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浮生大夢
依然是拖至腳邊的漆黑長發,在暗夜中發出靛青色的微芒,夜色氤氲中,五官一時有些看不分明,只那一雙古潭般的黑眸,無波無瀾地掩飾着當中偶爾閃現的銳芒,令人不敢久視。
我一時失聲,他已笑了一笑,悠然地坐在了我身邊的枝幹上。
銀色的衣衫下擺随着他的動作動了一動,他微笑着轉頭。
舉手投足間,皆是盛世風華。
我睜大眼看他。
又是,又是那股讓人懊惱的拘束感!
我狠狠地搓了搓手,總算把周身泛起的不适強壓了下去。
“你怎麽知道我在等你?”
我擡眼看他,盡量保持鎮定。
他沒有作答,只是嘴角上挑,将手放到我的發頂,輕輕摩挲着我的長發。
身體僵直了一下,我發現他似乎很喜歡摸我的腦袋。
“為什麽?”我窮追不舍。
“我知道。”他答。
廢話!
我氣急,瞪眼看他。
他卻笑了起來,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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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有點眩暈,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
心髒,跳得有點急。
“極宵。”
好一會兒,我轉過頭來,放穩呼吸。
我沒看他,但我知道他在看我,很專注的那種。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沒有擡頭,不等他回答,又抛出第二個問題:“你以前認識我,是不是?”
像他這樣氣度非凡的人,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遇到,我知道這個人絕對不簡單,不可能是書院的夫子,更不可能是個普通人,至于會是誰,我一時卻想不到。
而他對我的态度,自然裏透着親昵,根本不可能是跟我第一次見面。
至于我的反應就更奇怪了,雖然對他沒有一點印象,但那種感覺,卻好像是千百年前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镌刻在了骨子裏,雖然失去了記憶,但一旦見了面,那些深刻的東西就透過肌膚,迫不及待地想要鑽出來,一種悖離了常識的,親昵的,違和的,又令人無法不去在意的感覺。
我甚至在想,那一道閃電,莫名其妙地就把我帶到了這個奇妙的世界,是不是也跟面前這個人有關。
只是上一次沒種地落荒而逃,這一次卻是打定主意要弄個清楚明白的。
他撫着我長發的手一頓,收了回去,問我:“這段時間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就是為了問這個?”
“是。”我重重地答,盯着他的眼睛。
那雙漆黑的眼眸裏有什麽一閃而過,然後又恢複那古潭般的深不見底。
“我跟你以前,确實是認識的。”
我沒想到他會回答得這麽幹脆,有些發愣。
“不過,我沒想到你會回來。”他笑了笑,嘴角帶了絲我形容不出來的意味兒,輕輕動了動:“我原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我徹底怔住了。
“你是說,我原先就是生活在這裏的?”我呼吸困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反握住我,低低道:“是。”
“這是,怎麽回事?”
我幾乎思考不能。
自從有記憶開始,我就一直生活在S城,怎麽可能會在這裏出現?進而跟他認識?難道是前世?上輩子?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人輕輕拍着我的背,在我耳邊輕聲安慰,我回神過來,看着面前的人,感覺好像是在做夢。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現在叫往谏不是麽?從此以後,只要以這個身份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就好了,不要多想。以前的事情……既然忘記了,就當做……不存在吧。”
“那我們……你……我……”
我有些語無倫次,如堕夢境。
“我是極宵,你是往谏,我們剛剛認識。”他撫摸着我的長發,眼裏是說不出的溫和:“過去的一切都只是個夢而已,夢醒了,就都不存在了。”
我還想再說什麽,他卻突然抱住我的肩膀,把我擁入懷中。
壓抑而低沉的嗓音,帶着些讓人心弦顫動的暗啞,他在我耳邊輕輕道:“今夜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以後……我不會再在你面前出現……聽我的話,今後好好地,開心地生活下去……忘掉這一切,這……只是個夢……”
夢?我茫然。
眼前開始模糊,我……這是怎麽了?哭了麽?
擁住我的力度更大,簡直要把我揉入骨血一般,帶着離別的怆意和決絕。
我輕咳,淚珠撲簌簌掉了下來。
我為什麽要哭?
好奇怪,我為什麽要哭呢?
