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5】
姜慕凝對外面的情況一概不知,難得能享受清靜的時光,她心知不會很長,因此就格外珍惜。
她們和宋瑜商量過了,在這裏過了新年就回去,也就兩三個月,權當是給自己放個假。
天氣已經漸漸轉涼,姜慕凝昨日夜裏又沒睡着,裹着風衣在村子裏散步。農村的雞鴨都是散養的,她偶爾還能看到幾群雞仔鴨仔認錯媽媽,跟着她跑了一路才發現,又扭頭跑走了。
很讓人放松的狀态,以至于姜慕凝有時候覺得是不是過于放松了,她總是吃不下飯,白天夜裏都犯困,做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姜陽朔有時候還會嘴賤調侃她是不是懷孕了,然後被姜慕凝指使着狗子咬他,這話題就這麽斷了。
姜慕凝知道不可能,景琏在這方面比她還傳統,兩人一開始住一起的時候,景琏活像被搶來的良家婦女,在家裏對她都嚴防死守,兩人最親密的接觸止步于擁抱,何況現在他們已經分開很久,再說這些難免尴尬。
她散着步,微微走神,想,自己最近真是越來越懶了,弟弟都懶得親自動手打,不過能放松下來好好休息,也是真的讓人舍不得。
沒走幾步就撞上了景琏,她腳步一頓,剛剛放松的心情瞬間清醒過來,溫和地打了聲照顧就準備走。
不過喵喵大概是還認得她,激動得直蹦噠,景琏猝不及防,沒牽住繩,就讓它那麽掙開繩子撲了過去。
姜慕凝只感覺背後有風襲來,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就被一個毛茸茸的不明生物撞到了腿。五六個月正在長身體的小狗精力旺盛,力氣又大,姜慕凝差點沒給它撲倒,只是後退了幾步,撞到了樹枝上,衣服都被劃了好幾道印子,手臂有幾處直接見了血。
喵喵嘤了一聲,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夾着尾巴躲回了景琏身後。景琏沒理它,随手就把繩子扔它身上,上前幾步就要去扶,姜慕凝眉心微蹙,撐着他的手臂走了幾步,感覺自己應該是腳崴了。
她沉默片刻,有些懷疑人生:“你拉不住他嗎?”
景琏一頓,臉色有些不自然:“我不太管它,不知道。”
姜慕凝按着眉心,感覺手臂和腳踝都是火辣辣的疼,景琏扯了她幾下沒扯動,以為她是沒力氣,又加了幾分力氣,姜慕凝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扯出去了。
她疼的直冒汗,趕忙打住:“停,停。我問你,你背過人嗎?”
景琏愣了一下,有些茫然:“沒有。”
姜慕凝看他略顯消瘦的身形,有些遲疑,但她現在确實一步也走不了,就道:“你蹲下,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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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幾個字顯然具有極大的殺傷力,景琏懵了一下,抿了抿唇,乖順地低頭半蹲下來,姜慕凝嘆了口氣,說:“你穩當點啊,我要是再摔一下,明年你就該去給我掃墓了。”
景琏聞言更加緊張起來,姜慕凝靠上去的時候,清晰的感覺身下的人僵成了一條,硬邦邦直挺挺的,甚至肉眼都可見他因為緊張而冒出來的蒸氣,耳根連到脖子紅了一片。
“……”
也不至于吧。
這人看着清瘦,倒是挺有力量,一路上十分穩當,姜慕凝靠在他背上昏昏欲睡,恍惚就想起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也是一樣久違的說不上來的感覺。
然後她被傷口疼地清醒過來,麻木又冷靜地想,她做景琏的父親還差不多。
喵喵自知闖禍,吓得跟在他們後面跑,四條腿各跑各的,愣是趕了上來,它有幾回沖到了前頭,被拖在地上的繩子挂了一下,Duang的一聲飛了出去,正好滾到姜陽朔和崔然腳下。
姜陽朔知道這是景琏的狗,因為視覺死角他沒看到景琏,以為是喵喵自己跑出來的,滿臉嫌棄的蹲下身,拎着它的後脖頸道:“景老賊呢?亂跑什麽,知不知道這裏不牽繩的狗都是要下鍋的。”
一直散養狗的崔然露出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他擡頭看到景琏和姜慕凝,愣了一下,訝異道:“景……姜小姐怎麽了?”
姜陽朔對景琏兩個字和自己姐姐同時出現已經有了ptsd,聞言條件反射地蹦起來,差點沒栽下去。他看着昏昏欲睡的姜慕凝,一時都忘了罵人,忙湊上前看:“這是怎麽了?臉上怎麽還有傷呢?還有這手,卧槽你幹什麽了?”
