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四年(10)
第74章 第四年(10)
所以上輩子也是因為哥哥要留下, 才把什麽都不知道的程水北帶走的嗎?
程水北不會因此對何明穗改觀半分,可心卻因為懊悔而難受起來。父親病那麽重,哥哥知道, 連壞女人何明穗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那你為什麽不留下,你們一家人在一起, 程叔叔就不會死!歸根結底,還是你抛棄了他們。”程水北不光懊悔, 還憤懑, 他氣于何明穗的抛夫棄子最終害死了父親,這個女人不光做母親不合格,做妻子更是不合格。
說起程文秋的死亡, 程水北激動得站起來, 而面前的何明穗卻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程水北以為何明穗理虧說不過自己躲開了, 可邵太太卻在幾分鐘後又走了回來。
她把一個檔案袋放在程水北面前,示意小程拿起來看。
“是文秋要同我離婚的。”
檔案袋裏裝着薄薄的兩頁紙, 一份是離婚協議書,一份是民事訴訟書。上面寫着, 程水北以感情不和為由, 對何明穗提起離婚訴訟。
程水北不關心家裏的什麽彩電洗衣機怎麽分配,“感情不和”四個字卻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死都沒想過, 想離婚的會是爸爸。
爸爸明明那麽喜歡媽媽, 明明在媽媽離開之後還會常常做老南瓜吃,怎麽可能就跟媽媽沒有感情了呢?
程水北緊皺着眉頭,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
“我知道你不信, 但事實就是這樣, 我何嘗不想陪着程南平平安安長大, 可是我的兒子太懂事,在我被趕出家門之後還要留下來照顧他爸爸,在文秋死後還要繼續選擇留下來照顧你。我難道就不愛我的孩子嗎?”何明穗激動地說着,想解釋自己遭受的這一切誤解。
程文秋走後,她曾經追到城西想接兒子回身邊,可是程南拒絕了他,程南說程水北和爸爸一樣,是一個沒有活下去信念的人,他如果走了,程水北會踏上和爸爸一樣的前路。
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和程水北說過,他一直以為是自己趕走了大伯把哥哥留在身邊,可偏偏是程南先選擇了他。
程水北有氣無力地癱倒在座位上,他低着頭,什麽話也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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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件事,程水北知道自己做對了。邵何生了病,何明穗就不可能把精力放在程南身上,他留下哥哥是正确的選擇。
關于父母之間的感情,程水北還是有疑問。
“我能知道程叔叔為什麽執意趕您離開嗎?”程水北的情緒緩和了許多,甚至對何明穗使用了敬稱,而不是開口閉口的“邵太太”挖苦。
何明穗終于把象征自己富太太身份的披肩脫了下來扔在一邊,她走到窗前眺望,周身浸在月色裏,像浸入一場回憶。
“那要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二十年前,何明穗從城裏去往程文秋所在的村莊下鄉學習,一同前往的還有那年同樣二十歲的邵家公子哥邵冀華。
兩個年輕人第一回 到鄉下去,人生地不熟,住的恰好就是程文秋的家。程文秋作為家裏的小兒子,年齡和邵冀華還有何明穗相仿,三個人很快成了很好的朋友。
和只會談論莊稼和土地的程文秋不同,邵冀華是富有才華的。他會在月夜裏拉小提琴,會躺在麥垛上聊列夫托爾斯泰,他懂何明穗作為一個文藝女青年的一切情思。
在兩年朝朝暮暮的相處裏,何明穗與邵冀華相愛了,為他們牽線的,正是老實寡言的程文秋。
程文秋和生産大隊的人說要帶兩個人到北郊去壟地,實際上到了地方以後幹活的只有他自己,邵冀華跟何明穗就沿着田邊新修的馬路邊聊邊走,等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帶着冰棍兒回來,三人坐在田埂上談天說地。
邵冀華說城裏的一切,何明穗談論詩詞歌賦,程文秋就一點一點記在心裏,等回家了用手電筒照着日記本寫下來,豐富自己的見聞。
他想,要是以後邵冀華、何明穗結婚了,他要趕到城裏去見識見識。
三個好朋友在一起度過了快樂的兩年,第三年剛開始,邵冀華與何明穗雙雙被通知可以返回學校繼續學習了。
他們走的時候約程文秋一起吃個飯,可程文秋沒有去,只是請何明穗走之前到他家裏再去一趟,他有禮物要送。
兩人都心知肚明,除了他們相互的愛情之外,程文秋對何明穗還有着深深的難言感情,一點兒都不比邵冀華晚。誰都沒有戳破,因為何明穗一直覺得程文秋只是在向往美好,只要說清楚,三個人就還是好朋友。
所以臨行前,何明穗在和邵冀華商量之後,選擇自己去見程文秋,不讓好朋友感受到一分一毫的難堪。
“去程家的路上有一片楊樹林,過去我們常常在那裏游玩,捉蟬、嬉鬧、讀詩、暢想一個又一個美好的未來。”何明穗想起這些,臉上浮起微笑,好像真的回到了那段時光。
可她的笑容轉瞬即逝,好似又回憶起什麽可怕的東西。
“但沒有人告訴我,樹林裏除了美好,還藏着惡魔。”
