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落的荒村(終)
開門聲,驚叫聲,利刃聲。
一道蒼老的聲音大喊着:“萊萊,萊萊你要去哪裏——”
夏濯拿不定主意地看着一旁的關渝舟,比他更緊張的還有一旁的姐弟兩人。
四人窩在房間裏靜靜聽着門外的聲響,沙啞驚恐的尖叫回蕩在空蕩的屋子內。
一只小手推開了房門,萊萊站在視線中,脖子上的傷口正涓涓往下滴着發黑的血。
她說,[我想媽媽,你們知道我媽媽在哪裏嗎?]
金屬當啷墜地的聲音在堂屋裏響起,夏濯想了想,還是沒有擡高手電去看。
一股陰冷的穿堂風呼嘯而過,将門吹得嘭地關閉了。光線打在萊萊身上,她布着斑痕的臉開始冒煙,輕微的疼痛令她扭曲着臉,襯着門後的尖叫聲又問了他們一句,[我媽媽呢?你們能帶我去找她嗎?]
簡然有些懵,不是說這小女孩沒怨氣嗎?
[大哥哥。]
她看向夏濯,眼睛漆黑一片,一張嘴,竟是露出了和她弟弟一樣的一排尖牙。
夏濯沒敢應,默默往關渝舟身後縮了縮。
[我之前說的話,其實全都是假的。]她咯咯笑着,臉皮一塊塊向下脫落,露出下方極度腐爛的肉。
那分明不該是只死了七天該有的模樣。
她笑着,一步步走進房間,将床底的斷筆撿起來握在了手裏,原本稚嫩的童音一變,入耳後空靈又成熟,[不過,我真沒有殺我的孩子哦。]
屋外的雜聲消停了,門吱呀一聲重新開啓,電筒的光沒了阻礙,直打在了堂內那灘血液上。風幽幽刮進,細雨漸停,最後一滴落在了院內半截豎在土壤中的手背上。
【獲取夢境碎片*1。】
【回歸選項已開啓。
請打開光表,進入回歸指引。】
夢境通關,窗上的兩具屍體消失了,屬于入夢參與者的手電筒也不見了蹤影,漆黑的角落中前後有什麽東西墜了地,發出輕微的聲響。
烏雲散去後,月亮露出了皎潔的身姿,灑下的月光穿過殘破的窗戶,照亮了疊在一起的兩塊手表。
簡然懵逼:“最後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過轉念再一想,她覺得一路抱腿而過,不僅剩了一條命,甚至這次夢境挺滋潤的,至少不愁住和吃。
奈何關渝舟提前說過不帶人,否則她真想厚着臉皮讓對方收了她和簡舒。
“關渝舟,”夏濯一腳踩在地上,托着腮問他:“要是到最後都沒有人猜到要把線斷開的話,是不是會有其他結果發生啊?”
關渝舟輕描淡寫:“相當于是卡在節點上,這一天将無限循環或者天亮後所有人會死而已。”
夏濯被他那個“而已”逗樂了:“你這個而已有些嚴重吧……所以現在算是夢境達成了?可以醒來了?醒了後會——”
落地聲從窗戶旁響起,打斷了夏濯想要問出口的問題。在房間裏剛輕松下來的四人擡眼望去,看見了背光而站的人影。
讓他們感覺意外的是,這人不是入夢後靠躲藏才存活下來的未露面參與者,而是有過不怎麽愉快相處經歷的三人組中的一員——栗發。
夏濯還以為他們三個都涼了,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兩眼,一旁的關渝舟卻皺起了眉。
栗發進入房間後沒有搭理屋內其他的四人,徑直彎腰将地上的兩個遺物撿了起來。在被人觸碰到的一瞬間,失了主人的光表裏外亮起,化作點點光塵消失在他的掌心中。
夏濯還以為他是來替朋友收屍的,一丢丢感動還沒來得及萌芽,卻聽身旁的簡然忽然小聲冒了句髒話:“我靠……”
栗發原先讓給女明星的那雙運動鞋已經重新回到了腳上,不過不再是一開始的黑白色調,被鮮血浸泡後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紅色。他點了點手腕上方的空氣,不知看見了什麽,有些暴躁地罵了一句窮鬼。
夏濯看得一頭霧水,只覺得這人似乎變了一個性格。他坐在床上眼睜睜看着對方一步步靠過來,光将這人照得逐漸清晰,也因此看清了青年撩起的劉海下那雙狹長充釋着戾氣的眼睛。
前幾次見面時栗發一直不帶什麽表情,現在這人卻咧嘴肆意地笑着:“晚上那個叫烏阿的還說你們是群傻子,可把我給笑死了,我看他才是傻`逼。”
看四人神色各異地審視着自己,栗發同樣審視回去,最終視線停在了關渝舟身上。他抱着手臂笑得露出一顆尖牙,頗有遺憾地感慨:“那個傻`逼自稱是熟手,我還以為是條大魚呢,結果卻是在糊弄人,早知道就挑你下手了。”
關渝舟冷聲問:“變色龍?”
