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Ⅲ.記憶迷宮22
莊笙心情有些低落地回到市局,正好看到來轉移褚初的人。
負責移交工作的是黎白,他全程黑着臉,搞得對方以為褚初是他什麽人,等弄明白褚初算是他抓住的時候,更是一臉莫名其妙,只能當他是天生臉黑了。
褚初并不是被帶去監獄,他雖然殺死了姜讓,卻無法像正常人那樣對他判刑——只是,他也不能再繼續待在療養院了。
同樣是精神病院,彼此之間也會不同。
像嚴院長的療養院,雖然收治的都是重度精神病患者,但這些人都沒有暴力傾向,只是自理能力比普通的精神病患者還要差,所以得到的是比普通病人更細致的照料,平時也比較自由;而褚初現在要去的地方,卻是跟監獄一樣實行管制的精神病院,專門收治有暴力行為的精神病患者。
——換句話說就是,那是一所專門關押精神病患者罪犯的特殊監獄,在那裏,褚初将會徹底失去自由。
莊笙剛回到辦公室,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打進來的。
“是莊笙先生嗎?”一個平淡的女聲問道。
莊笙眼中浮現一點疑惑,“我是,請問您是哪位?”他一邊說,一邊對看到他回來站起來的許解點了點頭,示意許解把旁邊的一份資料遞給他。
那個女聲語調平板,不含什麽情緒地說道:“這裏是瑪麗修道院,有一個消息要通知給你,貞懿修女已經回歸天父的懷抱,她有一些私人財物給你,希望你轉交給她的一位血親。”
莊笙動作一頓,腦中立馬浮現出一位躺在昏暗房間裏手捧《聖經》的蒼老女士的形象,他聲音略低了幾分,“我很遺憾……什麽私人財物?是要轉交給誰?”
“一些錢財和收藏品,轉交給她的侄子。”
雖然大概能猜到是誰,但莊笙還是問了一句,“貞懿修女有三個侄子,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個?”
“……最大的那個吧,應該是叫褚初。”
莊笙聽了有些為難,“貞懿修女的侄子褚初……他情況有些特殊,只怕無法接受財産的轉贈。”然後他簡單介紹了下褚初的情況,但并沒有提褚初殺人的事。
那個聲音還是一板一眼的,沒有起伏,“那就成立一個基金會,所有款項用在侄子身上就行,這是她的原話。”
能夠成立基金會,想來那筆財産價值不菲。
電話那頭的人又簡單說了有關這個基金會的一些要求便準備結束通話,最後說道:“對了,貞懿修女還讓我轉告你一件事情,她說,褚家有家傳的精神病,每一代都不能幸免。她的侄子從小就确診了精神方面的問題,那筆錢可以用來治療精神疾病,如果治不好,那就保證他生活無憂。”
“願上帝降福于你,阿門。”
電話挂斷,莊笙有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
褚家有遺傳精神病史,褚初的記憶障礙甚至自閉症都有可能是遺傳的?褚初這一代遺傳的是褚初,莊笙見過他那一對同父異母的雙胞胎弟弟,看起來很正常很健康。
那上一代遺傳到的人是誰?
莊笙忽然想起褚佑民說過的一句話,在确鑿的證據面前,褚佑民再也不能否認自己殺妻嫁禍兒子的事實,他最後說了一句話。
“至少,我過了十年的正常生活。”
——所以,這就是他殺死妻子,把兒子送進精神病院重新娶妻生子的理由嗎?
空無一人的電腦前,藍天白雲的電腦桌面忽然暗了下來,彈出背景全黑的對話框。
上面只有兩段對話,第一段很簡短,只有三個字:
——餌已食。
第二段字數要多一些,分成幾行:
——暗子繼續潛伏。
——積蓄更多的力量,方能一擊而中。
——棋子各歸其位。
屏幕閃了幾下,對話框消失,恢複成原來的界面。
下午,來提審餘生民的人到了,是專案組的副組長,省廳刑偵總隊的一名支隊長,與黎白調來丹藤市局任刑偵支隊支隊長前的職位相同,曾經共事過,算是熟識。
“老白,果然還是你厲害啊,我們查了那麽久都沒什麽眉目,你這還忙着破案呢,順帶就揪出一個內鬼來了。”高楚同笑着向黎白大步走來,給了他一個熊抱并用力拍了拍後背,笑得非常爽朗。
黎白也難得沒再黑着張臉,雖然臉上還是沒有笑容,但看着神情明顯緩和許多。
“不是我揪出來的,是他自己暴露了。”
“哎呀,你還是那個老樣子,一板一眼的。不——”高楚同對着黎白左右打量,搖頭,“比起在總隊的時候,怎麽變得更嚴肅了呀。”
兩人寒暄時,莊笙安靜站在一旁。他本來不用來的,但想起孟衍對這件事的态度,莊笙總覺得放心不下,還是跟着看看安心些。
和黎白寒暄了幾句,高楚同轉而笑着向其他人打招呼,看得出是一個長袖善舞的人。介紹到莊笙時,他還特意向莊笙打聽起孟衍。
“小莊年紀輕輕主接管了行為分析組,真是後生可畏啊。不過說起來,那位創建行為分析組的孟組長呢,今天不在嗎?老廳長對他可是十分推崇呢,說他如果有心仕途的話,現在只怕坐到了副總隊長的位置也不一定。”
莊笙聽了他的話有些沉默。
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的職位,那可是正處級的級別,孟衍無論個人能力,功勞,背景還是辦案經驗,實則都夠格坐這個位置,在他離職的最後一年上面甚至提過他的名字。
