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詭異而律動的序曲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界定青春,是從再也不能過兒童節的十四歲開始呢?還是從月經初潮的日子計算起?還是從第一次“愛情”算起?或者就從**開始疼痛地長出小結節的時候就算起?
這些日子我都記得,尤其記得我的第一次“愛情”。
我不知道那叫不叫愛情,或者幹脆就叫它孩子們過家家裏的一個過程?我不知道在十一歲的時候,我對坐在我前面的那個小男生的算不算愛情。
我出生在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經歷過貧窮,苦難,閉塞,變遷,改革,動蕩,繁榮的社會。我父親是一個國家幹部,在我們縣的一個區裏當黨委書記。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也就是我十一歲的時候,我姐姐在縣城的重點中學讀書,我離開了尚在家鄉務農的媽媽和年幼的妹妹,和我的還不滿六歲的弟弟到我父親工作的地方讀書。在那裏,我認識了他,那個坐在我前面的比我小幾個月的男生。有段時間,他常約一個同班同學一起來我家——我父親的擺了兩張單人床一張書桌的單身宿舍。我記得他總是笑,總是講笑話。這跟我以前認識的男生多麽不一樣啊,那些男生從來不對我笑的,他們只會惡言相向拳腳相加,如果笑,也只是取笑嘲笑譏笑壞笑,幸災樂禍地笑。
我生平第一次這樣想念一個人。我總幻想在上學的路上碰到他。我開始常常到一個并非好朋友的同學家,因為他的父親和她的母親是同事,他也許會到他父親的單位去玩吧?我還動不動就到我父親的一個朋友家,因為那條路必經他的家門。
我生平第一次把思念編進我的歌聲裏,那時候我天天都在唱歌,那些歌聲裏總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我獨自一人的時候就唱歌,跟同學在一起的時候卻沉默不語。
有一天,我撿到了一塊透明的小石頭,我覺得那是純潔美好的水晶石。我把它洗了又洗,擦了又擦,最後用紙包起來,悄悄塞到了“我的”小男生的桌子裏。我臉紅心跳地等待着我的秘密被他發現。結果我“投之以木瓜”,他報我以“瓊琚”,他用小腳趾夾了一個小紙球塞到我的小腳趾裏。于是,我讓一支筆“不小心”掉到地上,在撿筆的時候把小紙球一同“撿”起來。我攥着小紙球跑到學校的一個花圃前,展開在我手心的是一對連在一起的銅桃子鑰匙扣,紙上還寫了一行字,寫了什麽我早不記得了,只記得我把那張紙撕成很小的碎片,埋到了花圃的泥土裏。
我終于有了我們的“定情信物”,從此我就是他的,他就是我的了,我想。所以我就嫉妒了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小女生。因為在一次領獎中,她還沒等他回到座位上,就着急地走上講臺,結果就和他胸對胸臉對臉地碰到一起了,引來全班同學和班主任的笑,還有他們兩個人的笑。我便斷定,那個可惡的看似天真的聰明女孩,肯定是故意的,她不能再做我的好朋友了。
我小心地保護着我的秘密,小心地享受着我的秘密給我帶來的快樂。它是珍寶,是只屬于我的。也只有屬于我的,它才能永遠是快樂的。所以當小學畢業我回到農村的家時,我學會了撒謊。媽媽問我:為什麽老是反複在唱一首歌,而且一天到晚都在唱?我說,那首歌是新學的,放假前班主任親自教了,要我們好好學呢。村裏的一個阿姨在我們一起幹活的時候開玩笑:去那邊讀書好玩嗎?有沒有找男朋友啊?我腼腆地說:沒有啊。她說:你看,臉都紅了,是不是前後位的啊?我當時想,大人怎麽這麽厲害這麽可怕,一下子就看到我心裏去了。沒有呢,你不信就算。我認真地說,卻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不敢跟任何人說,怕我的快樂馬上就不見了。怕我馬上就變成一個不要臉的女孩了。
在我五年級之前,我被無數的男生欺負着,造謠着,罵着,打着,他們說女生愛男生就是賤就是淫就是妖。在我的周圍傳說着很多因為“賤”“淫”“妖”而導致悲慘結局的女人:一個**去偷男人,被發現抓起來打了一頓,那個女人就瘋了;一個丈夫在南洋的女人去偷男人,結果被趕走了,娘家也沒臉回了,就到處去流浪,最後餓死了;一個女孩被她的戀人抛棄了,整天只會瘋瘋癡癡地傻笑;一個女孩沒結婚肚子就大了,結果整個鄉整個區的人都知道了,女孩子就投河死了……
我不知道“偷男人”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肚子怎麽就大了,只朦胧地知道,那跟“愛男人”有關。我心裏就一直惦記着那些女人,惦記着那些可憐的悲慘的女人。
我當然不能成為那樣的女人。
所以我小心地把守着我的秘密,在心裏甜蜜地想:是的,我們前後位,我們相愛了。
那對桃子陪伴了我兩年,我每天晚上都要瞧它,**它,親吻它。然後躺在床上做夢:等我們長大了結婚了生孩子了,我們的孩子就取名叫“晶桃”。我一直搞不懂,我怎麽會這些的呢?我看的電影都是打仗的,看的小人書基本上也是打仗的,沒有人跟我探讨過愛情啊。是那些整天亂造謠呱呱叫的男生和那些神神秘秘交頭接耳的女生教我的嗎?是那些在村頭巷尾流傳的故事教我的嗎?可是,他們說得那麽龌龊低俗,我的感覺怎麽那麽美好和快樂?
我的這第一次的“愛情”夭折在十三歲,那是我們一起在縣城重點中學讀初二的時候。因為我的成績大退步了,因為“我的”他并不是“我的”,自從他送了我桃子以後就沒再留意過我,對于我的“愛情的表示”他總是毫無反應,而我的表示是很容易引起反應的:每次見到好書,我就買兩本,送一本給他。
他沒有任何反應。一句謝謝也沒有,連多看一眼也沒有。所以我也開始不是“他的”了。令我奇怪的是,對于他的“冷漠”和“負情”,我一點都不傷心,甚至連一絲一毫的難過都沒有。
就這樣,完了。
這就是“愛情”嗎?應該不是。這就是“青春”嗎?應該也不是。那什麽是青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