“哈哈哈……”栗發聽到這個詞反而笑聲更大,他随意将被震下的一縷碎發重新撥弄回耳後,“真的會有人這麽自稱嗎?”
第一晚他目睹小鬼進屋卻沒提醒,看見有人抱着黑罐子特地通知那低智商的去搶,得了一半只能看不能吃的大餅故作尊敬地禮讓出來,還讓那蠢貨面露感動。
天知道看那一男一女踩着他的節奏踏入圈套的過程裏他有多少次沒忍住差點笑出來。
無人應答栗發也不覺得尴尬,他瞥了眼縮在後方不敢出聲的姐弟倆,嫌棄地揮揮手:“你們躲那麽遠做什麽?像你們這種還不夠塞牙縫的參與者根本不在我的範疇之內。但如果再露出那種可憐的小表情,恐怕下次偶遇的時候我會改變一下想法了。”
這還是頭一回夏濯看見簡舒露出那種驚恐的表情。這兩日哪怕他見到小鬼、看過屍體,也從沒有這般害怕過,好似面前的青年是比鬼和死人更恐怖的一類生物。
“喂,喂~”栗發倒也不多逗弄看上去軟弱的兩個小孩,仰頭靠近了關渝舟:“原先在村前看見你時我就看出來了,你是這裏最厲害的一個吧,你是這三人的領導者嗎?還以為你會答應那個賤女人一起行動呢,可真讓我失望了一回……你叫什麽?告訴我吧?我去找你吧?下次一起進來吧?你怎麽不說話?”
關渝舟淡淡道:“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出去。”
“咦?”栗發似乎沒想到他一開口還挺強勢,狹長的眼睛眯了眯,這才仔細打量起面前面容冷峻的參與者:“我來想一想,情報資料裏有沒有關于你的事情呢?”
關渝舟面無表情,倒是夏濯伸手把他向後拉了一把,“喂,你再看眼珠子都要黏上去了。”
關渝舟順勢坐在了他的身側,“我沒看。”
“呀,你看起來也不錯。”栗發忽然舔了舔唇,将視線從關渝舟身上挪到了夏濯臉上:“是他的同伴嗎?熟手嗎?你叫什麽?下次我們三個一起吧?”
關渝舟臉色一變。
他擡腳踹上了入侵者的小腹,聲音也霎時沉了下去,“滾。”
栗發身上多了個腳印,立馬往後退了一步。他看了眼關渝舟,眼裏的貪婪和怒意融成一團,像是燃起了一簇帶着尖刺的火焰。
關渝舟卻壓根沒把他的反應放在眼裏,又将那個字眼重複一遍:“要麽死在這裏,要麽就滾出去。”
夏濯有些愣。他還是頭一回聽見關渝舟用這種語氣說話,哪怕對象不是自己,他也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餘光裏的栗發動了動,退後幾步翻窗出了房間,踩在水中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夏濯重新扭過頭,身旁的關渝舟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溫和,那種陰郁兇狠的感覺轉瞬即逝,像是短時間內出現的幻覺。
他稍松一口氣,卻又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在緊張什麽。“哼,你倒是挺會拈花惹草的。”
拈花惹草?關渝舟覺着有些好笑,聲音卻不由自主放柔了下來:“你突然生什麽氣?”
