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喉嚨內還殘留着令人作嘔的味道,混合着泡沫的烈酒順着咽喉流淌至胃中,空空的胃中現在仍舊陣陣痛覺殘留,似乎在喝下那杯成分詭異的酒之後,就失去了意識。
太宰治緩緩地睜開眼睛。
不出他所料的,映入眼簾的是自家的天花板,貓澤飛鳥害怕他一個人死在家裏都沒人知道,有他這裏的備份鑰匙,太宰治從沙發上坐起,垂眼看着蓋在身上的薄被。
他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掌,等待着,果不其然,兩秒之後就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貓澤飛鳥聽到了動靜,急匆匆的從廚房中走了出來。她随意的将濕漉漉的手往圍裙上擦了擦,蹲在沙發前,“現在感覺怎麽樣?”
太宰治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被她身上系着的圍裙吸引了,粉色格紋還帶荷葉邊,圍裙正中央的跳舞的小熊黑豆般的眼睛和他對了個正着,他家裏什麽時候有這樣的東西?
貓澤飛鳥詢問了他好幾句,太宰治都沒有回應,她再低頭一看,太宰治又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撫開太宰治的頭發,将手掌貼上他的額頭,“雖然及時做了催吐……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她剛将手貼上去,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在洗碗,手指冰涼,急匆匆的想将手收回來,太宰治卻将額頭往她手下送,輕輕的蹭了蹭她的掌心,溫溫熱熱的觸感,就像是摸了小狗濕乎乎的鼻尖一樣。
太宰治把眼睛垂了下去,簇生的睫毛纖長的垂着,覆蓋在眼珠上方,顯得既乖順又可憐,貓澤飛鳥的心又軟了下去。
這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啊。
小的時候的太宰治很瘦,經常生病,營養不良,竹竿般的胳膊上幾乎沒有肉,安靜的像是根本不會說話。
十幾年前她就認識太宰治,她出生在津輕的鄉下,太宰治是當地大地主的末子,貓澤飛鳥到現在都記得那座陰森的大宅,發黴的牆壁,看不到頭的長廊。
貓澤飛鳥是家裏的老來女,父母放任她總是田野山間的亂跑。
第一次見到太宰治,是十歲的那一年春天,天氣很熱的很早,陽光明晃晃的,隔着新買的涼鞋底,都能感受到地面被烤的火辣辣的,她聽到外面的蛐蛐叫聲,想要捉到最大的,就跑進了山裏,結果迷了路,就這樣跑進了津島家的大宅。
庭院的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櫻花樹,正開着花,一簇一簇的,像是燃燒的紅雲,這棵櫻花樹太大了,遮蔽了視線,她沒有看到後面的房子,就爬上了樹,手腳并用的攀在一棵分岔的花枝上。
“你在偷花嗎?”
貓澤飛鳥正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平衡在樹枝上行走,突然聽到這個聲音,一驚一下抓斷了花枝,從樹上摔了下來,半天才爬起來,就和站在紙拉門後的太宰治對上了視線。
蒼郁的樹後有一座矮矮的房子,描金的塗繪着鮮豔紅楓的紙拉門微微拉開一個小縫,門縫中只露出半張臉,貓澤飛鳥拍了拍身上的灰,撿起落在地上的花枝,一瘸一拐的走到門邊,“你是住在這裏的人嗎?對不起喔,我剛剛以為這棵樹是野生的,沒想到把枝丫折斷——”
她的聲音尴尬的停了下來,門後的是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小的小孩子,因為她的靠近,謹慎往後退了幾步。
她從門縫中看到了男孩身上穿着的和服,是她說不出名字的布料,一看就很昂貴,而她身上穿着的白裙子早就被她弄得沾上灰塵,貓澤飛鳥不好意思的拽了拽亂蓬蓬散在耳邊的短發,又落下幾片草葉。
她将被折斷的晚櫻放在紙拉門的門縫邊。
一只蒼白的小手迅速的伸了出來,握住了門縫邊的晚櫻。
貓澤飛鳥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阻止他,“等等,不能這樣拿,晚櫻花是有刺的!”
然而已經晚了,貓澤飛鳥聽到了男孩小小的吸氣聲,反應過來之前就從門縫中一把捉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将他緊緊握住的手掌掰開,沒有一點血色的手掌中心果然一點一點的滲出了血珠。
貓澤飛鳥的眉毛緊緊地皺成一團,她本來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很少有這樣的表情,她一邊湊近他的手心,一點一點把紮進肉裏的刺挑出來,一邊板着臉教訓這個孩子,“太沒有常識了吧?怎麽能用手直接去握花的刺呢?難道不痛嗎!”
“我不知道……”被她握住手的男孩用低低的聲音說,貓澤飛鳥沒有聽清,問道,“什麽?”
“我不知道,花有刺。”他一字一頓的說。
貓澤飛鳥瞪圓了眼睛,在反應過來之前就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怎麽可能,這不是你家的花嗎?”
