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拉鈎蓋章
村裏不比京都,路上遇見了好幾個男子,都沒戴帷帽。村裏人也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
李阮棠方才略略放下心來。
小郎君剛才出門着急,束起的發絲有些淩亂,這會蹲在河邊,登時又惱了,他轉頭憤憤指控,“你怎得不與我說!”
“什麽?”李阮棠與他一同蹲在河邊,手裏正拿着肥皂團打量。
小郎君皺眉,惱得恨不能咬她幾口,他頂着這樣的亂糟糟的發在村裏繞了小半圈,她竟還無知無覺。
看看,他就說李阮棠莽撞又粗心。
孟均自顧自地怨了她一眼,伸手解開發帶。餘光中,李阮棠的手指正要去拿他的髒衣。
唬得小郎君面上一白,趕忙打在她的手背,“我自己來!”
他這聲高了不少。
李阮棠微微蹙眉,還不等她開口,就被心虛的小郎君補救似的又攥住了小手指。
“妻,妻主。”孟均略略擡起些眼皮,偷偷瞄着李阮棠的神情,“這是男兒郎的衣衫,大晉何曾有女子來做這些活的。”
他緊張的手心全是汗,生怕剛剛那一下叫李阮棠起疑。
“......”
李阮棠垂眸,眼神好似在望着被他緊緊拉住的小手指,又好似只是随意地看了過去。
孟均心下一慌,遭了,她該不會是覺得手感不對吧?
“妻主。”小郎君咬咬牙,手指一伸,探進她的掌心,牢牢握住,“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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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委委屈屈,心下忐忐忑忑。
李阮棠微微搖頭,小郎君塞進自己掌心的手指纖細,骨節修長,怎麽看都不像是做過粗活的。
她低低輕嘆道,“啾啾,我知道你擔憂什麽。”
“但這會不是分女男的時候,要不是我身無分文,你也不必受這種苦。”
“可是......”
小郎君踟蹰又煩躁,明明只是借她一個名,怎得這會反而與她越來越親近了?
他悶悶地看向嘩啦啦歡快流淌的小河,又不能直接了當的告訴李阮棠,他壓根兒沒擔憂過她的名聲。
“啾啾,這個肥皂團,你可用過?”
孟均抿唇搖頭,李阮棠低笑,手下不再猶豫,“那我先試試,會了教你。”
她說着要教他,可等小郎君明白怎麽搓揉,這兩三件衣衫就已經給洗得幹幹淨淨。
李阮棠也是頭次做浣衣的活,将搓揉幹淨的衣衫又用水沖了許久,手指都泡得通紅,才拿起來給眼巴巴蹲在一旁的孟均瞧,“啾啾,你覺得這樣算是沖幹淨了麽?”
“幹淨。”
旁邊不知何時來了幾個郎君,他們往這邊瞧了許久。這會子忙不疊的開口笑道,“娘子洗得夠幹淨的了,瞧娘子穿着,不像是咱們村裏的人家,可是鎮上來玩的?”
村民淳樸,見李阮棠身上沒有佩玉,便以為她只是個富家娘子,搭話也更自然些。
“我看娘子還有傷,怕不是前幾日去了長山溝打獵傷着了?”
李阮棠淡淡含笑,與他們點了點頭。
“娘子不是咱們村裏人,想來不知長山溝兇險。這次既撿回一條命來,以後可不興再往長山溝去。”
他們看了眼躲在李阮棠身後的小郎君,擠了擠眼笑道,“不然怕是有人要哭壞了眼喽。”
明明這些男郎沒有指名道姓。
但孟均面上仍是一紅,極不自在地攥着她的衣袖偏開臉。
哼,才不是,他才不會為了李阮棠哭呢。
小郎君別別扭扭躲在她身後,李阮棠順手将擰幹的外衫放進竹籃,拍了拍他的手臂,方才笑道,“我們妻夫二人也是初到此地,本來是看長山溝風景秀麗,卻不想受了傷,此地怎得會如此兇險?”
她的話真假參半,其中一位面相和氣的郎君聽完長長嘆了口氣,“這就說來話長,其實我們胡家村原先也是這十裏八鄉的富饒之地,要不是前年有人非要炸山改河,長山溝哪裏會成如今這模樣。”
“結果河道沒改,長山溝卻因此地陷了幾回,一來二去的砸死了人,這才弄得人心惶惶。”
他憤憤往搓揉着自己手下的衣衫,周圍的幾人忙用胳膊肘搗了搗他,笑着又岔開了話題。
“看您夫郎這般姿容,就好像畫裏的仙君一樣,也怪不得娘子如此體貼。”
“可不是,二位登對的很。”
大夥說說笑笑,倒是把胡家村差不多都介紹了一遍。
李阮棠心中有數,笑了笑又問道,“聽聞你們這全靠一個貨郎往外遞消息?”
“是啊,娘子說得這人是孫貨郎。咱們這除了她,還真沒有其他人願意前來。”
“這孫貨郎啊,原來可是......”
