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知不覺, 六年過去了,江流兒長成了一個溫雅少年,他自幼慧根深厚, 遠超同齡人, 如今更是精通佛法, 遠近聞名。
一日, 一個不信佛的書生上山來辯論, 把滿寺的僧人辯駁得啞口無言。
他得意洋洋, 道:“極樂世界虛無缥缈, 根本沒人見過, 你們叫世人如何相信?”
正當滿寺僧人無可奈何之際, 一個面貌清秀,白衣勝雪的年輕僧人站了起來。
他身姿如玉, 溫文爾雅, 正是江流兒。
江流兒道:“施主不是想知道極樂世界是否存嗎?請随我來吧。”
書生滿面疑惑, 但還是跟着他走了,寺裏其他的僧人也跟着一同去, 想知道他到底要如何證明極樂世界的存在。
江流兒把書生帶進了一間黑暗的屋子,裏面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江流兒道:“牆角有一把錘子。”
書生努力去看,可是無論如何都看不見。
江流兒此時點燃了蠟燭, 光芒一亮,牆角果然有一把錘子。
他問道:“你看不到,就不存在嗎?”
書生默然無語。
江流兒道:“人的悟性就像這光一樣,能夠照亮黑暗, 如果自身的修行到達一定境界, 自然就能掃除蒙昧, 看見極樂世界了。”
書生若有所悟,再不敢狂傲無禮,作揖退了出去。
滿寺僧人歡欣鼓舞,都贊江流兒說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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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道:“江流兒,你已得了我佛真意,是時候為你取一個法號了,我早已想好,就叫玄奘吧。”
江流兒合掌稱謝。
第二天,玄奘正在寺裏和師兄弟們辯論佛法,就聽到外面一聲喊:“江流兒!”
玄奘合掌道:“朋友來找我,玄奘先告退了。”
說完,退出大殿。
他走之後,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師兄道:“一定是那位姑娘來找他了。”
另一個年紀稍小的和尚道:“那位姑娘長得真漂亮啊!”
在場年紀最大的和尚呵斥道:“慎言!出家之人怎可談論女子容貌?你心不靜!”
那位小和尚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另一邊,玄奘出去見了沉音,她正坐在石桌旁和珍珠玩。
少女猶如初春綻放的花朵一般,絕世的容顏美麗無雙,仿佛是壁畫上的天女。
清風吹過她的發絲,如玉般的面容籠罩着晨光,宛若無暇之月。
玄奘也坐到石桌邊,道:“主持為我取了法號,以後我就叫玄奘了。”
沉音道:“玄奘?一點也不好聽,我還是叫你江流兒吧。”
玄奘溫和一笑:“随你。”
他講到昨日那書生上山的事,沉音靜靜地聽着,倒覺得十分有趣。
兩人坐在一起讨論佛法,不遠處掃地的僧人時不時就偷看沉音,掃了半天也沒掃完。
當天晚上,衆僧人一同在寺中念經,主持忽然道:“玄奘,你為何總是去見那位女施主?”
大殿中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一個僧人道:“玄奘,你心不靜。”
未曾想玄奘雲淡風輕道:“女施主?我心裏只有施主,沒有什麽女施主。我心中有佛,見萬物皆如佛。”
他如此從容,心性澄澈如水,讓人嘆服。
玄奘又道:“世人皆可求佛法,為何輪到一個年輕姑娘,衆僧反而避諱,究竟是姑娘錯了,還是佛法錯了?”
其實錯的不是姑娘,也不是佛法,而是人心。
只因自己心性不定,所以刻意去避諱,若真的佛心堅定,無論相貌美醜,都只是淡然處之。
主持微微一笑,問道:“究竟是誰心不靜呢?”
衆僧慚愧,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議論玄奘。
只是,他真的見萬物皆如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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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悠閑的午後,玄奘坐在亭子裏,給沉音講故事。
她紮着兩個長長的辮子,一條垂在胸前,一條用手拿着,在手裏晃來晃去,就這樣撐着臉看着他,聽他講故事。
這麽多年來,他已經不知道講了多少個故事,那些故事就像漫天星鬥一樣,數都數不完。
剛開始還都是佛經裏的故事,後來講完了,為了讓她覺得有趣,他就開始編故事,天南地北,什麽樣的故事都有。
陽光照在她臉上,仿佛給她的睫毛都刷上了一層金粉,一朵落花落在了她的發頂。
玄奘伸出手,取下這片花,下一刻對上她潋滟的雙眸。
一瞬間,他下意識放手,那花從他指尖飄散。
他忽然心慌道:“那故事的結局我還沒想好,下次再講給你聽吧。”
說完,匆匆而去。
月底的時候,珍珠死了,鳥雀的壽命本就不長,它能活到現在已經算好的了,只是免不了叫人難過。
玄奘把它埋在了樹下,此後幾天都流露出傷心之色,時不時就去樹下看一眼,他管那裏叫雀冢。
住持知道後嘆了一聲:“向來慧根深厚的人,情根也比常人要深,更能感受這世間萬物,風起花落,也許這反而會成為他日後一劫。”
.....................
