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猶記當年(二)
“唔,不必多禮。”
男人淡淡揮手,已有星點金芒無端出現在劍璎面前,如同漣漪暈開在水面之上,将少年托起身來。
本該是溫柔慈愛的動作,偏生因為這人極致淡漠的聲音與氣質,而顯得沒有絲毫人氣該有的溫暖。
劍璎擡頭看了帝君一眼,又斂眉低頭道:“六年不見,父親似一切尚安……劍璎不勝歡喜。”
“朕一切安好,你不必憂心。”
男人慢慢道:“如今你已自書院結業,成績也殊為不錯,朕心甚慰,以後想在上界任什麽職位,你可有何想法?”
六年的轟轟烈烈,拼命一般換來的萬衆矚目,隐忍着無法見面的苦楚,六年後,卻只得來男人口中一個“殊為不錯”,他竟是仍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劍璎的雙手在體側慢慢攥成拳,卻低着頭聲音不變道:“一切但憑父親安排。”
帝君“唔”了一聲,一時沒有言語。
視線落到站在劍璎身側,始終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二人的短發男子身上,帝君眸色微凝:“這是……白虎?”
劍璎回道:“正是。白珀已與我簽訂主從契約,從此以後,他就是我的夥伴。”又将視線轉到白珀身上,以目示意。
某白虎摸摸鼻子,示意信號接受到,然後不情不願地對帝君施了個禮,還算像樣。
帝君點頭,聲音中透出一絲滿意之色:“白虎乃是傳奇仙獸族群中僅下于龍族的一支,有他随在你左右,當是一大助力,你做得不錯。”
劍璎沒有應聲,只将頭微微低了低。今日本是存了點希冀而來,如今卻已經幾乎消失殆盡。從小的崇拜、傾慕、親近不知何時演化成情不自禁,這一切都是罪惡與痛苦的根源。
多年的苦苦壓抑,這麽多年的拼命歷程,只為了能離那人近一些,再近一些,可不管怎樣追逐,似乎那一切只是海市蜃樓,可望而不可即。或者是鏡中花,水中月,遙看尚可,卻無法觸摸。
“金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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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直悄無聲息站在殿內一角的昂藏身影一步跨上前來。
“你且帶……白珀熟悉一下上界各處,朕有話要與劍璎說。”
少年微微一愣,擡起頭來。
白珀卻是滿臉不願意,一身扭捏,蹭着不想出去。金睚冷着臉上來,拎着他就往外走。
白珀還待哇哇大叫,被少年看了一眼,登時息了聲,被金睚連拽帶拖地拎着後脖子出去了。
“劍璎,你且随我來。”
帝君的聲音柔和了些許,連自稱也發生了變化。
少年心中一跳,急忙應了一聲,跟在男人身後往內殿行去。
內殿不大,陳設也十分簡單。帝君在殿內停住腳步,背對着劍璎而立,慢慢伸出右手,在空中輕輕點了一下。
空氣中似有水波紋漸漸擴散開來,點點金色星芒瞬間充耀殿內,如同在湖面投下一粒小石子,化開一室幽谧,稍待片刻,已有兩扇高大金門出現在二人面前。
伸手推開門,一條漆黑不見底的通道映入眼簾,男人回頭看了少年一眼,一步踏入門內。
劍璎看着那人的身影漸漸被黑洞般的通道所吞噬,心中突然激跳一下,如同被人瞬間攥住了心髒般無法喘息又驚駭難言,一種似要失去最重要之物的恐慌漫入口鼻,直沒于頂,他突然喊了一聲,猛地沖上去,一把将男人的手攥住。
帝君有些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卻見他滿眼慌張驚恐,額上居然滴下汗來,臉色發白,似是受了驚吓。
了然嘆氣,男人眼中湧上一絲暖意,伸出沒有被抓住的左手,将少年額上的汗輕輕拭去,一路滑落,直至唇邊。
看着劍璎的臉,男人似乎有瞬間失神,情不自禁地在他唇角摩挲了一下,食指輕輕滑過他的下唇。
少年臉色一紅,微微垂下眼,将男人的手指展開,然後,十指交握。
帝君一愣,眸色倏然清明,不自覺皺了皺眉頭,想要掙開被攥住的右手,卻沒有成功。
他沒再說話,也未再堅持,兩人于是沿着漆黑的通道繼續前行。
少年手心見汗,如堕雲端霧裏,整個空間裏似乎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一顆心惶惶然,卻悄然興奮不已。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入目但見光芒閃耀,層疊格架林立,上面擺滿了各種奇珍異寶,令人眼花缭亂。珠寶玉器,翡翠貓眼,稀世珍寶不計其數,又有奇兵甲胄,蓋世神兵,甚至各類稀有法器和名貴丹藥,幾乎囊括了整個上界最頂層的財富。
這裏,竟是只有每一任上界帝君方有資格進入的九霄寶庫。
劍璎一路跟着男人往前走,目露疑惑之色。
帝君卻已住了步子,出聲道:“劍璎,你所用的兵器可是幹戚?”
