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姜陽朔一直都不喜歡景琏，沒打起來問題就不大，姜慕凝也沒在意，任他離開，轉身按着原路返回。
然而大概是今日不宜出行，姜慕凝回來的時機并不怎麽好，還沒到病房門口就聽一聲玻璃碎裂的脆響，滿滿的兇狠戾氣幾乎要隔着門縫溢出來。
姜慕凝第一想法就是今天這醫院可真費玻璃杯，然後才反應過來是岑思歸在發火，她體虛病弱，并不适合大動肝火。
她當即就要推門進去，下一刻就聽岑思歸冷聲道：“你少來幾次，我就能多活幾年。滾出去！”
姜慕凝的手搭在門把手上，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按下去。
景琏的聲音始終淡淡的，沒什麽情緒：“你還沒告訴我姜慕凝去哪了，我讓她來照顧你，她沒有來麽？”
岑思歸冷笑一聲道：“你管她去哪了，去哪還得跟你報告嗎？你讓她來照顧我，憑什麽，她是你的下人嗎？你們景家的男人是不是都不把妻子當人看？滾，現在就滾，你要是不想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的話，就快滾！”
姜慕凝聽到自己的名字愣了片刻，這時才反應過來，有些尴尬，轉身正要離開避嫌的時候就聽身後咔噠一聲，病房門被推開了。
“……”
算了。
她按了按眉心，轉頭笑笑，道：“抱歉，剛過來，不是有意聽的。”
景琏垂着眸，一時看不出多餘的情緒。半響，他問道：“你去哪了。”
姜慕凝不想多說，避重就輕道：“阿朔回來了，我要回家一趟，鑰匙給你，車在樓下，麻煩你找人幫我開回去。”
景琏眉頭一挑，沒有回應，姜慕凝也懶得再猜他的心思，将鑰匙塞進他手裏，回身和岑思歸打了聲招呼就轉身離開。
她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麽心情不好，只是突然心頭湧上一陣陣疲憊，回過神來又覺得對景琏過于苛刻，這人本身就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冷淡性子，實在不該為她的壞情緒買單。
出神間姜陽朔已經開着車停到了她身邊，笑眯眯地按了兩下喇叭。他顯然對沒有在姐姐身邊看到景琏表示非常滿意，等她上車後又忍不住抱怨道：“這姓景的什麽素質，就讓你一個人走，也不知道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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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慕凝有些困，靠在椅背上打起精神回道：“你也是真難伺候，他要是真來少不得被你冷嘲熱諷一頓，來不來都是錯。”
姜陽朔撇了撇嘴，說：“誰讓他不讨人喜歡。”
他見姜慕凝臉色不太好，就放棄了在雷區蹦迪的行為，開始挑一些輕松的小日常來說，“……奶奶最近已經記不太清人了，老是叫我阿景，我有他那麽傻嗎？而且我比他好看，怎麽能瞎說呢。”
“……那山特別陡，輪椅壓根就推不上去，我就只能背着她上去，我跟你說有機會見到雲景我非要抽他一頓不可，一天腦子裏都是什麽奇奇怪怪的想法……”
姜陽朔說着說着發現還是逃不開雲景，忍不住噤聲偏頭看了一眼，卻見姜慕凝眯着眼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大概是真的累了。
……
姜家人平時都各自忙碌，很少有機會聚到一起，家裏向來冷清沉寂，姜陽朔停下車小心翼翼地将姜慕凝抱出來，回頭看了看緊閉的大門，心裏有些忐忑。
他很久沒回家了，姜家也幾乎近十年沒有這樣團聚的時候了，姜陽朔一時只覺心中五味陳雜，輕輕握了握姐姐的手。
姜慕凝向來覺淺多夢，從被他碰到的那刻就差不多醒了，按着眉心從他懷裏鑽出來站穩，回頭問他：“你不是先把奶奶送回來的嗎，怎麽現在反而怕了。”
姜陽朔重新抓起她的手臂，小聲嘟囔着：“那時候不是家裏沒人嘛……”
他深吸一口氣，拉着姜慕凝推門進家，先是站在玄關處擡頭看了看，這才放心地關門進來。
“回來了？”
黑暗裏突兀響起的聲音吓得姜陽朔一個激靈，一擡頭就見大哥姜陽秋面無表情地站在二樓，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昏黃的備用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不辨喜怒。
……媽耶，頓時感覺皮緊。
姜陽朔本來就因為沈家的事心虛，哪怕不是自己的錯也有種将會挨打的錯覺，以至于更加戰戰兢兢，好在姜陽秋此時的目标并不是他：“阿凝，上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姜慕凝一頓，擡頭看着他不說話。姜陽朔以為她不願意，硬着頭皮說：“哥，她也累了，要不……”
姜陽秋：“你的賬我回頭跟你算，回房間去。”
姜陽朔皮一緊，頓感自身難保，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姜慕凝，獨自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姜慕凝心中大概有些猜測，神色無可避免地透出幾分無奈，緩步踏上臺階，邊上邊說：“老生常談了，你也真不累得慌……”
姜陽秋淡淡接了一句：“要操心的事多，不差這一個。”
姜慕凝心知今天是躲不過去了，嘆了口氣，率先越過他跨進書房：“行吧，有話就說，給我個痛快。”
姜陽秋跟着她進來，順手拉上了門，道：“你的婚期也快到了，等過了一陣，就該商量婚禮了。”
姜慕凝眼睫顫了顫，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随即說：“是嗎，可真快。”
“對，三年了，”姜陽秋沒什麽情緒，“老實說，我對景琏不怎麽滿意。”