只是,孟衍的年齡不太符合,太年輕了些,而且他的背景能支撐他坐到高位,但也限制了他往上走。當初孟衍創立行為分析組時,相當于另立了一個與地市刑偵支隊平級的機構,才剛二十歲出頭的孟衍就已經是副處級的職別,外界對他創立行為分析組褒貶不一,嫉妒他年紀輕輕身居要職的更是大有人在。
現在這位來自省廳的高楚同高支隊長刻意提起孟衍,莊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是随口一提,還是想表達些什麽。
以莊笙這短短幾分鐘的印象,他覺得這位看着也就四十歲左右的高楚同支隊長,看似大大咧咧的,實則有些喜歡打官腔。
心裏想着這些,莊笙嘴上回答道:“孟衍正好有事,不在局裏。”頓了下,又補充了句,“孟衍雖然創立了行為分析組,但畢竟也是為了破案,他在與不在,行為分析組的職責都不會改變。”
高楚同安靜片刻,看着他笑了起來,“真不愧是高材生呢,覺悟就是高啊。”
閑聊幾句後,高楚同也不再浪費時間,馬上進入正題,詢問起詳細經過來。當聽到餘生民是在協助褚初去殺姜讓暴露的時,他眉頭一皺,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那位叫姜讓的是什麽很重要的人嗎?”
莊笙給他簡單介紹了下姜讓和褚初的身份,餘生民臉上的疑惑更深了,“只是為了殺一個醫生就暴露自己,這——”他瞥了黎白一眼,“我雖然沒做過卧底工作,但也知道發展一條內線很不容易,沒有足夠的價值是不會平白犧牲掉一條內線的,難道這位姜醫生有什麽別的重要身份?”
羽。
惜。
獨。
家。
“……據我們掌握到的情況,姜讓的本職是醫生,除了是一名連環殺手外,再沒有其他的身份。”莊笙回答道。
高楚同摸了摸下巴,“這樣啊——”他有些遺憾地感嘆道,“如果這個時候孟衍在就好了,他應該能比我們更清楚些。哦,老白也應該比較有經驗吧,你怎麽看?”
黎白冷着一張臉,“不怎麽看,想知道為什麽,直接去問不就好了。”
被他冷臉頂回來,高楚同也不生氣,笑了笑說道:“這不先提前做些功課嘛,一般這種跑去做卧底或是直接反水的人,要麽嘴比較硬,要麽滿嘴跑火車,都很難從他們嘴裏挖到真東西。”
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麽,有些尴尬地朝黎白笑了笑,生硬地轉移話題,“對了,你們審問過了吧,他都說了些什麽。”
黎白眼眸沉了沉,沒有說話。
其他的人不太懂高楚同的話,只有莊笙和黎白清楚他為什麽那麽問,因為這些人中就孟衍和黎白曾經做過卧底。
——只有做過卧底的人才最了解卧底心裏想什麽。
高楚同大概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吧。
“除了交待參與羅冰和姜讓之死的事外,其他什麽都沒說。”莊笙語氣有些淡,簡單地回答了句。
意識到從莊笙他們這裏問不到更多情況了,高楚同提議去見那位被抓到的內鬼。
餘生民被關在單獨的房間,門口有警員守着。
一行人來到關押室,高楚同問門口負責看守的警員,“有人進去過嗎?”
雖然不認識高楚同,但看到他肩膀上的警銜,還有這麽多人包括支隊長在內的陪同,門口站崗的警員也猜到了他大概的身份,敬了個禮恭敬地回答道:
“沒有,我守在這裏一步沒離開過,确定期間沒有任何人進去過。”
高楚同滿意地點點頭。
打開關押室的門,當外面的人看清裏面的情形時,全都愣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高楚同站在門口頓住腳步,滿臉驚詫。
“這是——”
莊笙也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幕何其熟悉,幾乎跟姜讓死時的情形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姜讓是被褚初拿手術刀殺死的,而裏面的人,卻是撞牆自殺。
牆上有一個刺目的血印,餘生民靠牆坐着,眼睛睜開,額頭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血水還在汩汩地往外冒,地面已經積了一小灘血液。
在他身後的牆上,還寫着兩個血字:
——黃泉。
“黃泉?這是什麽意思?是說自己死後要走黃泉路嗎?”最初的震驚過後,有警員小聲嘀咕,覺得沈副局這次大概是要真哭了。
接二連三的在警局內部發生這種事,真是風水出了問題嗎?
他說完後沒有得到回應,轉頭一看發現幾個人神情有異。
莊笙和黎白兩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尤其是黎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牆上那兩個字,臉上仿佛能結出一層冰。
高楚同緩緩收起臉上的驚訝,也看着牆上的兩個血字,神情若有所思,嘴裏喃喃自語般地反複念着那兩個字。
莊笙緊抿嘴唇,表情愈發凝重,心微微往下沉。
——黃泉,那是孟衍當年做卧底時的代號。
記憶是複雜的,它接近真相,卻不是真相本身。
——Barbara Kingsol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