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遇極宵
我眨了眨眼,慢慢撥開那根十分無禮的手指,不怒反笑:“這位同窗,難道你父親沒有教育過你,說話的時候不要帶‘噴、嘴’麽?”
“還有,用手指指着人是多麽無禮的行為,難道你父親也沒有告訴過你麽?呵呵,哥記得前兩天剛提醒過你,什麽也不懂就早點滾回去好好學學,別動不動就跑出來丢人現眼。給你親愛的父親丢臉,是很不孝的行為,知道麽?嗯?”
聽到我的聲音,雷黯的臉頓時扭曲得不成樣子,估計這時候才認出我來,嘴巴哆哆嗦嗦地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也難怪,大概我沒洗幹淨之前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以至于這位仁兄根本一打眼就沒把我認出來。
“至于我的發型麽,”我摸了摸自己的發頂,轉頭去看風海,特淡定地問:“風海,我的發型很醜麽?人不人鬼不鬼?”
風海立刻重重搖頭:“不,很帥!”
“就是麽。”我笑,又去看雷黯:“群衆的眼光是雪亮滴,某些人搞不清楚狀況反而去怪別人,只能說你的審美觀有問題,唉,發生這種事情,真是讓人難過啊……”
我搖着頭嘆氣,表情十分“難過”。
“你——”
雷黯氣了個天昏地暗,我冷眼看他,冷笑。
赫彥抱着手臂,看戲看得似乎分外開心。
最終雷黯丢盔棄甲,連飯堂也沒進,帶着那幾個小跟班就氣沖沖地走了。
“這人還算識時務。”
我摸了摸下巴,下了結論。
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赫狐貍這時卻轉過身來看我,嘴角上揚:“你們倆以前認識?”
風海見雷黯又一次铩羽而歸,正興奮呢,聽赫彥這麽問,不等我開口已經巴拉巴拉把開學禮之前與雷黯的過節丁點不漏地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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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彥一邊聽一邊笑,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我身上。
我沒怎麽理會,拍拍倆人的肩膀:“走了,回宿舍!”
“好!”
風海興沖沖的,赫彥眼波微動,慢慢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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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月華流轉,透過窗戶投射到平滑的地面上,将窗棂的形狀描摹得十分清楚。
屋外有風拂過,窗外肥大的芭蕉葉搖動,連帶着屋內地面上的暗影一同微微晃動。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睡了太久的緣故,入了夜卻死活睡不着覺,我有些煩躁,揉着太陽穴坐起身來,倚在床頭發呆。
過了半晌,又慢吞吞地爬起來,披上外衣,赤着腳推開屋門,走了出去。
夜晚的雲中界依然美麗,只少了些白日的躁動,多了些靜谧,令人心境安寧。
我沿着島上的小溪流慢慢晃着,來到竹林邊上,最後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了下來。
溪水潺潺流動,将落下的月輝悉數割碎,融化在水裏,随着水流閃着碎碎的光芒,耀眼又動人。
這樣看着,心裏的煩躁慢慢消散開去。
細竹随着夜風在身後輕輕晃動,有竹葉落下來,我低頭去撿,垂下的視線中卻突然多出一雙穿着精致錦緞鞋面的腳。
我擡頭看過去:“……赫彥?”
赫彥看着面前少年帶了些迷茫的臉,心中一時也有些茫然。
剛才聽到正屋門扉輕響,赫彥沒怎麽睡熟,立時被驚醒,爬起來撥開窗栓一看,正是往谏,就那麽赤了腳,披着有些淩亂的外衫,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赫彥居然也鬼使神差般地跟了出來。
遠遠望着坐在竹林小溪邊發呆的往谏,赫彥住了腳步。
如果不了解這個人,第一眼看去,他生得極其清俊的外貌,眼角邊的惑人淚痣,沉默間安寧平靜的氣質,都會讓人誤以為這是個與世無争,平和低調,甚至性格有些壓抑懦弱的漂亮少年。
但是一旦他睜開那雙晶亮的眸子瞧着你,嘴角挂着壞壞的笑容與你說話,摸着下巴思索,或者眉梢一挑計上心來,就會讓人立即感受到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往谏。
那個往谏可以性格有點惡劣,有點小壞,不肯吃虧,卻并非不講道理或者不通時務,只是堅韌的性格刻印到了骨子裏,行為舉止帶了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不容人輕視侮辱,又天資聰穎,性格裏或許還帶了些偏執的特質,這樣的人,一旦得到合适的機會,必定會走得很高,很遠。
或許,父親之所以要自己跟在他身邊,就是這個原因?不,憑父親現在的地位,該不至如此……
不過,早知他是這般人物,開初又何必跟父親滞氣?以至于心中帶着怨氣,與往谏見了面,就忍不住哄了他兩次,結果卻被當頭鑿了一個爆栗……
呵,長這麽大倒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卻也……有趣得緊,呵呵……
赫彥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怪異,要笑不笑的,我不覺奇怪,出聲叫他:“赫彥,你怎麽了?”
