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女兒也不是個沒有主見的,她既點了頭,想來今後的事她能應付,稍稍安了心。寵膩的撫着她的小臉,一想到往後一年也見不着女兒一面,心裏就堵的慌:“家裏多帶些人去,在京裏辦些田莊地産,多備些銀錢防身,那繼室應也不會把你怎麽着。你也要在她面前盡孝道,切不可忤逆了她,怎麽說将來那都是你的婆婆,為人子女,理應孝為先,才不會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女兒知道。”杜婉婷笑盈盈的答應下:“她敬我一尺,女兒定會她一丈。”
就當換個地方吃飯睡覺好了……
接下來的幾日,杜家的門檻幾乎要被幾大首飾鋪的掌櫃門踩爛。建安城無人不知,杜老爺賺錢快,花錢也從來都是大手筆,眼都不眨一下,這次給女兒置辦嫁妝,定是更加闊氣。
杜婉婷的任務就是跟着杜夫人,在這些精美而價格不菲的商品中,挑出合她心意的來嫁妝來……
作者有話要說: 端木家人物表整理(文中會提到的人):
第四代榮慶侯:端木赫 妻殷氏 生五子二女,其中長子,次子,次女為嫡出。
第五代榮慶侯:端木政(端木赫長子)生六子三女
原配莫氏(象縣鄉坤之女,已逝)
繼室錢氏(定安伯府七姑娘)
妾顧氏、李氏(已逝)、張氏
長子、三子都未活到成年
長女端木珍(母秦氏,夫為臨縣縣丞)
次子端木澈(母李氏,妻張氏,子端木巍、端木岩,女端木蓉)
四子端木涵(母莫氏,妻杜婉婷)
五子端木鴻(母錢氏,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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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女端木玥(母錢氏,十三歲)
六子端木淇(母顧氏,十一歲)
三女端木珑(母張氏,八歲)
端木赫嫡次子:端木敏 生八子六女
妻周氏(長平伯堂侄女)
妾林氏、趙氏、田氏、鄭氏等,通房綠姑娘等十餘人
長女端木瑛(母:周氏,夫:護國公嫡次孫曹禮,子:曹順)
長子端木漣(母為通房(已逝),過繼給周氏,妻:周氏,子:端木崴,女:端木芝)
次女端木璫已殁(母:周氏)
四女端木珠,十一歲(母趙氏)
五女端木珏,七歲(母田氏)
(二房其餘七子一女文中沒提到,不費腦子掰了)
端木赫次女:端木秀(夫:護國公堂弟曹錦,子:曹祁,女:曹琤(十四歲))
其他人有寫到再補充
☆、5請安(捉蟲)
清晨和風習習,天色清藍一片,絲絲縷縷的雲絮,悠然恬靜的飄游。
端木府墨韻閣花廳內,端木赫的寡妻——端木老夫人殷氏威儀的端坐在上首長榻的一側。
長榻扶手兩邊各置着一張方形烏紫檀如意紋花幾。
榻正中置着方形矮幾,幾上放着幾個小形梅花形琉璃盤,分別盛着杏仁黃米糕、葡幹香芋餅及些許杏脯、冬爪糖等甜點,邊上還有一盞香茗。
花廳兩側是兩溜烏漆老南杉如意紋太師椅,每兩張椅間,都安着一張高幾。
廳內一應物件,都是有些年頭了,精貴大氣,同時,也透着絲絲暮氣。
花廳的堂下站了十幾個華服女子,年齡大約從三歲到四十三歲,正向着老夫人請安。
這是晚輩孝順的一種表現,也是後院女眷每天最大的任務,大多數人請安時,面無表情,這才顯的莊重;眼觀鼻鼻觀心,這才顯的恭敬,也更不容易被點名不是?要是點名表揚,那還好說,可是點名批評,這臉可丢不起;早拜早了,各回各院,想聯絡感情或打小報告的除外。
離老夫人最近的,是位年過三十,身穿桔紅色華服,打份光鮮的婦人,并非一副低眉順目的表情,而是目視前方,帶着自信的淺笑,完全不是一副低眉順目的表情,請安聲喊得響亮,又恰到好處的讓聽着人的感到悅耳。毫無疑問,這個婦人在後院的地位相當高,是這群後眷的領頭羊。她就是端木政侯爺的繼室夫人錢氏。