“是。”
男人指了指放在架上的斧盾,淡淡道:“既如此,那這開天與莫幹就作為你的結業禮物贈予你好了。”
劍璎聞聲瞧過去,便見一盾一斧靜靜卧在一處存放兵器的架子上,其上雕有造型古樸的抽象紋路,還有些鏽跡斑斑,看起來十分不起眼。
劍璎猶豫了一下,這才放開男人的手,轉而拿起那斧盾細細看了起來。
幾百斤重的大斧與盾牌被少年持在手中,竟如帛片般毫不費力,掌心白色法力微吐,那斧盾便呼應一般發出淡淡的幽微白芒。
劍璎驚愕:“這……竟是傳奇兵器!”
少年知道男人既将這斧盾贈與自己,就絕對不可能是什麽平常物什,但竟然出手就是兩件稀有傳奇兵器,還是讓他頗為驚訝。
傳奇兵器之所以被人稱之為傳奇,不僅是因為其本身異常強大的攻擊或防護力,更重要的是若一旦得其認主,便終生只能為其主所用,直至主人隕落,別人亦休想染指。
許多主修武技的上界之人往往同時修習煉器術,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量身打造出一杆神兵,助其一臂之力,只不過若要達到傳奇級別的兵器,就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了,否則不會直到現在,廣為上界衆人所知的傳奇兵器也只有那麽幾件。
而剛才斧盾呼應而出的幽微白芒,即是表示其已擇少年為主。
劍璎先是驚訝,繼而欣喜異常,不僅是得了這樣的趁手兵器,更因為是得自面前之人所贈。
“劍璎謝過父親!”
男人笑了笑,沒有說話。
劍璎卻瞬間被那笑容所惑,神情有些怔忪。
帝君轉過眼,貌似不經意間打破這略微有些尴尬的氣氛:“劍璎當初為什麽選擇幹戚為兵器?”
“因為……它們在我眼中,大約是代表了某些永不放棄的精神,與執着無畏的勇氣。”
男人眉頭一皺,回視少年灼灼的目光。
“太過執着,則易折。而有些結果,不是你所想象那般可以簡單承受的。”
“若不拼命嘗試,如何知道結果一定不是自己所想那般?”
“世上之事,并非努力就一定可遂了心意,反而容易将原本已握入掌心的東西失去。”
“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難道這也有錯?”
帝君深深地看着他,待少年略微激動的情緒沉澱一些,方才慢慢道:“你沒有錯,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唯有這件事,是不可能的。”
少年眸中瀉出一絲難言的痛楚,澀聲道:“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意,對麽?可為什麽直到今天才對我說這番話?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沒法回頭了麽?”
“回頭……還來得及……”
男人神色複雜地看着他,低低道:“現在還來得及……放手吧……”
劍璎渾身顫抖起來,臉色慘白如同鬼魅,卻依然拼命挺直脊梁,似乎在硬撐着努力告訴對方自己永不言敗的決心與毅力。
男人有些不忍,伸手将他攬入懷中,原本僵硬的身體慢慢軟化下來,劍璎靠在他肩頭的衣物迅速傳來濡濕的觸感,人依然在微微發着抖,卻聽不見一絲聲音。
“聽我的話,放手吧……”
耳邊輕嘆聲響起,少年緊緊攥住雙拳,迷蒙中只覺得日月無光,似乎天頂在這一瞬間已塌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