赫彥眼神閃了一下,蹲下-身來,靜靜地望着我的眼睛:“怎麽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裏來?”
我有些喪氣,将手中的竹葉用力扔出去:“睡不着。”
“昨天睡覺睡得太多了吧?”赫彥笑。
我哀嘆一聲,垂頭:“應該是吧。”又擡頭:“你幹嘛也跑出來?”
“沒什麽。”
赫彥淡淡地應了一聲,在我身邊坐下,沒有再說話。
我也不再吱聲,就那麽靜靜地坐着,望着遠處發呆。
很久沒有試過腦袋空空地發呆了,只是幹瞪着眼,腦子裏什麽也沒有。
倒是意外地心情輕松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冷不丁右肩上一重,我從神游中醒神過來,一歪頭,呵,赫彥這家夥居然歪在我身上睡着了。
唉,既然困,就別矯情兮兮地跟我學什麽失眠,這小子。
嘆了口氣,我認命地将赫彥扒拉過來,抗在肩上,站起身來向前院走去。還好這家夥看起來瘦,扛起來也不算太重,不至于扛不動,如果換成風海那小子,咳,估計我非得被壓垮不可。
進了院子,我一手扶着肩上的赫彥,一手推開他房門,找着床把他放在上面,這才長舒了口氣。
赫彥看來是困極了,只哼了一聲,就繼續香甜地睡了過去。
我有點不忿地瞅了他一眼,這家夥,出現在我面前,純粹是讓我看着他睡覺,然後各種羨慕嫉妒恨的吧?
這麽一折騰,我更沒睡意了。
把赫彥手腳擺好,扯過薄被蓋在他身上,我這才轉身,放輕腳步走了出去,又把門小心阖上。
聽到門扉輕響一聲阖攏,原本躺在床上閉目睡得正酣的赫彥卻慢慢睜開了眼睛,片刻,方才翻了個身,閉眼睡去。
我站在院子裏,望天。
耳邊不時傳來躲在牆角草叢裏哼唧着唱歌的蟲兒長鳴,我揉着太陽穴,心中懊喪,不行,還是丁點睡意也沒有。
卻在下一刻突然想起雲海深處的烏桑巨木,心下一動。
既然睡不着,就去看看吧。
總覺得很在意那棵通天徹地的巨樹,似乎跟它很親近似的。
回屋取了飛淩系在手腕上,我望了望廣袤的夜空,足尖輕點,眨眼已掠上高空。
如同流星劃破夜空,身周都是被夜染成暗色的雲朵,我将速度提升至極致,在雲海中肆意飛馳。
雲中界的夜色并不是純粹的墨黑,而是深深淺淺的靛青色,不時有綿綿浮浮飄在空中的雲被我甩在身後,一面是被月華渲染的銀白,一面是被夜鍍成暗色的青。
我不清楚烏桑所在的具體方向,只依稀記得它的大體方位,憑記憶四處搜索。
朝着挂在西邊天際碩大如銀盤一般的皎月疾飛,我沖破一片密密匝匝懸浮于空的雲海,眼前豁然開朗。
速度驟減,我睜大了眼睛。
被輕雲薄霧環繞着的巨大樹木如同一杆筆直的槍,頂天立地,直直聳入高不可窺的雲霄之中,又通體碧綠,甚少枝節,偶爾有斜伸出來的綠枝,細小的葉兒在月色中發出細微的光芒,極純粹的色澤,翠色-欲滴,生機勃勃。
巨大的皎月挂在枝頭,極致溫柔的光輝。
烏桑。
我定了定神,慢慢飛上前。
下一刻,卻見枝頭銀月處人影一閃,有人自樹後慢慢走了出來。
不是如我和赫彥他們一般懸浮在空中飛行,即便是穩住身形依然會上下微微浮動,那個人,是真的在走。
虛空中毫無借力點,卻并不妨礙那人,穩重而優雅地,一步一步地,自樹後出現在我面前。
銀月依然明亮一如往昔,月輝柔柔地将他包裹,靜靜地立在那人身後,就如同,剛才的一切皆是錯覺,這個人,是從月亮裏走下來的。
背着光看不清楚面容,修長合度的身形,一直拖到腳邊的烏發,淺色的衣衫在夜風中微微揚起,周身散發出淡淡的光輝。
與月争耀。
心髒痙攣着抽痛了一下,我驀地捂住胸口,瞪大眼睛後退一步。
“你……是誰?”
聲音喃喃,幾乎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
他沒有作答,只是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緩慢而又步履堅定地朝我走來。
我下意識地想再後退幾步,可不知道為什麽,居然只是動了動,再沒有下一步動作。
下一瞬,他已走到我面前,低下頭。
“我是……極宵。”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極宵出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