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又一群人圍在他的宮殿門口。女人趴在恢弘的雕刻着繁複花紋的石柱上哭泣, 她的淚水滑落美麗的臉龐,順着潔白無暇的石雕落進光滑至可鑒人影的地面。其他人或垂着頭,或吵吵嚷嚷推推搡搡,擁擠的像是一群鴨子聚在一起過冬取暖, 偏偏又浪費精力叽叽喳喳沒完沒了,把這高聳如雲如登天之路的華美殿堂石階襯得像個清晨鬧鬧哄哄的菜市場。
他垂着眼睛靠坐在窗邊玉色的椅子上,對人們的呼喊聲充耳不聞。他背後的窗外是一片沒有半點雜質的碧藍色,透徹的近乎虛假, 接近太陽方向的天空被凝聚的光線照射的略微發白, 沙瑪什早就料到這地方早晚不得安寧,最近上班路過都不願意按照既定軌道走直線, 寧可讓美索不達米亞的夏天比預計的延長許多。
天空之神并不年輕了。
可是他也不曾邁入英雄遲暮的年紀。神明的黑發濃密而順滑, 在發尾處微微蜷曲垂到腰際,像是一覺醒來因為睡姿不好而有損形象的少年人。他不長皺紋, 連眉心處都開闊平和,一如多年如一日的心境。盛年的力量給與他充滿活力的□□,被白色的華服籠罩起來, 胸膛裏的心髒穩定跳動不歇。全身上下唯有那雙燦金色的眼眸洩露出半分內裏,在被卷曲的睫毛打下陰影的時候,能看見裏面緩緩醞釀的漫長時光。
當他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時候, 和門外的吵鬧與哭喊形成鮮明的對比, 安靜的仿佛是一個被藝術家精雕細琢供奉在神殿裏的蠟像。
一段時間之後, 外面的人(神明)知道裏面的人(神明)今天也不會給出答複。
他們只好安靜下來, 和來時候一樣默不作聲的離開。依然有人在哭, 被淚痕覆蓋的臉上流露出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無助。
這時候他們看上去不像是神,倒像是地面上預感到了死期将至的畜生,睜着混沌無光的眼睛擡頭往上看,寄希望于有什麽東西能把這生命的火燭再續上一節。
阿努沉默的偏過頭,從正方形的窗口目送着他們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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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窟王嘆息一聲。
他說道:“您也不知曉這件事的緣由嗎?”
“不。”吉爾伽美什坦然說道,夜色還長,他們聊的很緩慢。英靈介紹了自己和禦主的來歷,按照藤丸立香的說法,她只是在迦勒底做了一場夢,就跑到這個地方來。要說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先兆……“可能是新年将至?”那時候的橘發少女遲疑道。
迦勒底出活動的邏輯不是玩家所能領悟的。
“本王和迦勒底打過交道,并不代表相互深刻理解。”王說道,“不過若是你們打算在烏魯克找點事幹,可以去找西杜麗。”
這是多好的免費勞動力!不要白不要!吉爾伽美什劈裏啪啦在心裏按計算器,感覺以迦勒底的魔術師和英靈素質,一個人可以頂五六個普通居民,現在正是烏魯克事故多發季,到處都缺人。而且因為蘇美爾熱是傳染症的緣故,在這個衛生條件很難搞的年代,人們生病都按照家庭計量單位算,如果只是安排士兵或者鄰居幫忙的話,說不定受害者的範圍還要繼續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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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英靈就不一樣了!
英靈總不會也跟着一起發燒吧!
懷着這樣美好的暢想,吉爾伽美什跟面前的英靈提出邀請,岩窟王勉強猶豫了一下,看上去興趣并不大,但是他答應會回去幫忙問一問禦主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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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很快就發現走神秘救世路線根本行不通。
因為第二天早上,有人來報恩奇都回來了,烏魯克王高高興興的跑到王宮門口接人,等了半天不見人影,就回頭問來報信的人:“人呢?”
“恩奇都先生說他馬上就到。”衛兵也很莫名其妙,“我看到他的時候他離王宮不遠了。”
吉爾伽美什不覺得有人會拿這種無聊的事情開玩笑,除非恩奇都這麽短的距離被人拐跑了,不然沒理由他在明知道王會等人的情況下放她鴿子。她懷疑人偶可能是在半路被什麽緊急事件絆住了——比如有孕婦尋求幫助或者扶老奶奶過馬路之類的理由……總之再等了十分鐘(足夠恩奇都全速橫穿烏魯克)之後,她決定主動出門找人。
她按照士兵指出的方向,沿着宮城的牆壁前進。幾百米之後,她發現某人站在牆根底下,捏着自己的下巴擡頭打量那座土牆平實的頂部,似乎在思考什麽很嚴肅的問題。吉爾伽美什湊近一點,刻意加重腳步聲,但是人偶毫無所覺,就那麽呆呆的睜大眼睛往上看。
“在看什麽?”