男孩擡起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的挪開了視線,但是只是一眼,貓澤飛鳥就記住了那雙眼睛,深不見底,一片空洞。
他說,“我不知道。”
“我沒出過這扇門。”
貓澤飛鳥迷糊了起來,“為什麽?你身體不好嗎?為什麽不可以出門?”
她本來以為這個古怪的孩子不會回答她,沒想到他卻老老實實的回答了,“他們不讓我出門。”
“為什麽不讓?他們是誰?”
這回,他沒有回答。
貓澤飛鳥左右張望,四下靜悄悄的,只有蟬鳴聲在山間此起彼伏,安靜的像這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似的,她敲了敲這扇精致的紙門,“你想出來玩嗎?”
“……”
貓澤飛鳥拉開了這扇門。
從那一天開始,貓澤飛鳥就時常來這棟老宅,她帶來自己珍藏的彈珠,和他在櫻花樹下玩,最後自己最得意的彩色彈珠全被他贏走,教會了他百人一首和将棋後,就再也沒有贏過他。
他從來沒有出過門,貓澤飛鳥将自己的書給他看,一字一頓的讀給他聽,沒想到第二遍他就能将讀過的字辨識,沒過幾天就能自己閱讀,貓澤飛鳥就将書留給他,過幾天再拿新的将舊的換回去。
上了初中後,制服變成了水手服,貓澤飛鳥将頭發留長,紮起了雙股的麻花辮,變得安靜了一些,依舊時常去那座老宅,他們并肩坐在紙拉門外的木地基上,她将自己珍藏的照片放在膝蓋上,一張一張的給他看。
就這樣一直到她十五歲,父母上了年紀,相繼去世,她就被比自己大上許多的哥哥接到了東京,在東京上了高中,放春假時她回到津輕,卻聽說在她走後一年,一場大火将津島家毀之一炬。
她去了老宅,焦黑的痕跡到處都是,沒有人維修,到處都是殘垣,連那棵櫻花樹都被燒成了焦炭,再也開不出花。
她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将在倒下的木門下撿到的彩色彈珠小心翼翼的埋在了櫻花樹下。
卻沒有想到,還有意外重逢的一天。
她剛剛畢業時,進入的第一家企業就在橫濱,聽說那個時候橫濱非常不安全,自家小侄兒送她去橫濱,貓澤飛鳥其實搞不懂,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為什麽全家都一定要讓剛上初中的小輩送她,但是之後她就明白了,楠雄就是幸運之神,她在排隊給他買咖啡果凍的時候,意外重逢了自家幼馴染。
雖然他看起來和小的時候大變樣了,甚至比她都高上許多,貓澤飛鳥還是一眼認出他來。
他沒有說失蹤這幾年的事情,沒有說現在在幹什麽,只是告訴貓澤飛鳥他改了名字。
後來,他們就保持着斷斷續續的聯系,一直到今天。
不管過去如何,不管他經歷了什麽,不管他現在怎麽樣,在貓澤飛鳥心中他一點都沒有變,依舊是那個瑟縮在紙門後的小孩子,害怕外界的世界。
他并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麽複雜。
貓澤飛鳥将裝着溫水的玻璃杯塞到太宰治的手裏,将他的被子掖好,趴在沙發邊,認真的望着他的眼睛,問道,“你為什麽不高興?”
“沒有。”太宰治将玻璃杯送到嘴邊,小口小口的喝着,溫熱的水緩和了胃裏的抽痛,他緩緩地喝下了大半杯,貓澤飛鳥仍舊認真的看着他。太宰治沉默了半天,依舊抿着嘴唇,一聲不吭。
貓澤飛鳥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肯定問不出什麽了,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向廚房走去。
剛剛轉身,她的圍裙就被小心翼翼的拽住了。
貓澤飛鳥轉過頭,太宰治沉默了一會,“……小香,我想到東京去住兩天。”
他低下頭,又露出了脆弱茫然的表情,“住你家裏,可以嗎?”
貓澤飛鳥又嘆了一口氣,“先吃點東西吧,我開車。”她從廚房端出裝着粥的碗,“留給我侄兒的房間,你不介意就先住兩天吧。”
他就知道貓澤飛鳥沒有辦法拒絕他這個表情。
貓澤飛鳥開車,天還沒亮,車子就穿過沿海,橫跨幾座城市,到達了東京,貓澤飛鳥的工資很高,租住的也是極為高檔的公寓,锃亮的電梯,一層一層的上升。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真是氣派。”太宰治先跨出電梯,側着身子對着貓澤飛鳥說,貓澤飛鳥奇怪的看着他。因為他的臉上又露出了貓澤飛鳥難以理解的微笑。
“一想到可以住在這種公寓裏面,我都高興的睡不着覺了。”太宰治一邊笑着說,一邊望向锃亮的電梯門,他注視着那上方倒映出的除了他們之外的人影。
作者有話要說:
噠.茶藝大師.宰
(不是愛情不是愛情!)
噠宰每次一出場,就會幫娜娜米橫掃貓澤身邊的一切異性,實乃做好事不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