錢氏後站着她的年僅十三歲的女兒,端木家大房嫡出的二姑娘端木玥,是個美人胚子,日光明亮帶着與母親一樣的笑容,請安時微擡着頭,雙眸盈笑,一看便知在家極得長輩的疼愛。端木玥的身後,站着大房八歲的庶出的三姑娘端木珑,頭底的不能再底了,十足的駝鳥樣……
離錢氏右側約一步遠,立着老夫人二兒子端木賢的正妻周氏,身後是她的兒媳,二少爺的正妻趙氏,而後是二房庶出的八姑娘。
端木赫三位庶子的妻女也在請安的隊伍內應景。
花廳內沒有侍妾們的影子,她們是連每日例行請安的資格都沒有的,只有等着主母回到自已房中後,向主母請安。
待衆人請安過後,安靜的等待老夫人訓誡或叫自各回各家時,忽有一陣琴音由大宅深處傳來,仿佛天籁由雲端被春風缈缈吹來,聽着琴音就能想象到百花盛開的良辰美景來,甚至在琴音中,可能聽出花香、鳥聲,多優美的琴聲,多精湛的技藝。
可是,花廳裏的衆人聽着這琴聲的反映,卻是各不相同,欣賞有之,不屑有之,鄙夷有之,借題發揮有之,有笑話有之……
“唉!”老夫人一聽到這琴聲,便氣憤的嘆氣:“造什麽孽了這是?”
“當初我就不同意老四出去什麽游歷,可老爺就會縱着他。這老四也真是,幾年不着家,一回來竟還帶了這麽個男不男女不女,妖裏妖氣的東西回來,才回來幾日,京裏頭就傳快瘋了,說老四好男……,唉,也不知道杜家那邊可有得了這消息,希望這婚事可別黃了,這婚事要黃了,他只怕娶不上正經人家的女人了。”大夫人錢氏面上擔優的說着,眸光卻是明亮得很,眼角還微微有一絲上翹的趨勢。
“大嫂多心了,據說老四帶回來的那個人常去……哪會是那一種人?”二夫人周氏接話道,但花廳裏還有幾個姑娘家,有的話她不能當着她們的面說,立即轉了話鋒,眸中含着淺笑,對着錢氏說道:“再說這杜家就算聽着京裏的這些瘋言瘋語又怎樣,我們能娶他家一個商戶之女,已經算是看在太爺的份上,擡舉她了。這可是麻雀變鳳凰的好事,她不嫁?杜家人傻了不成。老四可是侯爺的嫡子。”
老夫人聽着,想了片刻,覺得有理,微微點點頭,大夫人卻氣結,‘侯爺的嫡長子’,就象根刺,刺在她心底。
“不管怎麽說,要盡快把老四的事給辦了,這謠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老夫人威儀的道:“多花些錢沒關系,但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
端木涵的婚事,的确是老夫人提起來,她與死去的太爺的想法不同,本來她從來沒有将杜家考慮在子孫的婚姻範圍內。但如今出了這麽檔子事,她要在最快時間,以最風光的婚禮為這個孫子娶進一門媳婦。不是她特別疼愛這個孫子,而是這謠言有損端木家的形象,她要讓京裏的人全都閉嘴。說到底,還是面子工程要緊。
可京裏不知是誰放出這樣流言,大家閨秀怕是娶不到了,往小家裏尋,又丢了侯府的面子,也就唯有與端木家有承諾的杜家了。雖然與官宦之家比,杜家算小門小戶,但有先人的婚約在,能圓得過去,自然就丢不了面子。
大夫人大大方方的麻利的領了命,話也說到老夫人的心坎:“母親放心,老四的婚事,包在媳婦身上,包準隆重風光的衆人贊道。”
……
秋水閣一角,假山半腰處的朱色亭臺中,一只香爐、一張古琴安放在石桌上。
石桌旁,坐着個身穿玄色金邊窄袖緞裳的男子,纖細而白晰的長指,拔弄着琴弦。桃花眼微眯,罂粟般的紅唇半啓,神色癡迷而陶醉。
額上,一縷劉海不似其他發絲那樣順從而整齊的梳攏,冠于發頂,而是斜掩着眉心,顯得桀骜不馴。
身穿月白色銀邊窄袖錦服端木涵負手立在庭院中,劍眉星目、直挺的鼻梁,就這樣一身素裝,竟比春日暖陽還要耀眼,初見他的都暗贊一聲:公子如玉,好一個嫡仙似的人物。但再看一眼,便發現,他眼中的有道銳氣與堅忍,就像剛出鞘的寶劍,無所畏懼。