懷中驟然一空。
我失落擡頭,有些失魂落魄。
極宵看着我,半晌,低下頭,吻住我眼角的淚痣,将挂在那兒的淚珠輕輕吮幹。鼻息交纏,他在我頰上如同蜻蜓點水般又輕碰了一下,然後慢慢垂首,含住了我的唇。
我沒有推開他。
因為我突然在口中嘗到了淚水鹹澀的味道。
那是不屬于我的眼淚。
心,突然劇痛起來,幾乎無法喘息。
片刻後,我懷中一空,眼前已杳無人跡。
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看着坐在烏桑樹上的我,沒有人說話。
“極宵——”
我呆然半晌,突然嘶吼,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
可是,天地寂然,連回聲也沒有。
淚,流了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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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宿舍的,甚至看到赫彥站在我的房間裏,一臉不虞地盯着我時也沒有一點反應,整個人如同丢了魂魄一般,或者是個提線木偶,還是失去了指揮的那種。
赫彥卻在看清我的狼狽模樣時大吃一驚,一把扳住我肩膀,就把我往床上推。
期間他似乎一直在跟我說話,只是我的魂魄全處在浮游狀态,五感全面歇菜,根本不知道他在跟我說什麽。
直到他将雙手撫在我眼睛上,把眼睑抹下來蓋住眼珠子,我才終于接受到睡覺的信號,閉上眼,瞬間墜入夢海。
果然是浮生一大夢。
夢裏浮浮沉沉,形形色-色,光怪陸離,千奇百怪,再怎麽着奇怪全都是合理的,醒來,就什麽都不是,只是個夢,而已。
睜開眼的時候,天還沒亮,屋子裏的暗色調透着股子青白色。根據我的經驗,應該是又光榮地睡了一天一夜。
頭睡得昏昏沉沉,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嘴巴裏幹渴得跟吃了兩把鹽似的,叫嚣着要我識相點快伺候他們不要鬧革命。
我慢慢爬起身來,靠在床頭,卻沒動。
漸漸想起陷入沉睡前的情形,然後突地笑了起來。
看吧,往谏,你可真是夠牛叉的,跟一個只見了兩次面的男人,注意,是個男人!突然就抱了,親了,還哭了,淚流滿面的哭得跟個二傻子似的,這麽狗血淋頭的簡直快趕得上白珀那厮了,簡直就是個活脫脫的白癡!
再說什麽之前認識之類的,還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生活過,也不至于一見了那個人就變得傻不愣登,跟沒腦子的白癡似的吧?!真是,搞笑也不是這麽個搞法吧!
還說什麽只是個夢,過去的事情不記得就算了,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我甚至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怎麽可能就當發了個夢,醒了就扔腦袋後頭呢?!
仰天嘆了口氣,就我這破脾氣,就算真想,也不可能做得到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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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彥剛推開房門,就看到某人穿戴整齊地站在院子裏,倚着矮牆仰頭望天。
初升的朝陽将他一身白衣染上金邊兒,清俊的臉上表情柔和,暈染着淡淡的光輝。
幾株芭蕉在側,怪石蹲在腳邊,青的瓦,白的牆,加上旁邊的人兒,活脫脫就是一副安安靜靜的畫兒。
赫彥停住腳步。
昨夜裏聽到正屋傳來的響動,赫彥即刻追了出去。他太了解面前這個人,肯定是有事瞞着自己,雖然最近這段時日倒是十分消停,但不代表根本沒事發生,所以赫彥夜裏依然十分警醒。
可惜的是,那人禦風飛行,速度極快,又是在夜裏,追了一會兒,赫彥居然失了方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無奈之下只好回屋等着他,赫彥陰沉着臉,心中十分不痛快,暗下決定,等他回來,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把自己的話當回事兒的家夥。
卻沒想到,等回來的少年卻是那樣一個模樣。
臉上還帶着闌幹的淚痕,裹着滿身痛苦彷徨的氣息,仿佛精神透支殆盡,完全沒了生氣。
心就那樣驟然疼痛起來,根本顧不得許多,上前一把扶住他。
他的情形很不對,可自己什麽話也問不出來。
好不容易安置他睡下,赫彥在他床邊坐了很久。
好像就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為什麽會為他擔憂成那般模樣,為什麽不願他對自己保留秘密,為什麽眼光始終離不開他,為什麽有時候聽他說話,心髒就會酥酥地疼,或者淡淡的甜。
明明開始只是父親的吩咐,所以才跟在他身邊,可是,僅僅只是幾個月的時間……
但,這是不對的啊……
不對,也不能……
胸口驟然激痛,臉上始終挂着優雅而又慵懶笑意的少年,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心痛的滋味兒。
一直倚牆而立的人,這刻聽到響動卻回過神來,挑起眉毛笑着望向他:“呦!赫彥,早上好!”
作者有話要說:
呵呵,極宵雖然昨天刷存在感,今天就無奈退場了,還要過幾天才出來,呵呵~
昨天半夜才回來,來不及更《衡昭王傳》,一會兒又要出門,如果今天回來得早應該可以更,如果回來的晚,唉......老花為什麽整天這麽忙啊......咳~其實俺想說,俺想回家......俺已經兩個月沒回家了,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