生命總是轉瞬即逝,鳥雀如此,人亦如此。
年底的時候,沉音的爺爺去世了,從此以後她就只有靠自己了,每天清晨出去打魚,到了傍晚才伴着晚霞而歸。
她的閑暇時光不像以前那麽多了,以前三五天上山一次,現在十天半個月才上山。
一日,一個師兄說要下山采買,問誰要一起去,玄奘便跟着一起去了。
一衆僧人各自分開,約定好傍晚的時候再彙合,一起回寺裏。
玄奘到了小河邊,一直坐在那裏,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夕陽漸漸西下,整個河面都籠罩着橘紅色的暖光,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遠處一艘漁船緩緩駛來,漿下漣漪微漾,在船身後曳着陣陣波紋。
美麗的漁家女站在船頭,慢慢劃着槳,靠近了岸邊。
沉音把船拴住,跳了下來,問道:“你怎麽來了?”
玄奘道:“我随師兄們下山采買。”
沉音指着漁網裏的魚,道:“我今天倒是捕了不少魚,等明天就把它們賣了。”
玄奘露出不忍的神情:“多可愛的魚兒,就要被人吃了。”
他忽然間掏出一些錢,遞給沉音:“這些錢能買多少魚?”
沉音道:“只夠買五條。”
玄奘道:“那就給我五條吧。”
沉音随便從網裏挑了五條魚出來給他。
玄奘把這五條魚全部都放回了水裏,然後露出了微笑。
沉音道:“就算你現在放走它們,來日他們肯定也會再被我撈上來的。”
玄奘道:“那我就再來買,能救得一時,就救一時。”
沉音一笑,到船艙裏取來一只笛子,吹奏起來。
漁人泛舟無聊,時常在江面上吹笛自娛,她爺爺就常吹,她自然也會了。
晚風徐徐,悠揚的笛聲在江面上飄蕩,伴着家家戶戶升起的炊煙,一起随風遠去了。
一曲畢,玄奘就要走了,合掌向沉音告別。
沉音跳上船,招了招手就遠去了。
波光閃閃的江面上,她的身影亭亭玉立,看上去悠然自得。
玄奘微微一笑,轉身也走了,晚風吹起他的衣衫,他的心情格外地好。
後來,玄奘常常下山來買魚,他的錢不多,有時買兩條,有時買三條,後來因為來的多了,只能買一條而已。
山下的人們啧啧稱奇:“和尚怎麽還買魚啊?佛家不是禁葷腥嗎?”
這年輕的僧人眉目澄靜道:“我買魚,是為了放生它們,就算不能救所有,也會盡我所能。”
天天買魚去放生,損了自己的錢財,換得魚兒一時的自由,何其地傻,又何其地純真。
人們都稱贊起玄奘來,說他慈悲為懷。
只有玄奘知道,他總是下山買魚,只是為了見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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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雨季,蒙蒙細雨輕輕飄落,整個城中都蒙着一層淡淡的霧氣。
玄奘和沉音在城中漫步,一邊走,一邊聊到了阿難尊者的故事。
傳說阿難在石橋之上遇見一個女子,從此便愛上了她,甘願化身石橋,忍受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只希望有一天她能從橋上走過。
剛好前方有一座石橋,沉音便拉着玄奘一起從橋上走過。
細雨濕潤了橋身,橋下流水潺潺,兩人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随水波而閃動。
才剛剛講到了那樣的故事,現在兩人就一起從橋上走過,玄奘心中不禁一動。
沉音卻仿佛覺出了意趣,道:“今天我們就把整個城的橋都走一遍好了!”
她撐着傘,十分高興地向前走去,他亦步亦趨。
一座又一座橋走過,栀子花含着雨珠閃耀晶瑩,整座城都暈開在細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