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四年(11)
第75章 第四年(11)
何明穗應當是很愛邵冀華, 邵冀華進來之後她整個人都平和起來。
恩愛夫妻一同坐在程水北的對面,程水北一度以為自己是作為律師給兩人做法律咨詢的。
何明穗的故事感人,解開了程水北心裏關于父親離家、患病以及離世的一系列疑惑。
如果作為一個律師, 程水北甚至會同情何明穗的遭遇。但作為一個被忽略的兒子,作為程南的監護人,他無論如何都不願原諒她。
“就算程南留在城西, 你也明明有那麽多的時間去看他,為什麽不呢?”程水北的語氣柔和了不少, 但還是想告訴何明穗, 她欠哥哥的有很多很多。
何明穗半依靠在邵冀華的懷裏,肩膀上扣着丈夫保護意味十足的手掌。她擡起頭看程水北,眼神柔和又慈愛, 有那麽一瞬間程水北以為自己看到了真正的母親。
但他也知道, 這個只生了程南和邵何的, 不是他的媽媽。
何明穗回答道:“因為我的小兒子病了,我知道這不是理由, 但邵何身邊一分一秒都離不開人。人的精力有限,我照顧小兒子多一點, 大兒子的時間就會少一點, 但我的愛無限,無論是為了程南還是邵何, 我都可以随時去死。”
“你是一個不及格的母親, 程南沒有怪你是他善良不計較,但我不一樣。”程水北差點兒就要說出來“我是你的兒子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但這時候章慈安走了進來。
小小的玩具房一下子擠進了四個人, 氣氛更加緊迫。
章慈安簡單問好後, 在程水北身邊坐下, 桌子下面的手牢牢與程水北相握,他主動解釋自己的出現:“時間差不多該回家了,程南告訴我你上樓來了,怕你出事讓我過來看看。”
程水北的氣焰消散,一瞬間失去了和何明穗理論的興致。有句被說爛幾乎要發黴的話叫,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聽見了嗎,你的兒子對我這樣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都這樣關心,他是多麽的善良,你浪費他的善良,你讓他來救贖小兒子,那程南難過的時候誰來救贖他呢?”程水北直視何明穗,訴說自己的一切怨氣。
章慈安抓了抓他的手。看着對面恩愛的兩人,想着樓下的小土豆,程水北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了。
他站起身,看着門口的方向,留個背影給蜷縮在邵冀華懷裏要人保護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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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把我拉到這裏是想說些什麽,如果是拜托我照顧好程南的話那就免了,不用你假惺惺地囑咐,我也可以讓他過得平安幸福,他很聰明,以後要當大科學家,那時候希望你不會跳出來沾兒子的光。”
程水北冷冷地說道,走到門口的時候想起什麽,又停下了。
“照顧好小土豆,既然已經辜負一個孩子了,就不要辜負另一個。”
“還有,程南從來沒有怨恨過你,這些年你欠他的母愛和關懷,最好一分不少的還給他。”
程水北說完,搶在章慈安的前面出門下樓,路過邵何房間的時候,他看着裏面安睡的小土豆一樣的孩子,輕道了聲晚安。
晚安,哥哥從前不是好哥哥,以後會是的。
希望媽媽也能做到。
出邵家大門的時候程水北心裏很忐忑,一邊是與何明穗談話後的不平,一邊是對可能碰見窦阿姨的緊張。
“放心,”章慈安走在他後方半步,像個守護者,“媽媽不知道你過來,我答應過的,你說見面才見面。”
程水北這才放心到車裏去。
這一回他沒有再坐副駕駛的位置,而是疲憊不堪地擠進了後座,和哥哥挨在了一起。
程南不大的手掌拍在他的腿上。“上去那麽久,媽媽和你說什麽了?”
他在擔心,擔心程水北為難媽媽,更擔心程水北為難他自己。
程水北生病的源頭就是何明穗,有了今天的這些話能解開他心頭對自己的折磨嗎?程水北不知道。
他只是把哥哥半摟進懷裏,腦袋貼着腦袋和人說話。
“她說她知道錯了,以後會對你像對小土豆一樣好。”
“媽媽沒有錯的……只是弟弟生病了她忙不過來,”到這種時候哥哥還在為她找補,可說着說着程南的眼神又忽然期待了起來,“媽媽真的這麽說嗎?”
再懂事的孩子也想要媽媽的愛。
程水北慶幸自己沒有跟何明穗鬧得太僵,笑着點頭肯定。
程南的頭慢慢低下去,路燈一閃,程水北看見哥哥好像是哭了。
去他大爺的懂事,程南得做世界上最橫行霸道的小孩兒!
