙值錢些,況且此人并未綴玉,何來貴人一說?”
“你呀。”她冷冷一嗤,“可別被這人蒙騙了才是。到時候她悄然抽身離去,留下這麽多債務,你就是種地三年也未必還得清。”
“你!”胡三娘心中一梗,正要再辯。李阮棠與她搖了搖頭,伸手接過那張字據瞧了瞧,手指微動,又遞給了胡三娘。
“既然王家娘子言之鑿鑿,此字據是我所寫,那還請王娘子念與大夥聽聽。”
“李娘子?”胡三娘眉頭緊蹙,剛要勸她,眼神落在手中的字據,卻又怔了怔。
她瞥了眼還在洋洋得意的王五娘,故意道,“您不是咱們胡家村的人,想必還不清楚,這王五牙尖嘴利,卻是個不識字的。讓她念,豈不是強人所難麽?”
“胡三,你這是瞧不起誰呢?”王五娘眉頭一立,怒道,“詩書經典我雖不懂,可看個字據又有何難。更何況——”
她得意地一笑,倏地抽走胡三娘手中的字據,“這可是我的辛苦錢。”
王五娘似模似樣地拿起字據,一字一句念得大聲,末了還不忘哼道,“李娘子,我念也念了,您那身衣裙是不是可以就此脫下?”
“不急。”李阮棠微微擺手,問着胡三娘,“村裏可有讀書人或是身有功名者?”
胡三娘點頭,與圍觀過來的村民一點頭,請她去喚村裏唯一的書生娘子曹蕊過來。
王五娘本就巴不得将此事鬧大,壓根兒沒有阻攔的意思。
胡家村不大,沒多久曹蕊就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她來得匆忙,手中還拿着一本書冊。
“李娘子,有禮。”
來得路上,曹蕊大致聽聞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會乍見李阮棠,那一身金絲錦衣,絕非普通富貴之家可以置辦,她心中立馬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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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蕊先是躬手行禮,登時就唬得王五沒底。這會又見她極為謙卑地開口。
王五心中倏地打起了鼓。要知曹蕊自持曾去過京都,參加過青山書院的入學試,平日裏不知多清高自傲。
就算是故去的裏正,也得賣她三分薄面。
眼下她竟對李阮棠如此恭敬,着實不令人起疑。可付蘭仙又指天發誓,說李阮棠不過是家中有幾個小錢罷了。
王五一時拿不定主意,吶吶地站在一旁,反倒沒有了之前的咋呼勁。
“曹姑娘有禮。”李阮棠單手虛扶,淺淺一笑,“素來聽聞曹姑娘勤勉,今日怕是要耽擱姑娘一點時間。”
“李娘子有話只管吩咐便是。”
“如此就麻煩曹姑娘瞧瞧這張字據。”
李阮棠話音一落,王五娘登時捂緊了手裏的那張紙,她瞪着面前的幾人,“李娘子,我可警告你,莫要耍什麽花招。”
曹蕊聽得直蹙眉,她雙手接過李阮棠遞來的字據,這廂王五也遞了一張紙過來。
“王五娘,你這是?”
“字據啊。”王五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就說曹蕊讀書讀傻了,剛剛才說過的話,這麽快便忘得幹淨,要不是她家幺女正跟着曹蕊讀書,她當真是懶得再多廢話。
“這李娘子不讓你瞧瞧麽?你就給好好看看,叫她早點死心,欠債還錢本就天經地義,也就我心善,才會與她周旋許久。”
“王五娘,你手中的并非什麽字據。”曹蕊冷下臉,“這只是一份清單,羅列了日常所需的一些物品。”
“不可能!”王五娘心下一慌,指着落款的三字,“這裏分明就寫着李阮棠三字!”
“這第一個字的确是李。”曹蕊從地上撿起一個小樹枝,在泥土地裏寫了李阮棠三字,“你自己看,這後兩字是否一樣?”