“日子是我們兩個人過的，你不喜歡，我不讓他到你面前就是了。”姜慕凝不為所動，頭都沒擡，說完就拉着椅子坐下來，看着似乎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姜陽秋緊緊盯着她，不錯過她的一絲反應：“爸爸還在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我們三個能過得好，我即将成家，我對我的婚姻很滿意，将來也不會後悔，可你呢？你喜歡他嗎？”
他臉色不太好看，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姜陽秋實際不是過于冷淡的性格，如果不是責任在身，想來會和年少時一樣溫和安靜，姜慕凝擡頭看着他，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三年前姜陽秋冒着大雨回家憤怒又壓抑的樣子。
那時父親姜川剛去世不過半年，一直撐着姜家的宋文也屢次住院，姜陽朔年幼氣盛什麽都不懂，被姜川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姜慕凝久病初愈，姜陽秋在那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愛好中，接觸企業也才不久，兄妹倆焦頭爛額，剛起複不久的姜家險些再次垮了。
宋文只是因為和姜川私交不錯，女兒宋瑜和姜陽秋又是戀愛關系，這才一直盡心盡力地幫忙，他本家是娛樂公司，并不太擅長這些，再加上身體撐不住，就想給姜陽秋找一個更穩妥的外援。
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任何敷衍的意思，選的人都是青年才俊，只是相比于前幾個熱情體貼到讓她無所适從的青年，景琏這樣的相處方式更能讓她安心，然而姜陽秋卻因此堅信她是因為姜家而委曲求全，姜慕凝那時解釋了幾次，見他不再多提，本來以為他信了。
只是她沒想到，當時自己說的話，姜陽秋竟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她嘆了口氣，心平氣和地解釋說：“你不要多想，我可沒那麽偉大，爸爸也不會想看到我為了身外之物犧牲自己的幸福，姜家起起落落這麽多次，能看開的也早就看開了，誰都不會過分強求什麽，當初宋叔是想給你找個穩定的合作夥伴，但他也沒有違背我的意願，我和景琏相處了幾月，對彼此還算滿意，他能讓我舒心，人品和能力也沒什麽不好，為什麽不滿意？”
姜陽秋想了想，倒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再次問道：“你喜歡他嗎？”
這本該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換誰問姜慕凝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是”，但大概是姜陽秋的表情過于深沉，姜慕凝卡了卡，才輕聲說了句：“喜歡的。”
姜陽秋原本與她對坐，聞言笑了笑，推開凳子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道：“你這個喜歡，也可以是對阿朔，對奶奶，對宋瑜或對我……你喜歡雲景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姜慕凝心髒驟縮，随即狂跳起來，臉色唰一下慘白，雙手不自覺抓緊椅子兩邊，仍是抑制不住的顫抖。
姜陽秋一直在看她的反應，見狀也有些後悔，忙上前扶住她的身體，一手拉過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另一手拍着她的後背，低聲道：“對不起，我錯了，別激動，喝點水……”
姜慕凝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些情緒，這才笑着接過水杯，道：“還好阿朔不在，不然非和你打一架不可。”
姜陽秋垂着眼，難得顯出了幾分頹喪，他重新坐回去，低着頭頗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感覺。
姜慕凝按了按眉心，耐心道：“阿景那個時候……我還小，當然是不一樣的。現在我長大了，我們父母都不在了，姜家就是靠我們三個撐着，成年人，當然不能和小時候一樣任性……我那時候總是愛折騰，怕也沒幾個人能忍受和我一起生活。”
她笑了笑，擡手拍拍姜陽秋的肩膀，安撫道：“每個人長大後都會不一樣的，你以前喜歡音樂，現在也幾年沒碰過了，不是喜歡就一定要得到，何況……我和景琏也沒什麽不好，夫妻本來就是半路一起生活的親人，各人有各人的相處法，要讓我和十幾歲的時候一樣鬧騰，我反而會不習慣。論人品，景琏沒有不良習慣，不喜歡喝酒應酬，推不掉也會帶上助理通知我，平時也夠尊重我；論能力，他也是同人齡中的頂尖；論性格，我對着你也快習慣了，不覺得他有什麽不好。我們互相扶持，相互尊重，就要強過很多人了。”
姜陽秋臉上還是那副冷漠平淡的樣子，眼眶卻悄悄紅了：“我想你和你愛的人在一起……”
“你們這些搞藝術的啊，滿腦子的風花雪月，”姜慕凝捏捏他的臉頰，将他習慣性裝出的冷漠盡數扯破：“當是生活在童話小說裏呢，動不動愛情愛情，也就你有錢才有功夫糾結這個，哪天你露宿街頭，溫飽都是問題，就知道該重視什麽了。”
姜陽秋将自己的臉搶救出來，不服：“就是姜家最困難的時候，我們也沒到不能溫飽的地步。”
姜慕凝笑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從小七去世到現在，她熬了幾個通宵都沒能休息，就是再失眠也有些困了：“好好準備婚禮吧，阿瑜陪你這麽多年，最重要的日子可不能出差錯。我累了，要休息了，你也早點睡，晚安。”
她揉着眼睛就要往出走，推開門的時候就聽姜陽秋在身後說，“以後……”
姜慕凝下意識回頭，與他對上目光，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如果你後悔了，想回來了，随時可以回來，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