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最古路燈王

第89章

你要怎麽才能和一個生病發燒到神志不清的人講道理呢？

吉爾伽美什拽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被身下的病號更用力的抓住。她總算隐隐悟到那個所謂的天之鎖究竟有什麽樣的深刻內涵——就比方說，只要恩奇都打算認真困住敵人，或者說真心不想讓人離開的時候，就算是吃了個聖杯的烏魯克王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強行掙脫出來。

更何況, 這又不是真的要使盡全力打一場，人偶迷迷糊糊的不自覺使出八九分力氣，吉爾伽美什卻不敢用相同的力道去對抗。

場面一時間僵持下來。

西杜麗聞訊趕來，卻沒有進到王的卧室裏, 而是站在門外猶猶豫豫的低聲問道：“王, 現在是要……”

“不用在意。”吉爾伽美什說道，雖然現在的姿勢比較狼狽, 但她的聲音依舊是穩定的, “今天的工作先往後放一放，然後……然後等我什麽時候起床再說。”

“是。”西杜麗恭恭敬敬的應下來, 不敢再多說什麽，邁着小碎布飛快的揮退一衆守衛，整個王宮頓時為之一靜。這些衛兵本來也不是為了保護王而存在的, 更像是一種象征以及在王不在的時候起到威懾和警惕的作用，如果按照實力劃分，也許一百個普通人都不一定有能力幹涉需要吉爾伽美什出手的戰鬥。

反之, 也沒有什麽人會不長腦子自信滿滿的跑來行刺。

把人都轟走之後, 現任輔佐官女士一反常态, 心中一時間充滿了謎之激動, 平日幹練的神色一掃而空, 在夏日熱氣騰騰的環境裏明明什麽都沒做就出了一身汗，只好一邊往神殿走一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說實話，對于一個當今年代的權貴而言，吉爾伽美什王簡直堪稱清心寡欲，不論對于英俊的男性或是美貌的女性都從未表現出心動之意。

過去上貢來的美人兒們被打發去搞環境衛生，這個操作前無古人說不定也後無來者，大家起初覺得可能是因為王還小，這方面的意識還沒覺醒，所以才會毫不猶豫的拒絕。王的果斷也成功的讓一些有着自己暗搓搓的小心思的人（不論男女）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做個人，避免了被請進牢裏喝茶的命運。

結果——王不愧是王，出門游歷一圈，長大了不說，還帶回來一個如花似玉雌雄莫辨實力強大又貼心可人的……摯友。

好吧，摯友就摯友，王說什麽屬下們就信什麽。

烏魯克民風彪悍，沒人在意王是不是在外頭養小情人，反正她英明睿智愛江山不愛美人，國家裏現在仍然還有大把大把的後援會粉絲想要爬上吉爾伽美什的床來個春風一度。

西杜麗這麽想着，忍不住笑了一下，覺得自己擔憂的毫無道理，卻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雖然說她對于王絕對沒有任何觊觎或者不敬之情，但是——王的摯友出現的太莫名其妙了不得不防啊！

雖然最初是王親自把人家帶回家的，雖然王的實力絕對絕對不會出問題，雖然王的眼光天下第一！

可是！

祭祀大人‘可是’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遂萎靡不振的回到神殿跪在神像前不動彈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唉。

然而事實上，吉爾伽美什根本什麽都沒做。

僅存的良心和理智制止了她，少女的王深吸一口氣，默念一百遍不和病號計較，就這現在這個別扭的姿勢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她動了動胳膊，恩奇都立刻抱緊，順着手臂往她身上蹭。吉爾伽美什出了一身汗，沒好氣道：“別動，我調整下姿勢。”人偶被她厲聲呵斥唬住，果然不動彈了，擡起眼睛怔怔的盯着她看。

吉爾伽美什沒注意到。她把手調了個方向，這回可以安安靜靜的并肩躺在一起了。

卧室裏頓時安靜下來，只能聽見恩奇都時輕時重的呼吸聲。

望着穹頂發了一會呆，吉爾伽美什估摸着身邊的病號應該已經睡着了，在悶熱又無聊的環境下，就算沒有困意也能憋出幾分。她微微打了個哈欠，用另一只手揉揉眼睛，扭過頭想看看恩奇都發燒的溫度降沒降下來點，結果卻被對方瞪大了一眨不眨的眼睛吓了一跳。

人偶平躺着，頭卻偏過來，這麽長時間也不覺得脖子酸。

大概是泥人天賦異凜。

“你好沒好點？”吉爾伽美什一時間又覺得這個動作有點滑稽，又被盯着看的後背發毛，她緩下聲音把被人偶抱住的胳膊抽出來，這次恩奇都沒有阻攔。

于是王得以成功摸摸友人的額頭。

還行，似乎稍微涼下來點了。

“吉爾伽美什……”

王的動作被友人含混的聲音打斷了，因為高熱，恩奇都的聲音帶着不常見的沙啞。他也很少叫烏魯克王的全名，這個名字被他念出來的時候，莫名的給人一種珍重的感覺。

“吉爾伽美什。”

他又叫了一次。

這次的嗓音清亮了一點，但依舊被含在喉嚨裏面，像是動物發出的呼嚕呼嚕的聲音，撓的人心癢。人偶的眼睛望着枕邊人，帶着點熱騰騰的水汽，仿佛一彎清澈的泉水被攪動開來，一眼能看到水底，水下映襯着吉爾伽美什凝神的面孔。