姜陽朔腦海中瞬間就想到了自己昨天晚上熬夜補完的霸道總裁強制愛小說,看向景琏的眼神瞬間就變态了起來,想也不想就繞過去要把人接過來。
颠簸中姜慕凝醒了過來,搖晃着勉強站穩,按着眉心道:“行了,別鬧了,既然遇上你了,你背我回去,我剛摔了,腳崴了。”
姜陽朔松了口氣,放下心來,狠狠瞪了景琏一眼,嘟囔着說,“就說遇到他準沒好事,你在他身邊就沒一天安生的。”
景琏對這種話多少已經習慣,只是還是有些失落,姜慕凝這時候也顧不上他,示意崔然拉上狗,一行三個轟轟烈烈聚一塊就走。
倒像是熱鬧和諧的一家人。
景琏擦了擦被衣服勒紅發熱的手心,嘆息都堵在胸口,有些疼。
訓狗是個大工程,姜慕凝指使弟弟給自己上好藥,打開電腦一條一條搜索,她沒養過什麽寵物,小時候只照顧過那個據說是姜陽朔夢想中的自己的一只不怎麽能訓的大鵝,岑思歸的小七她見到的時候就是老狗,對于這種半大的幼犬,她還是有點頭疼的。
不過邊牧犬到底是聰明,只用口令和獎勵就能教會,等姜慕凝的腳踝消腫能走的時候,它已經能學會坐趴握手等等指令了。
可見景琏壓根就沒教。
姜慕凝對他還算了解,這人的思維裏,只有需要庇護和需要尊重的兩種人,像岑思歸之類精神有些問題沒法獨立生活的,就是需要他庇護的那一類人,像于卓、他的下屬,甚至包括她,就是可以尊重的合作夥伴,他腦子裏甚至沒有多少親人的概念。
但他的所謂尊重和庇護,就是把人全當合作夥伴,一起工作,連一起生活都帶着例行公事的味道。他的庇護就更離譜了,完全不管不問,只給足夠的資源和保護,保證對方衣食無憂,岑思歸發瘋打罵護工摔東西,他就賠償,安撫,從來不會想着去解決問題。就像喵喵,它啃家具,泥地打滾,亂拉亂尿,景琏也不管,家具壞了就買新的,髒了請人打掃了就行。
這種教育方式在姜川面前絕對是要挨罵的。
姜慕凝想她多少也有點責任,她沒怎麽了解過景琏的家庭情況,只知道他父親和姐姐都有點精神問題,母親和外公都已經去世,這麽多年一直都是表叔幫襯着,有個私生女妹妹,別的就一無所知了。
她知道有問題,只是一直不問。
其實有時候想想,她一直在包容,就是沒打算和景琏走到最後吧。
一月的天氣已經逐漸轉涼,過一段時間在這裏過了新年,姜慕凝就該回去了。因為要準備一家人聚一起,很多東西都要開始準備,姜慕凝顧不上喵喵,再者也是想着景琏一個人怪可憐的,于卓新年又不能陪他,不如把狗送回去,讓他照顧着。
不過在這之前,姜慕凝還得跟他好好聊聊。
幾個月不怎麽見,喵喵對景琏已經有些生疏了。八/九個月的大狗性格也沉穩了點,坐在門邊吐着舌頭哈氣,姜慕凝回頭看了它一眼,轉頭問道:“最近怎麽樣?”
景琏也已經很久沒見她,有些拘謹,道:“還好。”
兩個人都是高等級話題終結者,也好在還有狗這個理由。姜慕凝道:“我已經教好它了,喵喵很乖,很聽話,教它它會聽。”
景琏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眉心微蹙,道:“那你就拿去吧。”
姜慕凝:“……家裏近來忙,管不到它。”
她被這麽一打岔差點忘了自己想說什麽,卡了半天才整理好語言,道:“我來,是想特地跟你說說的。我知道你本意是好的,但人活一世,不可能一直靠別人庇護,你對喵喵好,它也親近你,可你太過縱容它了,縱容出了一身的野性和壞毛病,動物生活在社會中,難免要為了環境壓抑自己的本性,誰生活一生都不是肆意妄為的,你過于縱容它,那不是為了它好,是害了它。以後它咬傷人,甚至犯了更嚴重的錯,你也要花錢替它擺平嗎?”
就像岑思歸,雖然是養女,但也是他名分上的姐姐,總不能讓人就這麽瘋瘋癫癫的,辦法總會有,要積極去解決,一味縱容只會讓事情越來越差。
景琏看了一眼趴在一邊啃自己腳的大狗,實在看不出來它有多親近自己。
只是姜慕凝說的畢竟有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複,讷讷道:“應該不會,它不是不咬人……嗎?”