程水北假裝沒看見哥哥的眼淚,半靠在小孩兒還不怎麽強壯的身上假寐。
車子拐進小區,程水北假裝自己淺睡醒來,揉着眼睛把家門鑰匙丢給程南:“我的腿睡麻了,你先拿鑰匙上去喂喳喳吃飯,我緩一緩再走。”
程南不知道他裝睡的事情,聽話跳下車子到樓上喂狗去了。而章慈安卻在程南走後把車子停進了小區無人處,從駕駛座下來坐到後排程水北的身邊。
“怎麽了?”章慈安任由程水北鑽進他懷裏,枕在肩頭,柔聲細語地問。
在路上他就覺察出了不妙,程水北騙得過程南,騙不過章慈安。
程水北無意隐瞞愛人,将聽說的故事講給他聽,講完之後悶悶地說道:“她好像也很慘。”
是呀,本來是好端端的城裏人,下鄉學習一趟家都回不去了。何明穗可能有錯,在決定生下他們的時候,在對兒子不聞不問的時候,但她路過那片小樹林之前,也曾是青春明媚的姑娘。
章慈安輕吻程水北搭在他唇邊的指尖:“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程水北搖搖頭,章教授不會像他一樣把愛憎分明挂在嘴邊。
“我在想,小北,其實你可以怪她的。因為從前的時候什麽都沒做錯就被抛棄了,她不愛你是她的問題,并不是你的問題。”
并不是他做的不好,并不是他不值得愛,只是他的媽媽選擇把愛給了別人。
“師姐說過,你的病就來源于小時候生活在這種環境下長時間對自我的否定,所以不妨把媽媽的解釋當作是解脫的理由,小北,你從來不需要怪罪自己。”
章教授永遠能敏銳地察覺到問題的所在,包括程南知道自己在和媽媽說話,是不是也意味着是哥哥要何明穗向他來解釋什麽。
他們都在用特別的方式,教會程水北寬恕自己。
“所以這樣想,會讓你舒服一些嗎?”章慈安問,同時把程水北的手撈起來,借路邊燈光看起來,“是不是幫侯闖做事情了,怎麽這麽不小心,手都劃傷了也不知道。”
早上搬書的時候沒留神被書頁劃了一下,手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程水北自己都忘了,章慈安卻發現了。
程水北耍賴不想承認自己不小心,忙把手抽回來,掩耳盜鈴地說:“沒受傷,這裏燈光不好,你看錯了。”
“嗯,看錯了。”
傷口不大,章慈安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索性就由他哄騙下去。
程水北搓在手背上細細的一道痕,沒來由地想起邵何來。
邵何從小就驕貴,那麽小的一個孩子要到處去看病,輸液打針,今天抱他的時候程水北看見了他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針孔。
小土豆那麽怕疼,肯定會哭的。
“章慈安,我小時候是不是對邵何很兇。”程水北仰臉問道。
章慈安是他的鄰家大哥哥,沒少看過邵何追在他後面跑來跑去像個跟屁蟲。
章慈安捏捏他的鼻子:“我只知道小土豆最喜歡你帶回來的糖豆、紙飛機、塑料小狗,就連你玩過的燒幹淨的煙花棒他都會留着。”
程水北不在家的時候,小土豆舉着哥哥留下的已經不會再盛放的光禿禿的煙花棒,假裝自己追着哥哥,在小區裏一圈圈地跑。
“嘚嘚,慢點兒,煙花花要滅了!”
嘚嘚,嘚嘚。
程水北想起一句一句的“嘚嘚”,心裏就難受。
“小土豆最喜歡嘚嘚了,以後我們經常回來,你可以多陪陪他,我會求媽媽常常到邵家去,給你拍小土豆的照片,好不好?”章慈安知道他心結所在,程水北就是這樣,只在乎自己做錯的事情,并翻來覆去地折磨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好。”
程水北元氣恢複一小半,就趕着要回家去。
章慈安把車停好,兩人一起慢慢走。
眼看就是月末,最後的一點缺月挂在天邊孤零零的。程水北看着月亮,難免會想起那個在月光籠罩下說起血淋淋的曾經的何明穗。
他被牽在章慈安手中的指尖動了動。
“小北,有一件事,我覺得不應該瞞着你。”
章慈安上樓之間忽然駐足,正經得讓程水北害怕。
難不成章教授憋了什麽大招,是要他見章老總嗎,總不能是想要個孩子吧,程水北捂緊肚子,這個他可生不出來。
章慈安捏他耳垂,輕笑。
“琢磨什麽呢,我只是想跟你說,你跟我去禹南之後的那幾年,每個月何阿姨都會坐飛機到禹南去看你,她不敢在你面前出現,只好偷偷看一眼。”
甚至包括程水北跳樓後次日,何明穗帶着剛結束治療的邵何提着蛋糕千裏迢迢要給他補過生日,只可惜,再也見不到了。
“我發現過許多次,有時候我們會說話,她知道我和你的事情,只要求我對你好一些。”
“她說也許你恨她,就讓你繼續恨下去。”
“人這一輩子,愛與恨,總得堅持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小夥伴留言這個情節的意義,其實不是為媽媽開脫,只是給小北一個寬恕自己的理由。他不是沒人愛,他不是很糟糕,他可以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