何明穗獨身去見程文秋,在路過樹林的時候被裏面竄出來的黑影拽着頭發拖進黑暗裏。
那半個小時裏,何明穗遭受了她人生中最陰翳的事情。
後來程文秋久等人不到,順着路往回迎,在路邊上找到了衣衫不整滿身傷痕的何明穗。
何明穗常常微笑,待人像小太陽一般光明,可是這個小太陽已經心灰意冷地要黯淡。
她求程文秋不要把這一切告訴邵冀華,在決絕分手撒謊趕走邵冀華以後,程文秋幫着她抓到了那個施暴的人。
程文秋是正義的,不容任何人侵犯他的太陽,所以他大鬧村瘋委會,把村支書兒子的暴行公諸于世,并在差點兒因為鬧事被拘留後,成功地把人扭送到派出所。
而在這一切之後,何明穗也開始被村裏的人指指點點。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那些同為女人的村婦為何要編排一個受害的姑娘,可何明穗就是這樣,被堵在程家,門都出不了。
而她娘家,也在這樣的時候選擇了避嫌,就因為她的弟弟剛考上編制,不能有一點影響仕途的事情發生。
“更糟糕的是,兩個月以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何明穗平靜地談起這一切,像談論別人的過往一樣,已經麻木了。
如果不是年歲不對,程水北幾乎要懷疑自己就是那個禍種。
何明穗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在想什麽,接着說:“文秋帶我打掉了那個孩子。”
程文秋不顧衆人眼光拉着她去往衛生所,謊稱是自己年紀輕不懂事,求醫生幫忙打掉了何明穗肚子裏的孩子。
那幾個月裏,何明穗幾次三番想尋死,都被程文秋攔下了。
“你依舊純潔,依舊耀眼和神聖,旁人的言語也不能改變你一分一毫。文秋和我說的這段話我永遠記得,在我身處地獄的時候,是他把我拉回了人間。”何明穗談論起程文秋,眼裏逐漸有了光亮。
程文秋一直內疚于為了讓施暴者正法而把事情鬧大害了何明穗,內疚于何明穗回城的前夜自己要約她在家裏見面,他說他原本只是想送一本自己的手抄詩集給她,因為不敢面對邵冀華,所以才單獨約見,和人好好告個別。
程文秋不顧家人反對,向何明穗求了婚。出乎意外的,她答應了。
因為和程家的其他人鬧掰,他們從村中搬走,到當時剛剛起步發展的江朔租房子定了居。
而邵冀華因為愛人的所謂變心,心灰意冷之下出了國,再無音信。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歡,或者說是感動,總之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很久。我想他既然娶了我,那我總得為他生一個孩子,于是在三年後瞞着他留下了程南。”
上輩子大約也是這樣,她留下兩個孩子單純是為自己報恩,可程文秋不需要這種報恩,等他從外面打工回來孩子已經大了打掉會傷身體,程南和程北就這樣來到了人世。
這個女人就是這樣,自私又固執,程水北明明很讨厭她,心裏卻又說不出來的難過。
他和哥哥,都不是帶着爸爸媽媽的愛降世的。程南和程北的存在意味着何明穗的感激和程文秋的內疚。
“原本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照顧程南長大,過平淡安寧的日子。可有一天文秋回到家跟我說,冀華回來了。”
邵冀華學成歸國打理家産,也來到了江朔新區這片發展中的土地,而這個邵總為了當年說散就散沒有理由的愛人,等到三十五歲也沒有結婚。
“冀華的出現加上對從前舊事的愧疚,文秋在塵肺病的基礎上患上了抑郁症,我多次說服他到醫院去看病,他都不願意。他總覺得是他拖累了我,要是他沒有和我結婚,我就能順順利利地和冀華在一起了。”
邵冀華與何明穗之間是真正的愛情,程文秋一直這樣覺得,他一直愧疚,把自己熬得滿身是病。
程文秋不知道何時開始有了自殺的念頭,何明穗攔不住,她眼睜睜看着丈夫性情大變,家裏到處都藏着自殺的用具,麻繩、農藥、刀具,甚至還有從菜市場順來的裝肉用的頂結實的塑料袋。
何明穗帶着孩子把這些一樣一樣地翻找出來,想跟程文秋說清楚,程文秋卻像鐵了心一樣和她說:“阿穗,我們離婚吧,你回到冀華兄身邊做神仙眷侶,是我耽誤了你。”
“他拿自己的命要挾我,如果我不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他就跳江去。我沒簽,所以他把我告了,趕出家門。”
何明穗懊悔地低着頭:“我這兩年時常在想,要是那時候我簽了字盡早離開,是不是文秋最後就不會跳江。”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的問題。
程水北沉默着,屋門突然被推開,這個家的男主人、他的邵叔叔走進來,将毛毯裹在了靠窗邊吹風的何明穗身上,溫柔地說:“這裏風大,到裏面去坐好不好?”
那一年聖誕夜,何明穗被程文秋趕出家門,邵冀華也是這樣出現在她身邊。
他說:“阿穗,文秋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你應該相信,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
可惡,今天趕稿就讓小哥把外賣放在校門口晚會兒去,就寫了幾個字下去的功夫,我的外賣被偷了!!!祝小偷論文查重率百分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