“生什麽氣?我能有什麽氣。只是覺得世風日下,現在人都好你這種口味嗎?”夏濯托腮,語氣不大愉快。他撒開還攥着關渝舟後背衣料的蹄子,別過臉不去看那張的确有資本招蜂引蝶的臉,問:“變色龍是什麽?不是動物嗎?”
簡然望着栗發消失的方向,圓滾滾的小臉還有些發白:“是……入夢者裏一類人的總稱。”
“變色龍是一種善于僞裝的動物,很多人拿這個詞來稱呼夢境中那些靠着僞裝來陷害其他人的參與者。”關渝舟解釋道:“積分的獲取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常規獲取途徑裏所提及的,還有一種是非常規途經。參與者死後,手上用來積分的光表會脫離掉落,有一段時間是可供拾取的,撿到後可以得到其中一小半的分數。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撿起來,想要激活這種方式,就必須開啓積分獲取的非常規途經。”
夏濯點頭表示明白:“我先前看過,但是非常規途經的介紹是鎖起來的。”
“嗯,因為你沒觸發條件,所以才會鎖起來。”關渝舟表情有些嚴肅:“參與者殺參與者是無法獲得積分的,但是可以開啓非常規獲取途經。”
夏濯瞬間懂了:“所以剛剛那家夥他殺過人?”
“嗯。”關渝舟說:“這種變色龍都是一群演技很高的熟手,他們通常會裝新手,降低熟手的警惕性,然後想方法引鬼來将目标殺死,随後将積分占為己有。”
夏濯頓了頓:“我想再确認一遍,在這裏死掉的人,現實中也會死嗎?”
關渝舟又嗯一聲,給了肯定答案。
“所以、所以……”簡然跪坐在一旁:“我和我弟弟原先遇到過,我們碰上鬼怪的話還有方法得救逃脫,但是一旦遇到了這類人的話……我們基本就沒有活路了。”
關渝舟看着夏濯:“他們陰險狡詐,懂得利用人心。”他略有停頓,又添上一句,“不過你不用擔心。”
夏濯笑了。他回頭看着抱成一團的姐弟倆,“你們怎麽還不出去?”
簡然一時間沒回過神:“啊?出啊,不是在等你們一起嗎?”
夏濯暧昧道:“大人想說點大人的悄悄話,小孩子趕緊回避。”
簡然:“……”
她有些不舍:“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遇見了,你們一路上照顧我們很多,如果當時……關哥你沒有攔着我打開陶罐的話,現在我可能已經死了……”
關渝舟搖了搖頭:“是你自己選擇的。”
簡然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總之,謝謝你們。我和我弟弟雖然進來次數不多,但這是頭一回有人幫我們,不光是攔着我們做危險的事,還有在別人面前……護着我們……”
夏濯看這小姑娘都說出顫音了,趕緊趕人滾蛋:“快回家洗澡睡覺去,多吃點,別把肥嘟嘟的臉都餓瘦了。”
簡然眼淚硬生生給他這句話給逼了回去:“夏哥,我臉真的瘦不下去的。”
夏濯笑着揮了揮手:“這不就講究個緣分麽,有緣會再見的。”
“……會的。”
姐弟倆下床後對視一眼,齊齊鞠了一躬,對着空氣指點幾下便神奇地消失在了原地,房間裏頓時只剩下兩道或輕或淺的呼吸。
關渝舟兩手撐在床板上,還沒來得及說話,先聽夏濯幹嘔了一聲。
關渝舟:“……”
夏濯虛虛地擺了擺手:“剛才拉你的時候攥着時間有點久,好不容易把他倆趕走了,我想吐一下。”
關渝舟無奈:“……你吐吧。”
夏濯便聽話地吐了。
他接過關渝舟遞來的水喝了兩口,蔫蔫地癱在床上問:“我要是下回進來,還能遇到你嗎?”
