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3】
姜陽朔被她吓得戰術後仰,整個人都快被折騰出心髒病了。
岑思歸卻完全沒工夫機會別人的态度,她渾渾噩噩活了快三十年,本以為大仇得報,原來都是笑話。
她擡頭問:“景盛是不是沒有瘋?”
景琏停頓了一下,說:“沒有,他一直都很清醒。”
這兩個人你來我往跟打啞謎一樣,姜慕凝眉心微皺,隐約覺得接下來的話題并不會太友好,拉着姜陽朔就想回避,剛側過身子,就見岑思歸突然爬起來,她心知不妙,想也不想就松開手上前扯住岑思歸的衣領。
她下手的時機正好,再晚一點岑思歸就要撲上去掐住景琏脖子了。
姜陽朔整個人都快崩潰了,總不能是他們家的人都體質特殊,就特別招變态吧?
岑思歸的狀态很奇怪,整個人像是陷入了魔怔中,外界有什麽都無法影響到她。她啞着嗓子反問:“你想包庇他?對嗎?你明知道他沒有瘋,你明知道他沒有付出代價,你憑什麽……憑什麽包庇他?”
岑思歸咳了一聲,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整個人好像都被憤怒籠罩:“你對得起當年為了接你回家累到吐血的母親嗎?!你對得起她嗎!你這是認賊作父!!!”
剛剛有多憤怒,現在就有多懵,姜陽朔和姜慕凝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僵,不是所有人都對別人家的隐私有興趣的,何況這事聽起來就很慘烈,沒什麽可探究的。
景琏擡眼看到姜慕凝死拽着岑思歸的手,神色稍緩,他慢條斯理道:“阿凝,你先帶姜陽朔坐一邊去,別傷到你們。”
接着,他又道:“那本來就是我父親,按親緣說,你跟我母親也沒什麽關系。”
岑思歸眼眶通紅,冷冷道:“你從小我是怎麽教你的?景盛他出軌!他無能!他就是個廢物!是逼死你媽媽的兇手,你現在倒是惦記親情了,他用你威脅你媽媽回來的時候,想過你是他的親兒子嗎!?”
景琏的目光顫了一下,姜慕凝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明顯的情緒波動。
景琏算是被岑思歸養大的,這事甚至連姜慕凝也是第一次知道。
景盛和景夫人岑諾的婚姻開端非常童話浪漫,但結局卻并不如童話一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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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世眼界造成的差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除的,即使憑心而言岑諾已經是極其優秀的姑娘,名牌大學、小富之家、長相精致秀麗,性格也開朗大方,但是很多場合并不是開朗大方就能鎮得住場子的。
景盛愛她的活潑熱情與衆不同,卻又因為她憨直天真而感到丢臉不滿,後來沒守住初心出軌,也是巧合,那向家小姐因為體弱常年住國外,并不清楚景盛已婚,他也不說,就這麽陰差陽錯誤會到生下向瑾。
岑諾還在為丈夫積極改變自己呢,驟然得知這個晴天霹靂,當即就要離婚。景盛是真的愛她,但也是真的自私,死活不同意離婚,岑諾也是性烈如火,他不願意離婚,她自己就走,孩子都留下不要了,只說要賺錢離婚奪撫養權,只有岑思歸察覺到異樣,偷偷躲在後備箱跟岑諾離開了。
岑諾性倔,景盛又傲,一個咬死了不低頭,另一個拼死了不放手,直到因為一次誤會,景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挂掉了岑父報喪的電話,岑諾失去了見到母親最後一面的機會,身體被徹底壓垮,在一個寒風凜冽的夜晚吐了一口血後就再也沒能起來。
岑思歸的家世很複雜,岑父是浪子,打小就沒父母,在孤兒院被一個姐姐養大,後來成了家也沒忘了聯系。那個姐姐苦命,好容易有了個幸福的家庭,丈夫早早去了,公公婆婆因為重男輕女直接将她和女兒趕了出去,而那個女兒因為早期無人管教,過于缺愛,早早辍學和社會上的一些小混混談戀愛,懷上了自己都不确定父親是誰的岑思歸。
岑思歸從出生起就沒人要,岑父的姐姐一開始還帶着她,後來也病重有心無力了,她被踢皮球一樣扔來扔去,對家的渴望比任何人都強烈,岑父也是好心,在姐姐去世後把女孩接了過來照顧。景盛那時想着景琏一個人孤單,給他收養一個姐姐陪他玩也好,就主動提出和岑諾收養這個孩子,誰知道剛收養沒多久,家就又散了。
岑諾是唯一一個給她母親般溫暖的人,岑思歸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放手,她和岑諾離開景家的時候也不過八歲,就已經被抛棄過很多次了,她性格陰郁,醫生判定她有抑郁傾向,又已經年紀不小了,知道岑諾是她能抓住的最後一個家,當然,岑諾也沒有讓她失望,即使帶着孩子打工一口飯都吃不上,也沒讓岑思歸委屈過。
岑諾是死在異鄉的。
她死前做夢也想回家,回去見見疼愛自己至深的父母,說一句對不起,自己沒有過的很幸福,讓父母擔憂了。可她沒有這個機會,她甚至連自己朝思夜想的兒子也沒見到。
岑諾死前一直看着門外,眼裏滿是眷戀不舍,岑思歸不知道她在留戀什麽,但卻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家又要沒了。
她又要成為被抛棄的古怪小孩了。
岑諾最後拉着她的手,眼神很複雜,如果她這個時候懷有一絲私心,哪怕是開口說一句幫我照顧好你弟弟,對自己提個要求,或者自私一點為她自己着想一些,岑思歸也不至于瘋魔到現在。
她只是抓着岑思歸的手,滿眼的擔憂,不斷說,照顧好自己,回你外公身邊去,不要難過,好好生活。
這句話岑思歸記了一輩子。
逝者不再強求,可生者又怎能忘懷?