此時,琴聲和着清晨鳥鳴,随風悠揚在小院的每個周落,如朝陽冉冉,百花吐蕊,流水幽淌,象在為這小苑中蓬勃生靈伴奏,不知不覺中暖入人心,不可不稱為是一大享受,但端木涵卻是無奈。
端木赫在世時,大夫人對他是百依百順,從來沒有半絲半點的苛責,有什麽好東西,總是先要為他留上一份,丫鬟們也事事盡心。三歲便沒了母親的端木涵,心裏一直将她視為生母。
端木赫去世後,大夫人更是對他有求必應,還叫來幾個小厮,天天陪他玩樂,但端木涵依舊考中秀才。
從此大夫人便三天兩頭喊不舒服,端木涵作為嫡子,便留在家中侍疾,誤了書院的學業,夜間回房,書本也不知被幾個丫鬟“整理”到哪裏去。
告到大夫人那,大夫人卻是關切的道:“她們也不是有意,許是真的不知放哪了,你也莫要太傷神勞累,你是侯府嫡子,将來自有你的前程。如今你還小,每日多出街逛逛,開心玩樂才好,書什麽時候都能讀。而且你已經是個秀才了,中舉是遲早的事。”端木涵從來都信她,被她這般放縱,竟也真的整日閑來無事,撩雞鬥狗,白白荒了幾年學業。
四年前七月,秋闱将近,他其實本來也沒有信心能夠考中,只想去考場看看是什麽場面,多少有個臨場經驗,也好早日完成祖父遺願,謀個官身,平步青去,讓榮慶侯府重振家聲。
大夫人提出一家人前往城外避暑,老夫人也同意了,小輩們更是個個欣喜。
卻在起程當日,大夫人莫名的病倒,提出讓其他人随老夫人先走,自已留在家中,端木涵作為嫡長子,自然也留下侍疾。
留在家中的下人并不多,各有各要做的活兒,個個都走不開,連請醫抓藥,都是端木涵每日親自跑藥鋪,雖說七月流火,那日頭還是毒辣的很,回來又要親自為繼母煎藥,直到日頭西落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此時,繼母派來服侍他的兩個丫鬟,對他的态度竟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給他準備的飯也是涼的,湯水也是冷的,睡至半夜,只要刮風下雨,窗必會開着。
連日下來,雖賺了個孝子的好名聲,卻不知道怎麽得了平生最大的一場病,又被庸醫誤了診。
要不是先前身體底子好,父親不久得知,趕了回來,求着人請來宮裏的禦醫,估計他現在已經在地下與母親、哥哥團聚。
病好時,早已經誤了考期,端木涵呆呆的躺在床上,想了幾天。大夫人前後對侍他的林林種種,不時的現在眼前,深宅高院內的事,本來知道的人就不多,大夫人又做的漂亮,事後還一個盡誇他孝順,他念着大夫人往日對他的好,從不提及此事,但心終是寒了。
痊愈後不久,避開大夫人,端木涵直接向端木政提出,想四處走走看看,争取三年後回來再考。端木政一直希望能完成端木赫的遺願,振興家族,但端木政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因此把希望寄托在幾個兒子身上,端木涵提出要‘行天下以增學識’,他自然而然的同意。
年僅十三歲的端木涵就這樣如願的上了路,游遍大江南北,卻在去年初秋趕回京,準備參加三年一次的科考時,在半路上,遇到逃婚離家的京城第一纨绔外加花街常客——賢郡王世子蕭焱。
要不是因過去從未與他相識,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哪尊大佛;
要不是因自己太過好心,見身無分文的蕭焱無處可去,讓他坐進自己的馬車;
要不是兩人棋藝齊鼓相當,等等一系列莫名事件的鬼使神差,讓從小受祖父嚴格訓練,一心只想讓端木家重返昔日榮耀的端木涵,怎麽會讓自己的名字與這個‘纨绔子弟’粘得死死的?去年的科考又怎會與蕭焱一同醉病而誤了船期?