王忍不住和他一起以相同的角度打量那座毫無特殊之處的土牆,同時想起了那個所有人都跟着一個人擡頭看天結果最後發現那人是在流鼻血的笑話。
她伸出手在恩齊都的眼前晃了晃。
恩奇都終于回過神,慢吞吞的低下頭尋找身邊的人,然後目光遲鈍的聚焦在吉爾伽美什身上:“吉爾,你來了。”他說話的語氣和往常并沒有什麽區別,就是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吉爾伽美什湊近了一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人偶的周身散發出一股熱氣。
“怎麽了?”她問道。
恩奇都仍然用那種波瀾不驚的語調說道:“我在想……要怎麽才能跳過去。”
“嗯??”吉爾伽美什懷疑的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句話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你為什麽要跳過這面牆?”
人偶說:“因為我要去找吉爾伽美什。”
“……”被點名的王眨眨眼睛,确信了的确有哪裏不對,“你還好嗎?”
在她身上潛伏許久的此世之惡跟着探出頭,連珠炮似的問道:“生病了?被詛咒了?出車禍失憶了?雙重人格?精神病?還是什麽黑色笑話?”
吉爾伽美什還沒來得及說話,恩奇都反而蹙眉,不怎麽高興的說道:“我沒有開玩笑。”
“完了,吉爾伽美什。”此世之惡同情(幸災樂禍)的說道,“你的摯友傻掉了。”
然後它又雙叒叕被王在精神深處揍成聖杯都不認識,老老實實貓起來假裝自己沒長嘴巴。
吉爾伽美什盯着恩奇都看了兩秒鐘,确定這是自己的友人,沒有被掉包,身上沒有傷痕,力量波動正常,氣息……氣息不太穩定,呼吸較平常急促一點。她多年前就喂了狗的常識終于在緊急時刻從腦海深處浮上來刷了一波存在感,聯想到恩奇都身上那股反常的灼熱氣息,王伸出手按在了人偶的腦門上。
然後她被高溫燙的手一縮。
倒是人偶接觸到相對冰涼的體溫,舒服的哼了一聲,在吉爾伽美什收回手的時候還下意識的往前蹭了蹭。
“你發燒了。”烏魯克王肯定的說道。
‘發燒’這個詞彙簡直和半神無緣,以至于英明神武無所不知的吉爾伽美什小心翼翼反複求證半天才敢用排除法得出結論,在她思考的時候恩奇都就站在她前面一動不動,綠眼睛像精心打磨過的翡翠,清澈透亮地倒映出友人的影子。
太陽越升越高接近正午時分,烈日下的地表溫度幾乎能把雞蛋烤熟,恩奇都赤着腳在沙土地面上站了一會,終于忍不住往前一邁步,把自己整個人如同一個大號挂件一樣披在吉爾伽美什身上。少女的體溫不高,哪怕是在這種時候也散發出一絲涼意,人偶喟嘆一聲,吐出來的氣息又濕又熱,他自動自覺回想起當初作為喵奇都的日子,把毛絨絨的腦袋埋到友人的肩窩不動彈了。
吉爾伽美什被他燙的難受,感覺自己大夏天抱着一個水蒸氣火爐。
——所以說蘇美爾熱已經進化到連泥土捏成的人偶都能傳染的地步了嗎!
瘟疫之神還真的在自己的領域內一絲不茍絕不留情。
少女的王一陣發愁,也不知道王之寶庫裏面的清熱解毒藥劑能不能起到作用。幸好恩奇都向來和她保持身高一致,不然想要把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背起來還有點困難。
王宮裏的衛兵們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王出門一趟回來,她白白淨淨的友人窩在她懷裏半閉着眼睛,眼角濕潤,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體溫升高,額前的長發因為出汗的緣故亂糟糟的聚成幾绺黏在臉頰和脖子上,一身半幹不濕的白色袍子裹得嚴嚴實實貼着皮膚,勾勒出修長有力的線條……而他們的王一臉嚴肅正直,仿佛正準備處理一起關乎人生轉折點的重大事件。
沒有人覺得王的友人是生病了。
他們的腦內想法和吉爾伽美什發覺真相以前一毛一樣——區區流感怎麽可能感染到神造兵器嘛!這要麽是遭到了敵人暗算,要麽……
反正也不是普通人類需要關注和考慮解決辦法的問題。
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傻乎乎的跑過去問烏魯克王需不需要幫助。
于是跟着出了一身汗的吉爾伽美什只好像撸大貓那樣把恩奇都放在自己的床上。室內沒有空調,床鋪大概遠不比吉爾伽美什身上涼快,證據就是人偶在王松手把他放下的一瞬間,飛快的擡起胳膊。他明明沒睜開眼睛也不知道是怎麽精确辨別方位的,反正十分熟練的一把攬住友人的小臂按在自己額頭上,那上邊有着熟悉又安心的氣息,體內好似永不止息的燥熱隐約間平複些許。
吉爾伽美什猝不及防被他拽的一個踉跄,無可奈何的在床沿上坐下來,向着床的方向彎下腰調整合适的姿勢。
然後她的頭就正好懸在癱倒在床上的病號的腦袋上面,滿眼都是恩奇都放大的正臉。
王眨眨眼,又眨眨眼。
開始覺得這個體位有點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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