關渝舟聽不出是什麽語氣:“還想和我一起嗎?”
夏濯側躺着,彎着眼把手電筒往他臉上照:“你這什麽問題呀,是問我想和你在一起還是想和你一起組隊啊?”
關渝舟下意識閉起眼,卻沒有躲開強光:“你想怎麽理解?”
夏濯心裏一樂,表面故意充楞:“嗯?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啊。”
“……”
夏濯撐着手肘向他挪過去一些,“喂,怎麽不吭聲?”
關渝舟淡淡道:“……不知道說什麽。”
……哎,悶罐子。明明話題不是自己扯起來的,結果這人卻半路退回去了。
夏濯嘆口氣:“其實我都不大想回現實了,誰知道回去後會是什麽樣子的?我覺着失憶的人恐怕都沒遇到過什麽好事,這才故意選擇忘記的,萬一我回去後過得比這裏還慘呢。”
關渝舟沉默了片刻:“故意選擇忘記的?”
“也許嘛,随便說說。”
兩人相隔半米而坐,夏濯敷衍的話丢出去後,關渝舟也沒有主動再談起什麽,像是進入了中場休息。
夏濯趴了幾分鐘,又蹦跶起來,喚他:“嗳,關渝舟。”
“嗯?”
“你還沒回答呢,下回我還能遇到你嗎?”
光線照進了青年的眼裏,似乎在他眸中平添了幾顆亮閃閃的小星星,看一眼就能品出其中所含的淡淡期許。
也許他本人都沒察覺到自己究竟有多期待和關渝舟的下次相遇。
關渝舟擡手,指尖輕輕撥弄了一下他頭頂豎起的碎發,應了一聲:“嗯。”
“真的?那我出去了?”哪怕關渝舟這是在敷衍自己,夏濯也毫無辦法。他深知這點,故作輕松地笑道:“你要不要給我留一個聯系方式啊?出去咱們深入發展一下?”
關渝舟:“……深入發展?”
夏濯嬉笑着繼續撩動嘴皮:“對啊,深入發展……怎麽樣?”
“……”關渝舟想了想,還是報出了一串數字。他将失落斂起:“你先好好睡一覺。”
“喔,我就當你答應了!”
關渝舟坐在一旁,看着夏濯搗鼓起光表,忽然又沉聲問:“你是怎麽想的?”
這問題有些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夏濯感覺有些莫名。他手裏動作一停,發出一聲單音:“啊?”
關渝舟将話說完整:“不是說不知道回去後是什麽樣子麽,你是怎麽想的?”
夏濯龇牙一笑:“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啊,就像在這裏一樣。我剛進來不也什麽都不懂嘛,還不是成功存活了?”
關渝舟似是因他的話而放松下來,“去吧。”
夏濯多看了他幾眼,終于按下了面前的脫出按鈕。
關渝舟目睹他消失在眼前,下意識擡起手想要抓住什麽,卻還是只摸到了一汪空氣。
手電筒孤零零落在一旁,他坐在夏濯坐過的位置,盯着從空中瀉下的月光發了會呆,最後踱步到窗前,摸着無名指上的痕跡眼角稍彎。
“喲,可算是聊完了?”突兀的男音從窗外響起,将原本平如鏡面的湖攪起亂糟糟的裂痕,“還不走,是在等我?”
一只沾着血的手從外向內猛地握住了他搭在框上的手背,關渝舟向後挪去一步,可對方卻早有準備地收緊了掌心,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潮濕的觸感和淡淡的腥氣撲面而來。
“我可算是想起來了。”栗發擋住了大半的月光,目光灼灼盯着眼前表情不善的關渝舟,片刻後興奮道:“果然啊,你眉毛下藏了道疤……我在情報資料上見過你,或許我該叫你……徘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