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意外糾紛(三)
曹寅此話一出,那踢踹也是下了狠勁,小李氏捂着胸口,癱軟在地,連連咳嗽,只萎靡了一剎,又淚珠滾滾,嬌聲哭訴道,“老爺可真是冤枉奴婢了,那是奴婢的親生兒子啊,那是奴婢身上掉下的骨肉,奴婢縱有千般不是,又怎麽會害他?”
曹寅狠狠地瞪着她,怒氣勃發,指着小李氏痛罵,“你是不會害你自己的兒子,他還是你的指望呢,是你圖謀曹家的踏腳石,你怎麽會害他?你只是要害連生,沒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竟害了你自己親兒的性命!!你怎麽還有臉哭訴,你沒看到珍兒在看着你嗎,珍兒就站在你背後,在等你這個親娘呢!!”
小李氏原本還要狡辯,待聽到曹寅的最後兩句,便如墜入了冰窖當中,只覺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頸間仿佛被誰吹了一口寒氣,森森地浸入她的四肢百骸,她陰差陽錯失去兒子,痛悔至極,卻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懼怕後悔,想利用兒子的死,最後再搏一把,一來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務,二來也滿足自己的私心,反正她還年輕,還能生,而李氏早已失寵,一旦曹颙死了,以後的曹家還不是她的?
誰料被曹寅這麽一說,戳破了她心底的恐懼害怕,一時間,仿佛真看到了兒子曹珍站在自己面前,像往常一樣穿着一身大紅的小袍褂,胖嘟嘟的,甜甜地叫她“姨娘”……
“不,珍兒不是我害死的,珍兒不是我害死的,別找我,別找我——”
小李氏猛然凄厲地大叫,雙眼失焦地盯着某處,雙手胡亂揮舞,嘶啞地吼叫,仿佛要趕走什麽,轉眼看到曹颙獨自站在廊下,纖長挺秀,風骨優雅,那是她的兒子曹珍遠遠比不上的世家風蘊,傳自李氏的玉雪精致的面孔上,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漠然,黑漆漆的眼睛,壓根就沒有看匍匐在他腳下狼狽不堪的自己,那樣自然而然中透出的輕視,直将她釘在了恥辱架上,她腦中最後的那根弦,“嘭”一聲斷了!
她突然站起身,清秀柔美的面孔已經扭曲猙獰得如同鬼臉,張牙舞爪地朝曹颙撲了過去,惡狠狠地叫道,“你怎麽還沒死?你去死,去死,你死了,曹家就是珍兒的了,是珍兒的……”
“住手——”曹寅和李氏同時大喝!!
在場那麽多人,自然不會讓小李氏真的傷到曹颙,風華迅速彈出一枚從袖口摘下的金屬紐扣,直擊小李氏的腿彎,曹寅現在就只有曹颙一個兒子了,怎會讓他落入危險?上前一腳踢向小李氏,兩種力道同時到來,發生碰撞,頓時扭曲了原先的走向——
“咔嚓”——
小李氏腿斷了!
她慘叫一聲撲倒在地,當場便痛暈了過去。
曹颙閉了閉眼,想松一口氣,可不知為何,心底又泛起濃濃的悲哀。
曹寅環顧四周,只覺心底一片蕭索寒冷,倒卧地上慘不忍睹的小李氏,王翰臂彎裏已經永遠沉睡的小兒子,神情冷漠疏離的大兒子,疲憊憔悴的妻子,他的家啊,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六尺漢子,紅了眼眶,頹然地咬牙道,“——罷了,珍兒年幼夭折,不好大肆操辦,如今正好沾了他親娘的光,就……把他們母子收在一個棺木裏吧。”
王翰聽到曹寅的話,猛然擡頭看了曹寅一眼,又馬上垂了下來,噤若寒蟬。
風華倒是對曹寅的處置沒什麽意外,只是對曹寅這個人,卻有了更直觀的認知,這小李氏,現在只是昏了過去,可曹寅的意思分明是不讓他活了,當斷則斷,雖狠了些,然處在他的位置上,卻很有必要。
這樣的人,為人處世小事上也許有瑕疵,大節上卻是絕不糊塗的。
有他掌舵,在曹颙沒有成年之前,曹家定然還是安全的,至于将來,她要影響的是曹颙,跟曹寅可沒有關系。
曹颙遞給他父親的,是一疊小李氏作惡的證據,裏面不止有小李氏三番四次下手暗害曹颙的罪證,還有小李氏教導自己兒子仇視長兄的言行,除此之外,裏面還清清楚楚地寫明了小李氏的出身——她是孫老太君離宮前,太子外家暗使手段送到孫老太君身邊的,名義上,卻是以孫老太君遠方侄女的身份。
曹寅看到了這裏,什麽都明白了——他一心追随康熙,立志做一名純臣,也以為自己早已遠離了京城那趟是非,卻沒想到,早在那麽久遠的時候,那些阿哥就已經把手伸到了他身邊,而他不但毫無覺察,還寵愛了那賤婢多年,若不是他牢牢記住康熙的吩咐,從不把公事帶回家中,也不和任何家人談論,豈非早就被那些阿哥算計得屍骨無存?!
曹寅花了好長時間才平複了激蕩的心情,這一天,他連聞噩耗,受到的打擊太多了,對長子能拿出這般細致的情報,都懶得去詢問了,打疊起精神,把注意力轉向了風華,畢竟,以此人所代表的身份,這才是他要集中精神應對的。
确實,以曹颙的年齡,縱然再聰明十倍,也不可能挖掘到那麽深那麽細致的情報,可他背後有一個密切關注曹家的李煦。
論起康熙的寵重,李煦絕對不亞于曹寅,而他為人卻遠比曹寅世故玲珑,在蘇州經營的人脈遠非曹寅可比,曹寅乃皇子伴讀出身,才能是有的,卻不谙官場規則,或者說,是不屑于周旋與衆人當中,一心只有康熙,一味老老實實地辦理康熙交給他的明裏暗裏的事情,其餘一概莫理一概莫問,這般态度,落在康熙眼中,自然更加看重,但相對的,與皇子宗親以及朝廷官員的距離就遠了。
李煦不同,李煦政治觸覺敏銳,處事周到圓滑,人脈極廣,他雖然并不是那種汲汲營營之徒,對權勢沒有太大的野心,也只忠心于康熙,但畢竟受時代眼界局限,對“擁立之功”有莫大的向往,因此對于阿哥們遞出的橄榄枝百般苦惱,難以抉擇,而曹家作為他最能得力的姻親,卻因為曹寅的孤,沒有發揮最大的作用。
一方面出于對妹妹外甥的維護,一方面也是出于自己私心的考慮,都決定了李煦不能不全力關注曹家的動态。
就像上次,曹颙被綁架,最先得知的不是曹家,而是他李煦,經過這件事後,李煦下了一個決心,那就是撇開曹寅,盡快扶持自己的外甥成為曹家新任家主,到時候李家與曹家聯合,整個江南經濟就掌握在兩家勢力之下,只怕那些阿哥們才不敢再輕易打他們兩家的主意。
所有這些,李煦并不隐瞞自己的外甥,曹颙也不是蠢人,經過一番磨難,早已脫去了孩童稚氣,又有與風華李衛的合作,心境何止成熟十倍?
他下定決心要除了小李氏這個攪得他曹家雞犬不寧的禍根,便雷厲風行,縱然曹寅今日沒有做出這番決定,他也定會逼得他父親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