本想即誤了科舉就不回京了,又在外游歷到了年後,想想總在外也無心思讀書,不如回京,等京師會試之後,國子監選送監生時,碰碰運氣,試試自己憑祖蔭與秀才資格,加上在京中的孝子之名,可否選為蔭監,入國子監修業,來年再考。
不想蕭焱竟賴在他身邊,也跟了他回來,還賴在他的院中不走,沒幾日,後宅便傳出,他好男色,他自然知道是誰的手筆,但對他來說,這不過是小事。
作者有話要說:
☆、6痞子
随着蕭焱擡臂,古琴尾音繞梁,蕭焱半慵懶半嗔怪的聲音,與琴音回聲交融,在苑中悠長飄蕩:“涵弟,你這個園子也太寒碜了點吧,好花好木沒幾棵不說,還一眼就望到頭,讓我想發揮琴技,都發揮不起來,對着這園子,竟彈不出好曲來。”
帶着磁性的聲音,象是從天外飄來,明明是抱怨,聽起來卻是那麽舒服。
可是……
“我沒留你。”端木涵劍眉一皺,冷冷的道。
蕭焱感覺到這個沉着臉,随時可能趕客的主人,周身散發的比這初春還冷三分的寒意,獻媚的笑道:“不過小歸小了點,還算幽靜,省得一群人在耳邊咋咋嚷嚷的,吵得慌。再說我躲這,我老子娘定是找不着。我說涵弟,我可是跟着你回來的,這段日子,賴也是要賴你這了,反正你家多養一個清客也是養。”
與剛才的高雅舉止相比,現在的蕭焱就象個粗制爛造的贗品,連語氣都帶了幾分痞子氣,魅眼一抛,二三個躲在小苑月形門口的小丫鬟們,臉上頓時染上紅暈,羞澀的掩在門邊。
端木涵差點沒被他這句嘔死,面色沉了沉,花街常客還嫌吵?有聽過比花街的招牌聲還吵雜不堪的嗎?
“我家已經三十年不養清客了,你要是繼續每夜在煙花柳巷尋歡作樂,只怕不必我說,你回來的消息會很快傳遍臨安城,賢王不出七日,必能知道你的下落。”端木涵餘光向苑門邊一掃,徑直向書房走去。
丫鬟們既帶怯意又帶笑意,戰兢的跑開了去。
蕭焱走出亭臺,步下假山,跟在端木涵身後,反駁道:“我去那地方不過是給舞姬奏樂,順便欣賞欣賞她們舞姿,畫些個美人圖自娛罷了,哪夜不是帶着帷帽,他們如何能知道我回來了?是兄弟你就別把我交出去,就憑他們,別想逮住我。”
這‘尋歡作樂’四個字放在他的身上,意義與其他人是有些不同,至少,他自認為自已不象逛花坊的其他人那麽低俗,見了美人,就一臉猥瑣樣,嘟起嘴巴,在她們身上四處亂拱……
這蕭焱是皇族中的另類,自幼聰明,一點就通,尤其音律、繪畫的造詣極高,卻不象一般人那樣畫些田園、山水。
他專嗜畫人物,而且是美人,最喜歡美人翩然起跳時,雙眸迷離、風情萬千的姿态。王府裏雖然美人不少,但他總覺呆了點,終是不及各大名魁的萬種風情。
沖着這一無法被世人說理解的理想追求,他常常冒着可能被那些男女通吃的豪客,當作兔二爺的危險,到各大妓館,為舞娘們伴奏,既讓他的琴藝與舞娘的舞姿天人合一,又能以她們的舞姿、神态,作些美人圖來。
他的酒肉朋友,常玩笑的稱他為“風流名士”,也對,得空常往花街跑,夠的上‘風流’吧,京城第一纨绔,誰的名頭響過他?這‘名士’也是當之無愧。
好在這位‘風流名士’在‘尋歡作樂’時,有自己的原則:
花酒,他是一口沒喝,誰知道那裏頭是什麽東西。
至于那些場合的美人,遠遠的觀望倒是可以,但謝絕她們近身,他蕭焱可是自小養尊處優,無論吃的用的,定是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很自然的,有些潔癖。天曉得那美麗容顏下,是不是有那些個花呀柳呀什麽病的。就象那罂粟花雖美,觀之是享受,沾之,那便是自取滅亡了。
“再說,我要是現在回王府,不被我父王打斷腿,關到成親才怪。”蕭焱尾随端木涵入了書房,随便尋了張空椅坐下,跷起二郎腿,嘆口氣自怨自憐的道:“我都懷疑我是不是父王母妃親生的,當初他們聽太後胡說八道,竟要我娶安平,還好我逃的快,太後作主将安平嫁了趙章。你看看那個趙章,以前多豪氣灑脫的一個人,回回酒會幾乎有他的份。如今成親不到一年,別說先前的通房侍妾都給賣了個幹淨,而且據說每日從翰林院出來就要馬上回府,片刻不得在外逗留,否則,安平告到她那太後外祖母那,趙章不被剝掉半層皮我就不信。”