圍觀的村民也湊了過來,她們看看王五娘手中攥着的紙,又瞧瞧地上的字跡,紛紛搖頭,“的确是不一樣。”
“怪不得剛剛李娘子說并不認得王五。”
“可不是,依我看啊,這王五素來是個游手好閑之輩,八成是在哪撿到了這張紙,看見個李字,便動了歪腦筋,趁機上門渾水摸魚。”
“啧啧啧,她也不想想,她不識得幾個字,人李娘子可是京都裏來得貴人,怎麽可能不識筆墨。”
胡家村的人慣來嗓門大,這會子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站在院門前的幾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王五娘眉眼一跳,方要開口。就被曹蕊瞪了幾眼,“王娘子也是有兒女之人,正所謂上不正下參差,如何能做的這般糊塗之事。”
她憤憤拂開王五娘的手臂,拿起李阮棠的字據又道,“這一份是李娘子寫與胡三娘的字據,你若不信,自可叫你家幺女前來。她随我讀書五年,認得清更看得明。”
這一番話說得極重,王五娘臉色慘白了幾瞬,依舊想不通是哪裏出了纰漏,明明付蘭仙将這字據給她時,說得斬釘截鐵,這是花大價錢請了高人描摹了李阮棠字跡所寫,絕不會被發現。
她瞥了眼一同前來的另外幾人,剛剛還站在她身後,這會瞧勢頭不對,早就溜回了人群。
一群膽小如鼠之人。
王五娘暗暗啐了幾口,只不過如今這場面的确不能叫幺女瞧見。她極不服氣地将手中的紙張搓成一團,狠狠扔在地上。
“今日各位前來,我明白亦非大夥本意。”李阮棠冷漠的眸子一一掃過剛剛前來鬧事幾人,“正好現在曹姑娘也在,不如大夥将字據一起拿上來,請她給掌掌眼,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這......”
縮進人群中的幾人相互瞅了瞅,都讪讪地笑了笑,“想必是一場誤會,最近春種,八成是家中那口子忙昏了頭,才出現這等纰漏。”
“既是誤會,解開便好。”李阮棠淺淺一笑。
她們推脫的一幹二淨,絕口不提背後之人。
李阮棠也不介意,由着她們道了歉,灰溜溜離去。只在王五娘往後退時,略略瞥了幾眼。
“李娘子,您貴人有雅量,學生着實佩服。”這會圍觀之人散得差不多,曹蕊面上方才有了笑意。
李阮棠擺手,“總歸她們也只是受人唆使,況且若非曹姑娘及時趕來。想必那王五也不會啞口無言。”
“是啊,今日多虧了曹姑娘。”胡三娘附和點頭,笑盈盈做了個請的手勢,“恰巧今是我家寧兒的生辰,曹姑娘若是不棄,還請上座。”
“三娘客氣,只是我來的匆忙,也沒準備什麽生辰禮。”
曹蕊正愁京中無人引薦,這會既然天賜良機,她先是客氣了幾番,才将手中書冊收進袖中跟着胡三娘走進了院裏。
剛跨過門檻,曹蕊本想與李阮棠尋些話題,這一轉頭,才發現原本就在身側的女子早就不見了蹤影。
奇怪。
曹蕊面上疑惑,不等細想,這廂胡三娘很是熱情地招呼着她進堂屋。
家中來了未婚配的女子,男丁自是要避嫌。
早前院子外的動靜不小,孟均雖未聽清,但也猜出是付家搞出的幺蛾子。
小郎君從門縫裏瞄了幾眼,沒瞧見李阮棠的身影,心裏登時就有些急。但阿寧在門口堵得牢實,說什麽都不肯放他出去。
“啾啾,你要相信李娘子。她并非有勇無謀之人。”胡幼寧抿唇,“況且我答應了她,這次絕不能再食言。”
他說得堅定,目色落在那擺在一處的兩只花環,又極快地撇開臉。
“可是妻主她還有傷。”
論氣力,孟均自然不如胡幼寧。他煩悶地坐在炕沿,只覺得眼皮突突直跳。
不行,他不能再傻傻等在這裏。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滴溜溜轉了轉,将桌上的茶壺拎起,一杯接着一杯,咕咚咚喝着涼了的茶水。
“阿寧。”
小郎君喝了個水飽,偏看向胡幼寧的眼神及其無辜,“也不知是不是我太擔心妻主的緣故,這會突然渴得不得了。能不能麻煩你再幫我燒一壺茶來?”
回去的路上,王五娘越想越窩火,她從未像今日這般丢面。
過往她總自诩是讀書人的娘,這會被曹蕊連連譏諷,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
也不知李阮棠從哪知曉了自家與曹蕊的關系,這一個軟釘子吃得她不上不下,窩火的很。
不過,怎麽說她也是替人辦事,這事還得尋付蘭仙再商量商量。
她就不信了,一個病秧子還能有什麽能耐。
思及此,王五娘腳下一頓,轉身又往付家趕去,可走了沒幾步。一枚小石子便倏地打在她的膝窩,不等王五娘反應,又一枚石子極為精準的打來。
她低低哎呦一聲,立時摔得鼻青臉腫。好不容易回過神,一擡眼,就瞧見金絲綴着的裙擺立在眼前。
她心下一寒,不自主地順着金線向上瞧去,背光而來的黑暗,叫人看不清來人的樣貌。
可這金線,除了李阮棠又能是誰。
“你,你想做什麽?”
“叫你轉告她一句話。”李阮棠的聲音淡漠,“我一般只給人三次犯錯的機會。”
“如今,她還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