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4】
景琏也看到了她,本來想過來,看到她臉上變淡的笑容,愣了一下,生生停住了腳步。
他想起姜慕凝說的那些話,雖然聽不太懂,但他多少能感覺到自己不被歡迎,因此也沒有強求,只遠遠地站那看着。
這裏離村子不遠,有些離得近的已經套上衣服踩着拖鞋出來了,有抱着釣竿的,捧着西瓜的,甚至還有端着碗出來的。
這些具有鄉村氣息的……在他眼裏并不算太體面的人們,和姜陽朔姐弟兩個混在一起竟也不顯得違和。
姜陽朔是個缺心眼,和狗在一起都能聊的很開心,何況是人。他穿着并不高端的小背心和小短褲,腳上是不知道哪個地攤上扒拉來的塑膠拖鞋,一屁股坐水裏撩水,被他潑到的幾個青年也不甘示弱,紛紛潑了回去,沒過多久姜陽朔就慫了,開始示弱求饒。
他好容易逃離包圍圈,到岸邊去求姜慕凝安慰,就被自家姐姐又潑了一臉水,一臉悲憤地游回去了。
姜慕凝一向八面玲珑,和什麽人在一起,她就能像什麽人,并不會給人高高在上難以融入的感覺,她偏着頭和那幾個青年笑着說話,陽光明亮耀眼,周遭環境秀麗宜人,山清水秀,天際是層層疊疊的白色與藍色交織,頗有層次感的雲層勾勒出一副極美的風景畫,畫中人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卻像是遠在天邊。
姜慕凝坐在岸邊托着腮看着他們,時不時彎腰潑幾捧水,全都落到了隊友身上,堪稱大義滅親的典範。
笑聲飄蕩在整個天空,景琏眼神動了動,有些想上前,又怕自己破壞了現在這樣和諧的氣氛。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回頭看了看自己明顯與這裏氣質完全不搭的商用車,終于清醒的意識到,他一直在被所有人排斥。
沒有人引導他怎麽與人相處,岑思歸讓他管好自己別去禍害別人,父親教他要冷淡果決能鎮壓住職員下屬,表叔教他要有責任心,就連在千裏之外的外公,也告訴他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遷怒不抛棄,不同的想法糅合起來,養成了這樣奇怪又一無所知的他自己。
可他們又不常和他在一起,觀念輸入的效果有限,景琏也會有自己的想法,因而就更顯得懵懂而殘忍,天真又冰冷。
他就像一個出身好身價高的擺件,只需要擺在那裏創造價值,并不需要融入環境中,反正有的是人追捧贊美。
他不應該有情感需求,更不應該信任依賴別人,即使是未婚妻,也要做到三分保留,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他已經意識到了不對。
景琏錯開視線,看向空茫的天際,于卓整理好資料吭哧吭哧抱下車的時候差點撞他身上,當即愣了一下,疑惑地問道:“先生,怎麽還站在這?我以為你都進去了?”
景琏微微蹙眉,表情認真地反問:“我是不是該留下來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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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卓:“……倒也不用。”
他毛骨悚然,還以為景琏在他整理文件的這段時間裏被什麽東西砸了腦袋,但扭頭看到姜慕凝,又瞬間福至心靈,道:“特、特殊待遇當然是要留給最重要的人啊,再說了,哪有讓老板等的。”
他說着又去後備箱提籠子,宋瑜那天雖然把兩個人都噴了一頓,但該幹的還是幹了,姜陽朔要的東西還在路上,不過狗是提前走空運過來了,姜慕凝想托付給向瑾,景琏卻不怎麽信得過那個瘋瘋癫癫的丫頭,還是自己養着比較安心。
景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過籠子将狗拎了出來,于卓看他抓狗的後頸都覺得頭皮疼,忙伸手接了過去,抱着一邊揉一邊道:“狗崽子可不比貓崽子,拎着後頸就能提起來,而且能提是能提,不能用這麽大的勁,會疼。”
邊牧打小就很有靈氣,知道于卓比面前這個沒什麽表情的人好說話,夾着尾巴就往于卓懷裏縮。
這場景何其眼熟,以前不是沒有人好奇之下和他聊天試圖融化冰山,最後結果都是這樣,不是看到就躲,就是滿臉緊張驚恐,連寧家的弟弟妹妹都不是很能忍的了他。景琏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暗淡,他道:“知道了。”
于卓嘆了口氣,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是個打工的,又不是景琏親戚,因此也就沒說什麽,單手抱着狗掏出牽引繩,扣上幼犬的項圈,彎腰将它放下去,然後把繩子遞給景琏道:“小狗沒那麽大運動量,等我每天來溜一下吧。”
景琏雖然租了房子,但并沒打算和于卓住一起,當初和姜慕凝住一個屋檐下都适應了至少半年,因此于卓是幹脆在外面住酒店的,工作之餘還能到處玩玩,權當公費旅游了。
他恹恹點頭,牽着狗往村子裏走,回頭時無意間瞥到姜慕凝不知道擱哪揪下來一根柳枝,像一條靈活的游蛇,鼓着勁往上蹿下跳的姜陽朔身上抽。
她看上去很開心,有點少見。
景琏抿了抿唇,回過頭,沒有再看。
……
沈妍打開手機看了一眼,目光沉沉。
畫面停留在聊天記錄上,對方看似羞澀溫柔的向她分享說她懷孕了。
沈妍故作歡歡喜喜地回了好幾個恭喜,感嘆號塞了幾排占了大半視野,還有憨态可掬的貓咪表情包,任誰都不會覺得她沒有替對面的人感到喜悅。
但她心裏充斥着無數惡意。
不是說不生孩子的嗎?不是故作清高,說她雖然不能把前夫的女兒視若己出,但會和平相處,也不會介意丈夫和她聯系的嗎?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好一個善解人意不理世俗的藝術家,她一心只在家中作畫,開畫展,社交網站分享生活,從不踏足舒适圈以外的圈子,可知不知道沈家的公司上下不了解她這個夫人,卻對自己這個繼承人很有印象。
沈妍大大方方用自己的大號和她聯系,她卻竟然一點都不知道沈忠的女兒叫什麽,還以為是自己的粉絲呢?可笑,也不想想自己那破技術,能有什麽粉絲!
