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表達。事實上,在某種意義上,我的寫作是反情節的。比情節更打動我的,是人的狀态。那種人在自己的欲望裏掙紮沉溺的狀态。張牙舞爪、聲嘶力竭、痛心疾首,卻最終還是沉了下去。複雜的情節,在我看來,恰恰構成了書寫心靈的幹擾,把人們的注意力,從人的狀态轉移到了人物關系,而人物關系這種東西,閉着眼睛都可以無限地排列組合下去。缺乏心靈和敏感性的東西,情節再複雜,只是八卦,就像缺乏風骨的字,用再多的墨,也不能叫做書法。有人說我寫的東西情節平淡無奇,我卻覺得,對平淡的凝視,比對生離死別階級鬥争家破人亡的書寫,更能考驗一個作者的才華。
就這個小說本身,扯一下吧。
與其說這是一個“愛情故事”,不如說它講述的是“愛情政治”。這個故事的主線,是一個叫王徽的猥瑣男和一個叫“唐小瑛”的勢利女之間艱苦卓絕的鬥智鬥勇過程。連載開始的時候,就有很多網友開始跟帖捧場,主要原因是很多人覺得寫得“很搞笑”。這讓我産生了一絲惶恐,似乎自己在刻意誤導讀者,然而事實是,我對“娛樂”別人沒有多少興趣。固然,我用了一種戲谑的語言風格,給寫作的過程“提神”,也希望給閱讀的過程提神,然而說到底,不過是用喜劇的語言在講一個悲劇的故事。
說悲劇,可能太隆重了,還是不夠确切。如果一定要為這個小說的類型定一個性,我寧願說這是一個恐怖小說。對,恐怖小說,沒有殺人,沒有兇器,沒有尖叫,沒有壁櫥裏的屍體,但的确是一個恐怖小說,因為生活本身,如果你看得足夠仔細,就足以令人驚悚。
在未名空間連載後,網友們一如既往地愛護我,給我加油,令我感動。當然也有人批評我,主要是說我惡毒,欺負人家王徽猥瑣和唐小瑛勢利,把人寫得不堪入目。這令我有些不安,可能我用筆狠點,但內心深處并沒有支撐惡毒的那點得意。這個事情,我是這樣看的。每個人同情心的基礎不一樣,有的人的寬容是建立在“世界多麽美好,生活多麽充滿希望”的基礎上,我總覺得,這樣的寬容和同情,十分脆弱。當世界“兇相畢露”的時候,他多半會覺得被騙,并進而變得憤世嫉俗。但是如果一個人的理解和寬容,建立在他對生活之恐怖的意識上面,會更強大,因為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傷害它。
更重要的是,事實上,我并不覺得王徽和唐小瑛比大多數人更壞,只是我觀察他們的距離,湊得更近而已。他們身上那些龌龊的東西,我并不僅僅作為“他們”身上的東西,而且是作為“我自己”的、或者“你們”身上的東西來寫的。因為就他們身上的悲劇性而言,你、我、他們,是關在同一個牢籠裏面。
好了,就談到這兒吧。大學以來,我一直和寫作保持着一種暧昧關系。就是說,我的正業從來不是寫作,但又總是和寫作保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時斷時續地,為生活所煩躁時,就跑到文字裏來,透透氣,這讓我産生一種偷情的快感。與此同時,又有一種不得其所的焦慮。很多時候,我不得不承認,的确是因為文字,生活對我而言,才變得可以忍受,才讓我理解了自由。
這樣的依戀,似乎不是很健康,但是,患有傷寒的敏感總是比健康的空洞更美好。偷情偷了這麽多年,偷到了堅貞的境界,也算是有一點真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