“李夫郎!”幾人中最沉默的一個男子忽得起聲,“你來時不是說家中還熬了粥的麽,這麽久不回去,若是燒幹了鍋可怎麽辦,你家那妻主脾氣大,少不了又要尋你的麻煩。”
面相和氣的李夫郎一愣,他說得開心,倒真沒注意時間。
幾人匆匆将手裏的衣衫洗了又洗,不多時就與她們告了別,三三兩兩的離開。
“妻主。”
孟均輕輕拉了拉李阮棠的衣袖,她面色越來越蒼白,小郎君擔心,總歸該打聽的已經打聽的差不多了。
“回去還是問問胡家娘子有沒有補氣血的藥材吧。”他話音才落,身側的李阮棠就搖搖晃晃地有些站不穩。
“妻主!”小郎君吓了一跳,顧不上提竹籃,一把抱住要往地上摔倒的人。
“我,沒......事。”
李阮棠的聲音斷斷續續,她勉強站直身子,手指遲疑地落在孟均肩頭。
“妻主,你是不是腦袋疼?”
李阮棠緩慢地搖了搖頭,傷口疼的确是疼,不過這情形多半還是與她剛剛蹲的太久又起身過猛有關。
如今她眼前一片黑蒙,耳朵嗡鳴。整個人都好似飄出了這一方天地。面色更是又蒼白了幾分,驚得貼上來的小郎君,肩頭微微發抖。
他用力地抱緊她的腰,眼圈又紅了一層,“嗚,李阮棠,你可不能死啊。”
她要是死了,自己或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京都。便是能回去,他又該怎麽與天家交代,畢竟當初滾落山崖,可是他伸手拉了李阮棠。
一同踏青的那麽多人,各個都是人證。
小郎君越想越難過,臉埋在她脖根處,眼淚滴滴答答就落進了李阮棠的衣領。
“傻啾啾。”
回過神來的李阮棠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我真的沒事。”
“嗚。”小郎君哭得滿臉淚痕,這會擡眸細瞧她的臉色,還是有些不放心,“真的?”
“嗯。”
“那你要和我拉鈎,不會丢下我一個人。”
他哭得情真意切,“李阮棠,我,我好害怕。”
那雙看向她的漂亮丹鳳眼泛着紅,眼淚珠子一顆接着一顆,卻仍固執地舉起小手指。仿佛只要她應了這個承諾,便是生死也無法阻隔。
傻乎乎的。
李阮棠的心都被他要哭軟了,就連聲音也不自覺地越發柔和,她伸手勾住他的小手指,“別怕,我跟你拉鈎。”
“那你這回可要說話算數!”
小郎君抽抽噎噎,正踮起腳央她許諾,要一同安全回京。
李阮棠恰一低眉。
他的唇角就這麽不經意又極為準确地貼上了她的下巴,與李阮棠略顯蒼白的唇只差分毫。
只一瞬,那原本染在眼角眉梢的紅,猶如盛開的山茶花,自小郎君鬓邊粉了一片。
“我,我......”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早就沒了淚意,孟均磕磕巴巴,想與她認真解釋又怕李阮棠多想,忙補救道,“你別誤會,我,我剛剛只是蓋章!”
他面上誠摯萬分。
李阮棠低眸瞧了眼還抱着自己的啾啾,輕輕嗯了一聲。
“......”
咦,她這個嗯是什麽意思!
小郎君心口一窒,皺眉瞄她,“你別誤會。”
“嗯,我不誤會。”
她倒是比之前又多說了幾個字,可孟均怎麽聽都別扭。回去的路上,小郎君跟在李阮棠身後,憤憤地踩着她的影子。
要是剛剛他碰到的是魏姐姐就好了,小郎君默默想着,又踩了腳提着竹籃的影子。
雖然不知道魏姐姐會不會跟李阮棠一樣,碰起來軟軟的,但魏姐姐肯定不會只嗯一聲來敷衍他。
小郎君悶悶瞅了眼天上晚霞,他真的好想立馬就回京都。
不過娘前陣子才剛剛遵了女帝之名去江南巡視,府中做主的只有韓夫侍一人。也不知道這會子韓夫侍有沒有派人出來尋他。
吃過周夫郎特意留給她們的粥,小郎君越發恹恹無神。
他躺在枕頭上,将白日裏的事細細又想了一遍。
明明留給她的荷包蛋,是他吃不了不想吃的。
甚至于不讓她幫忙洗衣衫也并非是替她考慮,只因他不想沾染她的氣息。
他也壓根兒不是她的夫郎。
可李阮棠怎麽能這麽傻,他随便說兩句便信了!
孟均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院裏,響起了李阮棠道謝的聲音。
小郎君起身從半開的窗偷偷向外望去,李阮棠的面色還是有些難看。也是,她這一日淨在照顧他,壓根兒都沒好好歇着。
就連她後背的傷......
孟均心裏有些愧疚,聽着她的腳步越來越近。
吱呀——
薄薄的木門被推開的瞬間,小郎君嗖地躺回被窩,剛剛他睡在靠外的一側,這會李阮棠進門,孟均想也沒想,便自覺地躺到了靠窗的那邊。
來人的腳步極輕,小郎君緊緊閉上眼,生怕被李阮棠瞧出他在裝睡。
寂靜的夜裏,孟均只覺得眼前昏黃的油燈一暗,淡淡的花香萦繞,驚得他唇瓣微顫。
滿腦子就只有五個字,她靠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