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結局
京城無垢司。
周歡和簡綿溪從鳳凰縣回來,還沒來得及進門,就被一個人喊住了。只見許慈甫撩着深紫色的官袍從馬車內走出,一步步來到他們的面前。
“許大人啊,什麽事?”周歡挑了挑眉,随意地說道。
鄭丞相以身體不适為由,辭官回鄉了。新帝下令,由許慈甫任丞相一職,朝中百官,無一反對。
事實上,這是因為這段時間許慈甫一直在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加上守城一事讓他在百姓眼裏威望更深,因此,敢像周歡這樣跟許慈甫說話的人,放眼望去京城,恐怕只他一人。
許慈甫也不介意周歡的語氣,他問道:“周大人這是剛從墨城的鳳凰縣回來嗎?”
周歡和簡綿溪是秘密離京的,按理來說許慈甫不該知道。
周歡看着許慈甫的目光多了分不滿和警惕:“怎麽了,許大人有意見?”
許慈甫含笑道:“那倒不是,我随口一提罷了,周大人勿怪。對了,這些日子,奚大人有跟周大人聯系嗎?”
自陳震出發去錢州給奚敏報信已經過去十天了,算一算時間,奚敏應該在六天前就到達了北方。奚敏剛到錢州的時候,給周歡傳過一次信,可是之後他們就沒聯系了。
當時陳震從錢州趕往鳳凰縣告訴周歡,奚敏一個人去了北方,周歡尋思着奚敏武功高強,現在也沒誰會刺殺她,于是他并沒有太擔心奚敏。
如果許慈甫不提,周歡也不會多想。
“什麽意思?阿敏給你寫信了,還是說,你有她的消息?”周歡問。
“北方給我傳信,武将軍被找到了,但是奚大人在尋找武将軍的過程中了敵人一箭,昏迷了三天,至今未醒。”許慈甫說着,遞給周歡一個信封。
一聽到這個消息,周歡的神色不由自主地變了。
奚敏曾經因為落水昏迷了好幾天,甚至差一點醒不過來,如今她中箭昏迷,想必情況更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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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歡一目十行看完信,皺起眉頭。
“從京城到北方,快馬加鞭約莫三天,這信上的內容是三天前的,沒準兒奚敏這幾天已經醒來了。”簡綿溪猶豫一下,還是選擇出言安慰周歡。
“沒事。”周歡看了簡綿溪一眼,随後平靜了,他問許慈甫,“你可知武去拙為何會被刺殺,刺殺他的人,是誰?”
郝濤年一幹人都已經死了,周歡實在想不出有誰會想着刺殺武去拙。
“周大人仔細想想看。”許慈甫并沒有直接告訴周歡答案。
“你是說……”周歡認真想了一會兒,難以置信地看着許慈甫。
“奚大人的情況可不妙,若是那人又出手,奚大人恐怕再也不會醒來了。”許慈甫含笑道。
“他要對付的是武去拙,又不是阿敏。”周歡沉下臉。
“你說的沒錯。可是如果武将軍出了事,周大人覺得,奚大人會怎麽做呢?”許慈甫說道。
周歡的目光變得複雜。
“不如,周大人跟我合作?”許慈甫笑了笑,慢慢說道。
……
十一月一日,北方寒風凜冽,高山上還下起了初雪。
奚敏已經昏迷七天了,這要是普通人,早就沒氣了,可是不知為何,奚敏的心跳還在,脈搏也仍在動。
大夫說,奚敏還活着,她甚至有清晰的意識。可是大夫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奚敏就是醒不來。
這些日子武去拙一直守在奚敏的身邊,耐心地跟她說話,小心地給她喂湯藥。奚敏背上的傷已經逐漸好了,除了昏迷,她看起來什麽事兒也沒有。
“我找到了刺殺你的兇手,他是中衛軍的張叁統領。我已經派人把他押回京城,交給周歡了。”
“奚敏,是不是我裝作失蹤吓到了你,你也裝昏迷來吓我啊。”武去拙牽着奚敏的手,跟她開着玩笑。
“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着,如果我失蹤了,你就會來找我,同時靖國也會有異動,等到那個時候,我便能一舉拿下靖國雲中十六州,然後和你一起離開北方。”