趙章如今年僅二十,原也是蕭焱狐朋之一,就因為生的與蕭焱一樣好,被領到殿上一站,便入了太後的眼,将聖上的胞妹永樂長公主的女兒——被破例封為安平郡主的安國公府嫡女賜給了她。
如今趙章已經是翰林侍讀學士,入了翰林那可是前程無量,自古一、二品大員哪個不是出身翰林?許多人感概他的好命,羨慕他娶了郡主,既光耀門楣,又可少奮鬥數十年,但其中冷暖自知,象蕭焱這種自身已是皇族宗室成員,深知他這個安平表妹習性的郡王世子來說,反為趙章叫屈。
立在書案邊的端木涵已提起一支狼毫,在宣紙上一筆寫成“天道酬勤”四個大字。
入翰林是他的夢想,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振興端木宗族,讓端木家大門口橫匾上的四個大字,不會成為“沒落家族”的訓釋。
然而,他深知自己與趙章不同,甚至與京中任何一個世家子都不同,他家的這個侯府招牌,如今不過是個虛頭,端木宗族在朝官職最高的就數他爹端木政,也只是蔭功補缺的一個國子監虛職,連上朝的份都沒有。想讓家族、長輩扶持一把,此路不通。
而且他也失去了娶高門貴女的資格,祖母幾日前就已經告訴他,他未來妻子是祖父生前定下的皇商之女,朝中沒有外戚的扶持,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向前走,還要扛着整個家族一起走,完成祖父的遺願,讓‘榮慶侯’這三個字不再只是個虛頭。
“現在,京裏又傳陛下想将鎮西大将軍年成的孫女許給我,這一定是太後在報複,據說年成的孫女一出生就克死母親,沒到周歲又克死父親,成日裏由年成帶着她在兵營裏晃蕩,除了會殺人,還只是會殺人,比男人還像個男人,這種女人嫁得出去才怪。你說誰家的老子娘,會把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親兒子,送到女魔頭的刀下。”蕭焱沒有在意端木涵對着書案上的大字,堅毅的神情,只一味氣憤的說着自己的遭遇,想象被賢郡王找到,強壓着拜堂的場景,托着茶盞的手都又些個抖:“絕對不能被他們找着,我回府和懸梁沒有區別,都是尋死。”
“那你一到晚上還敢往那花柳之地鑽,那裏人來人往,你倒不怕被發現。”端木涵聽見他說話,回過神來,看着自己的字,說不上很滿意,卻也看不出哪兒不滿意,準備等它幹透後,差人裱挂在書房內。
“我頭戴帷帽,誰認得出來?“蕭焱盡力平複自己心情:“去那地方的都是找樂子的,他們才不會在意誰是誰?”
“你走到哪都是這副德性,不被人認出,怕是很難。”端木涵在書安案坐下,接到水青手中的青瓷香茗,輕吹一下,閑适的品了口,瞬間蹙額,将茶盞擱到書案:“還是少去的好。”
青書低下了頭,他昨日去庫房領茶,庫房竟說:大夫人的意思,如今家裏開銷緊張,上等茶葉需留着兩位老爺招待外客,自已府內的将就着些。青書聽着心裏極不舒服,庫房卻又補了句:四爺小院裏的那個痞子,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金貴人物,給他喝好茶也是浪費,這次一等的茶他喝不出什麽好壞來。
青書是一路跟随着主子在外游歷的,自然知道這‘痞子’客人的尊貴,可他不能說,當時頓感委屈,也替主子委屈。尤其是看見五爺的小厮來領上等茶葉時……
若平時,青書是藏不住這話,可現在郡王世子在場,他便不好當着他的面,揭自家的短。
“這段時間不會去了,以前我長居京城,眼光窄,走出去一看方知,竟還有人,能将劍舞的翩然如仙。”蕭焱捧起茶盞,呡了口茶,思緒飄得很遠:
去年百寨坡遇到的那個紅衣女子,當時她是去打劫山寨,可惜蒙着面紗,看不清容顏,明明是在砍人,但舞步一樣的劍法與姿勢,比他見過的所有舞姬都還更具風情,剛中帶柔,驚豔,絕對的驚豔。回京後,再看那些舞姬,就總覺的少了點什麽,她們就算舞劍,也舞不出那種剛柔并濟的感覺,總覺得假,什麽時候,能再見一見那段劍法?