他稍微支起身體，半側着身擡起頭靠近了一點，長發随着他的動作迤逦在雪白的被單上，像初春未化的冬雪開出了嫩芽。

人偶用他毛絨絨的頭垂下來，蹭了蹭吉爾伽美什的肩膀。

王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如同見到草原上的鹿無知無覺的蹦跳到自己身側的獅子，流露出說不清是忍耐還是渴望的神情。

她的聲音莫名的也跟着沙啞起來，擡起手摸了摸友人的頭，不知道是想要推開還是幹脆按進懷裏，靠着多年修養出來的自制力才說道：“別鬧，你還在發燒。”

恩奇都就仰頭看了她一眼。

吉爾伽美什頓了頓，一瞬間感覺胸腔裏的器官砰砰砰亂跳，讓人想要伸出手把它按回去老老實實放到它應該呆在的地方。她被這濕漉漉的一眼看的頭皮發麻，幾乎以為自己受到了敵人的詛咒——比如從此不能再和恩奇都對視之類的。

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人偶蹭到她身邊，感覺像帶來了整個夏天，他繼續盯着吉爾伽美什看，讓王差點以為自己的臉上長了一朵花，然後她聽見他磕磕巴巴的說道：“吉爾……你不許走。就呆在這裏好不好？不然我……不然我……”他想不出自己能怎麽樣，扁扁嘴表情一暗不說話了。

看上去委委屈屈的，像個吃不到糖果的小孩子。

王不知道多少次深呼吸，她說道：“我不走。”

“真的嗎？”

吉爾伽美什看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真的。我在這裏等你好起來。”

“我生病了嗎？”某病號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怪不得這麽難受。”

想來在他的人生當中，還是第一次感受到病痛的折磨，此前甚至對此毫無概念。

“馬上就好了，再忍耐一下，我在這等你。”吉爾伽美什道。

按照他們這種非常人的身體素質，就算蘇美爾熱的病毒再怎麽厲害，除非埃列什基加勒本人親自跑過來設下詛咒，否則再嚴重的流感也只會維持一小段時間而已。

這也是為什麽王沒有沖進冥府的原因。

她算了算時間，覺得恩奇都睡一覺估計就能好個七七八八，于是打算把人哄進被子。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恩奇都小聲說道：“如果要是好不了的話，就不用等了。”

吉爾伽美什愣了一下。

人偶倒是越說越順暢，聲音也漸漸大起來，很肯定的說道：“如果要是我死掉了，吉爾你不要站在原地等我。”

“你……”

“我見過‘另一個我’的記憶。”恩奇都沒理她，自顧自的說道，目光從吉爾伽美什身上滑開，落在卧室裏小小的方形窗戶上，“如果真的會發生那樣的事，我不希望你……一直看着我。”

他這會條理清晰的倒不像個神志不清的病號了。

吉爾伽美什被氣笑了，也跟着坐直身體：“那你剛剛讓我不要離開又是怎麽回事？”

人偶怔住，匆忙的轉回來視線看了她一眼，掃過王冷厲的表情，被吓了一跳。吉爾伽美什張開嘴剛想說話，卻發現對面的人眼圈一紅，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悶悶不樂道：“我、我那時候說錯了。”

“你說錯了？”吉爾伽美什擡起手捏他的臉往兩邊扯，“那現在說的是真心話？你不願意看見我嗎？那本王現在就走。”

她裝模作樣的整理了一下衣服，實際上都沒去找自己的鞋子在哪裏，餘光一直關注着恩奇都的表情。

人偶愈發委屈，他混亂的頭腦在此時此刻完全不能提供任何清醒理智的思路，現在只有兩條金光燦燦的想法浮現出來，生怕他注意不到一樣。一條是：他生病了，很難受，說不定就要死了。

另一條仿佛更重要一點：吉爾伽美什要離開。

“等一下！”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力氣，恩奇都又吸了一下鼻子，感覺眼眶有點酸澀，他一把抓住王的胳膊，大聲說道，“等一下再走！”

“嗯？”王從善如流的坐回來，嘴上依舊說道，“所以其實你願意看到我嗎？”

人偶被她折騰的更加不知所措，急出一腦門汗，聲音裏都帶着一點哽咽，不知道是因為身體上的不适還是精神上的緊張：“等、等一等再走……我沒有說謊，但是吉爾你可以稍微晚一點再離開……等我病的快死的時候？”

他觑着友人的神色，發現這句話一出吉爾伽美什又皺起眉，就慌忙補充說：“其實在那之前走也可以！我不介意！但是我覺得我現在還沒有那麽嚴重……大概，所以你可以留下來。我的意思是，我馬上就快好了！所以不用等太長時間的！”

說完，他加強可信度似的自己點了點頭。

吉爾伽美什忍不住微笑起來，她附身把想要拉她又不太敢動的人偶抱住，在他耳邊說：“我不會走的。”

“你馬上就會好起來。”

“在本王去到冥府之前，你也不會死。”

“所以下次趕我走的時候……”她頓了頓，“我說不定就真的走了啊。”王很心酸的說道，“總之不許再說這種話了知道嗎？不然我就算離開也要嘤嘤嘤給你看。聽見了嗎？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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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完這章安詳的了躺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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