岑思歸在那天起徹底瘋了。
景盛愛屋及烏,将她接回景家照顧,很多醫生都判斷說她有很嚴重的抑郁症和攻擊傾向,可岑思歸覺得那都是胡說,她很清醒,怎麽會有抑郁症患者這麽清醒呢?
她籌謀了十幾年,毀了自己,也毀了景琏,可就是沒能毀了景盛,憑什麽?
景盛工作忙,很少能照顧到家庭,寧逸畢竟是表叔,也不能把孩子接到自家久住,景琏就跟着岑思歸長大。
她知道自己不該遷怒,可卻總是忍不住的想,如果當初景琏和她一樣偷偷跑出來,岑諾是不是就能直接帶他們回家鄉,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了?
她覺得自己很可笑,傷不到罪魁禍首,就遷怒別人。
可情緒常常難以控制。景琏跟着她,從小到大哪怕對陌生的小姑娘産生一點好奇,就會被她瘋狂辱罵責罰,她總是從這個孩子身上看到景盛出軌的龌龊又可悲的面孔,又透過這張面孔看到岑諾哭泣絕望的臉。
她要将景琏掰正成她希望的紳士模樣,是能保護岑諾的模樣,哪怕是亡羊補牢,她也不希望岑諾的孩子完全受景盛影響,生出那些龌龊肮髒的念頭。
岑思歸是在景琏接受相親後決定對景盛下手的。
這孩子算是她養大的,她對景琏很了解,知道那是心動好奇的模樣,自己已經不需要再操心,或者景琏也不稀罕她操心,總之,她沒有任何牽挂了。
她在岑諾忌日那天拿着刀闖入景盛的房間,想要徹底做個了解,卻在争鬥中兩敗俱傷,等她醒來的時候,景琏就說景盛撞到了腦袋,又受了刺激,瘋了。
這麽多年不是沒懷疑過,岑思歸一直鬧着要見景盛,景琏都不肯,後來向瑾過來證實了景盛确實被關進了精神病院後才算消停,她們都有同一個仇人,向瑾又何嘗不恨害的生母身敗名裂的景盛?
可如果景盛确實沒瘋,那她這麽多年豈不就成了個笑話?
岑思歸一直以為景琏是通過寧逸幫扶和姜家助力才坐穩江山,但如果是通過外力勉強坐穩,他不該有餘力騰出手來幫姜家,畢竟這強力外援出事,第一個造反的就是景琏壓不住的元老們,就算有寧逸壓着,可寧逸已經即将退休,寧家的繼承人和景琏的關系可稱不上多親密。
但那些人老老實實,景琏不僅能騰出時間去旅游,還能抽出自己的底牌去幫姜家,這又哪裏有一點勉強的樣子。
岑思歸閉上眼,壓下眼裏的猩紅,她渾身都在顫抖,仇恨幾乎能益出身體,可同時悲哀也在陰魂不散地纏繞着她。
她這一生,活成了什麽?
岑思歸踉跄着後退一步,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她的語氣終于軟下來,沒有平時那份歇斯底裏的瘋狂尖銳,但其中的悲傷委屈卻讓她更像個迷茫無辜的孩子,好像這二十年來她沒有長大一歲,還是那個哭着要家的小姑娘。
她說:“你們……你們,把我媽媽還給我……”
“把我的家還給我……”
可就算一個人再神通廣大,也沒法變出一個家來。
景琏默默看着她,不知道說什麽。
岑思歸顯然也沒指望他能說什麽,轉身回頭推開門消失在衆人視線內。
消失的徹底,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