“周歡說你幾乎沒有離開過京城,我想帶你走遍大渝,看盡山河風光。”
“奚敏,你快醒來。”
“我等你醒來。”
武去拙淺笑着看着奚敏,語氣溫和平靜。
杜副将出現在武去拙的身後,聽到武去拙的最後一句話時,杜副将忍不住搖了搖頭。
“都七天了,奚大人能醒來麽……”杜副将小聲嘀咕着,來到武去拙的身邊,抱拳說道,“将軍,不出您所料,我們拿下靖國雲中九城池後,靖軍從瑤山峽谷撤離,正在前往羅家關。”
聽到副将的報告,武去拙逐漸收起了笑容。
“等我回來。”武去拙将奚敏的手放回被窩裏,替她蓋好被子。
武去拙深深地看了一眼神色平靜的奚敏,随後站起身來。武去拙拿起旁邊的頭盔給自己戴上,他理了理紅色的輕鬥篷,轉身走出帳篷。
“出發,五日之內,拿下雲中十六州。”武去拙的聲音回蕩在帳篷內。
杜副将跟着武去拙離開了,溫暖的帳篷內只剩奚敏一人。
其實,如同大夫所說,奚敏一直都很清醒,但她一直在做夢,無法醒來。武去拙這幾天跟她說的話她都有聽見,她很想回答他,可就是張不開嘴說不出話。
除了第一天的夢讓奚敏看到了尚家出事後,一些人的反應以外,這幾天的夢大都是回憶,是奚敏知道的。
今日奚敏又做夢了,她夢到她走在一望無垠的湖泊上。奚敏每走一步,腳底下都會圈起陣陣漣漪,響起水波蕩漾的聲音。
走着走着,奚敏看到前面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她加快了速度,來到那人的身後。
這是個女子,她的身材高挑纖細,烏黑的長發束成馬尾,幹練幹淨。女子似乎是察覺到了奚敏的來到,突然緩緩地轉過身來。
看清女子的容貌之後,奚敏大驚,不由後退幾步。
她才是,真正的,奚敏大人!
“尚大小姐,幸會。”眼前的女子說道。
奚敏聞言,下意識地低頭看湖泊,她的倒映呈現在眼前。意料之中的,她變回了尚賢的模樣。
“你……”尚賢擡頭,平視奚敏,一時半會兒不知該說點什麽。
“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見面吧。”奚敏大人勾唇一笑,眼神有些冷然。
奚敏大人是個淡然冷漠的人,即時是笑起來,也帶給人一種疏遠感。占用了奚敏大人的身體這麽久,這會兒還得單獨面對她,尚賢不免有些緊張。
為家族翻案,為家人報仇之後,尚賢便覺得此生無憾,生死無所謂了。可是,一想到剛才不斷呼喚她、不停和她說話的武去拙,尚賢就覺得,她對這個世界,還是有所留戀的。
如果奚敏大人不想讓尚賢繼續霸占她的身體,尚賢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重生一事,本就玄乎,本就出乎世人意料,尚賢找不到“前輩”來指導自己該做些什麽。
“你在想什麽?”奚敏大人半晌等不來尚賢的回應,便又開口了。
尚賢回過神來,說了聲“抱歉”。
“我也沒想到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尚賢說道,“奚敏大人,幸會。”這算是應了對方第一次和尚賢打的招呼。
“你知道嗎,其實你我都死了。”奚敏大人漫不經心地說道。
“知道。只不過我們又活了過來。”尚賢頓了一下,注意到了重點,“等會兒,意思就是說,你也重生了?”
如果奚敏大人也重生到了別人的身上,那是不是說明,尚賢可以繼續用奚敏大人的身份活下去了?
思及此,尚賢多少有些高興。真是這樣的話,她和奚敏大人就都能繼續活下去了。
奚敏大人哂笑一聲,說道:“是啊。而且我跟你一樣,受了傷,入了夢境。”
尚賢忍不住問:“你重生到誰的身上了?”
奚敏大人道:“你身上呗。”說着她露出嫌棄的神情,“你的身體在水中經歷了長時間的浸泡,都腫脹了。”
尚賢聞言,不由全身一抖。
那還真是難以想象。
不過,尚賢還挺高興的,為自己沒成為孤魂野鬼而高興。
“對了,奚大人,我們……”尚賢慢吞吞地問,“還換得回來麽?”