青書張大了嘴,瞪大了眼,一臉不相信的看着蕭焱又将茶捧到嘴邊,喝了一口,淺笑着滑動喉節……
杜府
杜婉婷的嫁妝已備了滿滿的十二馬車,杜海平還塞給了她一萬兩銀票,以備将來不時之需。兩位哥哥也都是實在人,一人出手都是滿滿一大箱子金銀玉器,還有什麽比金銀實惠,嫂子每人給了她一個妝盒。
杜夫人命人擡出兩個箱子,箱子裏裝着花形葉形的金銀薄片,每箱約莫有三百兩之多:“這些金花銀葉,每片一錢重,是我特地給你準備的,在夫家打賞衆人之用,你待人處事要有大家氣度,切莫被人小瞧了去。”
“女兒知道。”杜婉婷撲到杜夫人懷裏,柔聲道:“女兒就是有點舍不得你們。”
“再舍不得也得舍,哪有女兒大了不離娘的?得空時,記得與夫婿一起回家來看看就成了。”杜夫人輕輕拍着她的背,悄悄扭頭,輕拭眼角:“端木家是官宦大家,規矩大如天,你可不能輕視了去。我讓文嬷嬷跟你過府,以後你凡事也有個人商量,把如蘭,如蓮也帶上,有她們在你身邊,我才放心些。”
“嗯,女兒記下了。”杜婉婷乖巧的點着頭。
那文媽媽是退役宮女,因出宮時年齡大了,也就沒有嫁人,又在世家後宅教了幾年嫡女,七年前被杜家雇了來當哥兒姐兒們的教養媽媽,常給杜婉婷說些宮裏及大戶人家的趣事。
能活到退役的宮女,百八十都是從宮鬥的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看着溫順恭敬,可打擊起敵人來,那絕對是快、準、狠,手下不留情。
若說文媽媽與人鬥,是鬥智鬥謀,那如蓮,就是鬥武鬥強,她身材高大,力大無比,杜婉婷女扮男裝出府時,她就是随侍兼護衛,跟随左右。
有她們陪嫁,杜婉婷更不當心将來有人擾了她的米蟲生涯,其他事不再作多想。當然,本來也沒有能讓她想的,既嫁之則安之……
作者有話要說:
☆、7接親
端木涵的這場婚禮,端木府內籌備的如何且不說,他娶嶺南府一皇商之女的消息,在京城又傳了個遍。
端木家裏頭是寶是草,外人沒幾個會知道,世人眼中看到的是青磚院牆、琉璃綠瓦,鑲着一個個碗大的銅釘的大紅漆門,挂在門額上的金字禦賜門匾的‘榮慶侯府’四個大字,及門前那一對威武的漢白玉石雕獅子。
雖然說媳婦要往低處娶,可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卻娶一個皇商之女?雖然侯府裏有傳出太爺的遺命之類的說法,但京裏傳得更瘋的卻是:這位榮慶侯嫡子有龍陽之好,京裏的大戶人家,哪家願意把閨女嫁他,只得往遠遠的南邊娶,再說女家只是商戶,就算知道女婿是這僻好又如何?能攀上侯府,求都求不來,哪裏還管女兒嫁個什麽人?