好一個獨立于世外的藝術家,怎麽不死在她的藝術裏呢。
心中的戾氣快要沖破心髒,沈妍的表情卻沒有一點失态的地方,托着腮輕蹙眉頭,鼓着臉吸着奶茶一派天真活潑的模樣。她很清楚公司給她的人設,即使在沒人的地方也不會松懈半分,世人都要僞裝,何不敬業一些。
她并不是什麽陽光溫柔的少女,看上沈家公司後也不打算在娛樂圈久待,但不妨礙她配合經紀人宣傳,獲得輿論偏愛往往能獲得最大利益,也能多條退路,就像當初面對方磊之類的客人,縱然心裏不屑冷嘲,依舊要作出一副青澀害羞的模樣一般,僞裝永遠是最有效的。
她沒有等多久,很快玻璃門就被推開,随着一聲“歡迎光臨”,方磊略顯倉促地坐在她面前,皺着眉道:“你有病嗎,打錢就打錢,非要見我幹什麽?有什麽話不能電話裏說?”
沈妍并不在意他惡劣的态度,表情很快變成了躊躇膽怯,她遲疑了一下,小聲說:“我,我繼母懷孕了,你知道的,我爸爸最愛她了,為了她什麽都能付出,有了她的孩子,我這個早就被抛棄的女兒能算什麽?”
方磊愣了一下,不以為然道:“一個賤種能不能活到長大都是問題,你比他大二十歲,等他長大你爸說不定都死了,到時候給點錢打發出去得了。”
沈妍氣道:“你胡說什麽!那是我爸,他再不喜歡我我們也血脈相連,可我一個人顧及親情有什麽用呢?在他心裏,我媽就是她人生中的污點,我還是唯一他沒得選的時候可以給點錢打發我,等我有了弟弟妹妹,哪還有我的份。我給你的錢是我家裏最後的積蓄了,那是我媽的養老錢,你就算是把照片公布了,我也沒別的辦法了。”
方磊愣了一下,卻道:“這可不關我的事,總之你得給錢,我管你用什麽辦法,去偷去搶都得給我要來,你不要臉,你媽還要臉呢,你就不怕我弄死她嗎?”
沈妍大怒,擡手給了他一耳光,也不管衆人詫異的眼神,捂着臉哭着出去了。
她跑出好遠,才放下手,微勾的唇角已經落了下來,滿臉惆悵苦相。沈妍拿出手機,低頭刻意抽泣幾聲後才關掉錄音鍵。
方磊很快追了上來,擡手就要掐沈妍脖子,沈妍卻道:“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沒辦法,我平時連瓶水都擰不開,去偷去搶只會直接把我送進監獄,到時你更完蛋。”
方磊猙獰着臉道:“你少廢話,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自己賤,我怎麽可能落到這個下場!!”
沈妍顫抖了一下,抹掉臉上的淚,聲音沉了下來,小聲道:“起因是我,我認,可我哪來那麽大的本事害你家破産……我連沈家的邊都摸不上,再說了,我家就是個小規模的暴發戶,能有什麽資本?”
她臉上帶淚,神情凄切,眼裏的神色卻如深海一般冰冷純粹,她輕聲道:“我……你再寬限我幾天,我去找宋瑜,去找宋總,你知道的,姜家人跟我關系很好,不管是哪個我們都高攀不起,就算你家沒破産都見不到一面,可我……可我家裏和他們有舊交情,我去求幾次,說不定她會借我。”
看着方磊狐疑的目光,沈妍坦然道:“你放心,宋瑜買瓶酒可能都不止十萬,不會吝啬借我這點的。不過我跟他們有誤會,我也沒什麽把握,真借到了,也是自己還。”
方磊冷哼一聲,到底是信了:“你最好是,再等你三天。”
沈妍流着淚點頭,目送他離去後才擦掉臉上的淚水,顫抖着謝絕了路人報警的建議,打了輛車走了。
她坐在後座,臉埋在手心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目光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