“換不回來了。”奚敏大人爽快地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其實我對你還算滿意,比起京城其他嬌小軟弱的小姐,我寧願是你以我的名義活着。”
“這麽說來,我也是。”尚賢笑道。
雖說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面,可是她們卻像是遇到老朋友一般,愉悅、高興。
奚敏大人看着尚賢,停頓片刻才說道:“尚賢,很高興認識你。我不知道以後我們還有沒有機會見面,但是,未來的日子裏,祝你康健長安,順遂無憂。”
尚賢對上奚敏大人真誠的眼神,也認真地道:“我也很高興認識奚大人。周歡說你不曾離開京城,如今有了機會,多出去走走吧。我也祝你,長樂安康。”
奚敏大人給了她一個肆意的笑容,尚賢回應之。
奚敏大人的臉逐漸變得模糊,不僅如此,她整個人開始往後飄,直至散成雲煙,消失不見。
……
本來,武去拙的帳篷內很少添火爐和地龍,但是考慮到奚敏還在昏迷當中,他便差人去秋霞城中請來了兩個小姑娘照顧奚敏,并且吩咐她們适時進來添火,免得把奚敏冷着了。
奚敏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聽到角落有人在搗鼓什麽。她努力地讓自己睜開眼睛,側臉看去。
“你在幹什麽?”奚敏問角落的小姑娘。
“啊!”小姑娘應該是沒想到奚敏真的會醒過來,所以當她看到奚敏睜開眼睛的時候,忍不住驚恐地大喊起來。
“活人,我是活人。”奚敏無奈地說道。
小姑娘無辜地眨巴了幾下眼睛,見奚敏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她才松了口氣。小姑娘來到奚敏的床邊,扶着奚敏起身:“奚大人,你可算醒過來了。”
奚敏靠在床邊,問她:“你知道我的身份?”
小姑娘點點頭道:“知道呀。武将軍說的。他親自見了我和姐姐,讓我們好好照顧你。你說,我照顧你的時候,你醒了,大家會不會認為我是個吉祥物呀?”小姑娘天真地眨着眼睛。
奚敏笑了笑:“會。”
小姑娘笑得更開心了,她跳起來轉了個圈兒,然後拉着奚敏的手,說道:“奚大人,你昏迷了十多天,雖然期間喝了藥吃了粥,但你一定很餓吧,我去給你做點兒好吃的。”
小姑娘說罷就要走,奚敏卻喊住了她。
“等等。你說我昏迷了十多天?”奚敏摸了摸肚子,她沒有一點兒饑餓感,整個人也沒有哪兒特別不舒服,“武去拙呢?”
奚敏當時中箭昏迷的時候聽到了武去拙的聲音,那個時候她就确定了武去拙平安無事。後來她做夢,武去拙則跟她講話,雖然二人無交流,但奚敏光聽他的聲音,情緒就能保持穩定。
“我算算……嗯,剛好十天了。”小姑娘放下手,說道,“武将軍去打仗了,走的那天,他說要在五日之內拿下雲中十六州。我剛剛進來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說,武将軍要回來了。”
武去拙要回來了!
奚敏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翻身下床。
“奚大人,你你你,你沒事兒吧?”小姑娘見奚敏動作靈活,一點兒病态感都沒有,不由瞪大眼睛驚訝道。
“我真的沒事。”奚敏道,“能否勞煩你帶我去秋霞城的城門口?”
她要去等武去拙。
“嗯,好啊。”奚敏狀态好,小姑娘也沒猶豫,爽快答應了。
奚敏上了城牆,靜靜地看着前方。
十一月四日,秋霞城大雪紛飛,銀裝素裹。白雪如柳絮一般輕揚曼舞,洋洋灑灑。大雪遮蓋了原野,仿佛天地一色,唯有一白。
無邊無際的白色雪地上,忽然出現了一粒黑影。緊接着,黑影拉長、變大。再之後,黑影的模樣變得清晰了。
奚敏看着最前面的人,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那個最耀眼的年輕人穿着冰冷的銀黑色的盔甲,駕着黑馬,背着銀槍,被冷白的雪花簇擁而來。
他的身後有黑壓壓的隊伍,可是在天地之間,奚敏只瞧見了他。
武去拙來到了城池之外,也看到了城牆之上的奚敏。
奚敏穿着嫩黃色的齊腰繡花羅裙,外面套了大紅色的鬥篷。白雪在她的身邊飛揚,讓她看起來神秘卻不遙遠。奚敏本來帶着鬥篷帽子,當看到武去拙的時候,她慢慢地摘下了帽子,陽光散落在她的臉上,打上光影。
武去拙在城門前停下。他擡手,取下頭盔,露出面容。他翻身,和簌簌白雪一起,平穩落地。
奚敏和武去拙相視一笑。
奚敏走下城牆,武去拙将頭盔和銀槍放在一邊,向前奔去,向奚敏奔去。
“奚敏。”
“奚敏!”
武去拙喊着她的名字,跑向她。
“你終于醒來了。”
“你終于醒來了!”
他伸手拉過她,擁她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