有件事卻是奇怪,京城裏對端木家的謠言四起,每日往返國子監與榮慶府的端木政,卻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他得知這個謠言,是因被同僚狠狠的玩笑了一把,面子挂不住,沖回家來,命丫鬟叫來錢氏,支開所有人,劈頭罵了她一頓。
錢氏委屈的哭述道:“他們回來的第二日,我就看那個人不象個正經的,勸老四讓他離開,誰想老四敷衍了幾句就走開了,我知道我不是他母親,自說不得他,也苦惱了陣子。後來京裏傳出謠言,老太太把他叫了過去,勸了一番,可他說嘴長在人家頭上,愛怎麽說讓人說去,人是住在秋水園中,那本就是家中的清客館,不算違了規矩,沒理由趕人,對老太太的勸也不聽。他終是老爺您的兒子,我不敢因此讓你們父子反目,免得外人傳我間離你們父子,我倒沒什麽,只怕到時,又損了府裏的名聲。且老太太也疼他疼得緊,所以就……”
“所以你們合計着,就想到給他結這門親?就這麽順着他的意,看着他敗壞門風,辱沒祖宗。”端木政怒不可揭:“讓我在外丢盡了臉,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讓管家去請家法,另叫一拔人提了根杯底粗的繩子,要把端木涵綁了來,準備好好修理他一頓,并要将蕭焱掃地出門。
端木涵并非被綁來的,而是自己大大方方的步進了前院正廳。
“為什麽不把他綁了來?”端木政怒喝。
端木涵卻很鎮定:“不知兒子做錯了什麽?惹父親動氣。”
“你還敢問做錯什麽?外面的流言,你不要告訴我不知道,你……你到底有沒有,有……!”端木政氣發抖的手,指着端木涵,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卻不知道怎麽問下去。
“父親,兒子自從回京,這幾日就一直未出過家門,您為何不查查這流言如何傳出的?”端木涵非常冷靜的道。
“老四,事情都到這地步,你不求自省,還怨別人……”錢氏坐在上首的另一則太師椅上,象是怒其不争的道。
不待她說完,端木涵已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插了句:“父親看過便明白。”打開來,恭敬的遞上。
榮慶侯接過,僅看一眼,暗抽了口氣,仔細的看過了一遍,輕斥道:“你怎麽早不說?快,帶我過去見過。”火氣明顯比剛才消了許多。
端木涵不語,榮慶侯會意,讓所有人都下去。錢氏一心疑惑,卻不好違老爺的命令,走了兩步停下腳步,想回頭知道個究竟,終不敢造次,怨惱的輕甩了甩衣袖,在衆仆侍的簇擁下,走出正廳。
等廳內只剩他們父子倆,端木涵神情淡然的解釋:“父親您之前已見過他,就不必再累一遭,他生性不羁,本就不喜這些的寒喧應酬。正是因為我們家往來人少,秋水院也無人居住,甚是清靜,這才決定暫居。”突然卻微微皺了眉:“兒子之所以每日過去拜會,也是希望他能對兒子多指點一二,卻不想與高士相往,卻被傳成是……”
這張紙頭并非很大,是一幅山水畫作,但對端木政來說,畫的什麽不是重點,重點是它的落款的那枚印章‘妙筆齋’,京中的官宦與世家子弟們幾乎都認識。這幅是山水畫,是大越第一名士于誠的最小的弟子‘妙筆齋’的作品。
于誠一生不曾入仕,弟子也不多,卻在大越朝野名聲響亮,原因無他,只因他的弟子全都是大世家子弟,而且本身條件就好,入朝為官後,與其他人相比,升遷的機會更大,幾乎都是皇帝的寵臣,這當師傅的,自然水漲船高,反過來成了金字招牌。
而獨有這‘妙筆齋”還沒在人前露過臉,沒人知道是哪一位大家公子,但只要是于誠的弟子,就說明他各方面包括家世,都是無可挑釁的。
這說明京城中瘋傳的只是謠言,給端木涵的安的是莫需有的罪名,京中能傳他們兩人‘龍陽之好’的謠言,這就意味深長了。
最重要的是,榮慶侯府如今只是表面光鮮,一旦與權貴數敵,後果可想而之。
命人仔細查了一番,倒也查出幾個參予謠傳的家仆、婢女,一頓家法下來,打死了數個,再對衆人警告一番,封口的封口,清理的清理,其他人吓得抖擻。
而後,榮慶侯府傳出,端木四爺帶回那位貴氣逼人的客人,是于誠的弟子,見侯府秋水園清靜,就暫住幾日,順便指導四爺丹青。京裏謠言的聲音瞬間小了不少。
榮慶侯四公子娶皇商之女已成定局,二月二十六日,端木涵起程前往嶺南府接親,蕭焱要求随行,他正好還沒去過嶺南一帶,理由是他讓端木涵躲過一頓棒子,還幫端木家平息了謠言……
三月初三,杜婉婷卯時不到就被文媽媽及幾個大小丫頭從被窩裏撈起來,在喜娘的聲聲祝福中,梳洗打扮完畢,等着新郎前來,拜別宗祖、父母,随他過門。
辰時,門外的鞭炮聲炸響,杜婉婷的閨房與大門隔着幾個院落,都能聽到,她猜想她爹定是挂上了上百挂的鞭炮。
正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