姜慕凝說:“不要用人性去要求動物,束縛管教是對它最好的辦法。”
她停頓了一下,又有些不自然道:“等過了這個年,我慢慢跟你解釋吧,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學的人際相處,死板成這樣。”
景琏一頓,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垂眸低聲應了。
她甚至感覺這人周邊都冒出了粉色泡泡,有些好笑又有點感慨,只是在走時喵喵掙紮着不肯在這待,多少還是有點破壞這氣氛。
狗不理景琏,啧。
轉眼新年就到了,宋瑜哪怕忙的腳不沾地也專程抽時間回來了一趟。姜陽朔上蹿下跳地要打扮房間,弄回來一堆古怪又沒用的東西,還添了很多無聊的小游戲。
姜慕凝本來想把景琏叫過來,看他一個人孤零零過年可憐還是其次,主要是姜陽朔的腦殘小游戲太降智了,她年後還要幫姜陽秋處理公司事務,不想滿腦子的腦筋急轉彎。
只是姜陽朔拼死不肯讓景琏過來,甚至願意删減他精心準備的新年小游戲,姜慕凝不想破壞這新年的氣氛,就也默認了。
電視打開放着春晚,但是沒有一個人去聽,都托着腮生無可戀地看姜陽朔表演他那漏洞百出的魔術。大熒幕上的主持人應和着開始新年倒計時,姜陽朔匆匆将魔術用的帽子翻過來,把裏面的東西嘩啦啦都倒出來,甚至倒出來一只滿臉懵逼的兔子,他随手把帽子扣到頭上,一手拉着姜慕凝一手拉着姜陽朔就往窗邊走。
他邊走邊道:“崔然說今天夜裏倒計時到零的時候會有煙花!我好久沒看過煙花了,現在城市裏都不讓放……嫂子你也過來看啊,很好看的。”
姜慕凝和姜陽秋對視一眼,其實都興致缺缺,但又不好掃他的興,宋瑜抱起兔子跟了上來,下巴搭在姜陽秋肩膀上,哈欠連天地擡頭看,她被姜陽朔的節目都搞睡着了,這幾個月她又一直沒休息好,回來的前幾天還在熬夜通宵,下午才匆匆坐飛機趕回來,現在眼圈都是黑的。
姜陽秋感覺到她的困頓,偏頭安慰她說待會就去休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清越的聲音劃破天際,在漆黑的夜空中炸開,綻放出一朵朵豔麗的花。
華光璀璨。
景琏擡頭看了過去。農村的環境很好,綠水青山的,天空也就格外的幹淨清澈,此時是深夜,滿天繁星在眼中閃爍,有些地方甚至散發着紫光,煙火綻放的時候,那層紫光似乎會微微閃爍一下,像是應和,又像是對新年的祝福。
他沉默許久,起身去拿了兩個空酒杯,一杯倒上酒拿在手裏,另一杯放在桌上,與他正對着。
景琏進門的時候聽到隔壁姜陽朔被宋瑜抽着亂跑亂嚎的聲音,不知道姜陽朔又怎麽惹人家了。他知道姜陽朔很怕自己姐姐,但卻不知道他連嫂子也怕,聽姜慕凝說,姜陽朔小時候學過武術,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但他願意讓着姐姐,從不反抗,犯沒犯錯都是第一個低頭,家裏的氣氛永遠都是他調節的。
但景琏當時并不信,倒不是覺得姜慕凝會撒謊,只是覺得這小子在裝,明明兇得很,卻還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因此愈發煩他,景琏讨厭表裏不一的人。
可現在想想,不只是姜慕凝,就是姜陽朔也為他做了不少讓步。姜家過年的時候都會相聚,只是他不喜歡過于吵鬧的氛圍,而且他去了幾次,都因為和姜陽朔鬧矛盾而導致氣氛僵硬,後來就算了。姜慕凝怕他孤單,新年夜多數都會回景家陪他,端出兩杯酒,在鐘聲響起時自顧自碰杯,軟硬皆施地讓他喝了。那時候他覺得很麻煩,還浪費時間,喝酒會麻痹大腦,影響工作效率,喝完就睡了,還會催姜慕凝想走就回姜家去,其實以姜陽朔暴躁的性格,要是不願意,早就殺上景家把人拉走了,根本不會任由姜慕凝待在景家。
他不是猜不到,只是不想服軟,所以這就是他過于自負漠視一切的結果。
景琏拿着酒杯,輕輕在面前桌子上的酒杯上碰了一下,低聲道:“新年快樂。”
屬于新年的鐘聲響起,鞭炮齊鳴,小孩子的笑鬧聲響成一片,時不時傳來幾聲犬吠,反而将他平緩的心跳聲襯得更加安靜。喵喵這段時間一直是姜慕凝照顧着,因此雖然被姜慕凝送了回來,但也早就不認他了,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對不起。”
可惜無人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