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會議的波浪 (1)
許連臻回了自己的房間,在床上坐了下來,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過了許久,可那許久裏面她到底想了什麽,卻是一片空白。
不動倒也不覺得,現在稍微動動,只覺得逛了一天的負作用已經顯了出來,小腿又酸又漲,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在浴缸裏放滿了熱水,泡了好久才覺得疲意稍減,腦中總不免閃過那個李小姐和他攜手相擁的畫面。
許連臻只覺得自己發傻了,想這個做什麽?除了令自己煩躁外,更無端端地浪費時間,有時間還不如想小皮皮和嬌姐。
想到嬌姐,便穿了浴袍起身,用賀君今天給的電話撥了出去。嬌姐說了小皮皮這兩天的情況,又問她在洛海一切是否順利,許連臻只說一切都好。
通完電話,許連臻這才覺得整個人輕松了不少,刻意地不再想那個畫面,前幾日精神恍惚,加上今天的疲憊,好像火山一起噴發了出來,以至于許連臻一沾枕頭,很快便入睡了。
昏昏沉沉間隐約聽見有人在敲門,許連臻在枕頭上磨蹭了許久,又再度沉入夢,可是敲門聲持續,她摸着重重的頭起身。
是管家先生:“許小姐,蔣先生讓你把酒送進他房裏。”說罷,将托盤遞了給她,托盤上有一瓶紅酒,兩個杯子,還有一紮冰塊。
許連臻腦中的反應遲鈍一兩秒,暈眩的睡意和身體的熱度迅速褪去。
她忽然覺得一陣冷。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赤足站在地板上。
蔣正楠主卧的門虛掩着,許連臻小心翼翼地騰出了一只手敲了敲房門,等了小片刻,這才推門進去。
起居室沒有人,許連臻不由得松了口氣,正要在茶幾上擱下托盤。
一聲輕響,浴室的門被打開,蔣正楠明顯剛洗了澡,頭發濕漉漉的,穿了一件長袖浴袍,閑閑地從裏頭出來。
許連臻垂下眼簾:“蔣先生,你的酒。”蔣正楠懶懶地道:“在那裏擱着吧。”
浴室的門半開着,花灑的水滴聲清晰可聞。許連臻心頭湧起了一陣怪異,可具體怪異是什麽,她卻一下子說不上來。
正在此時,浴室裏頭傳來了一個性感嬌嗲的聲音:“楠,你這裏沒人家的浴袍……許連臻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那位李小姐。
許連臻像被什麽突然刺了一下,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覺得怪異了。面對這樣的場景,不免窘迫難看起來,匆匆擱下托盤,轉過身想退出去,卻看到蔣正楠示意她暫等的手勢。
蔣正楠笑了一聲,笑聲比平時的沙啞暗沉,癢癢地似撓着人的心:“不是有我的嗎?”
“讨厭啦,你的太大……”
“大……”蔣正楠吃吃地笑,“Baby,那你可以選擇不穿……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不穿的樣子了……”
之後兩人調情的話傳到耳中,似隔了一堵牆,大約耳朵自動屏蔽了。許連臻後來再回想,卻怎麽也也想不起兩人到底說了什麽。
好不容易等兩人的對話一停頓,她便開口道:“蔣先生,請問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蔣正楠仿佛這個時候才發現許連臻的存在,淡淡地轉頭掃了它一眼:“哦……沒什麽,出去吧。”
卻不知道蔣正楠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緩步而去的背影,同一時間撚滅了那浮在嘴角的笑意。
她什麽都很正常,是因為不在乎,所以無論他蔣正楠做什麽,怎麽做,她都不會有感覺。
想到這裏,憤恨的蔣正楠不免又覺得有些灰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為了這個許連臻,偏偏就做這些讓人笑掉大牙的蠢事。
許連臻一夜的好眠就這麽地打斷了。一再地勒令自己不要去想了,不要想了,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她與他之間,什麽都不曾有過,什麽都不是。
可就算這麽告誡自己,胸口還是被無形之物堵着,悶悶的難受。
于是起來整理賀君帶來的物品,賀君除了衣物,其他的基本沒有給她整理回來。許連臻一件一件地取了出來,明知道這些衣物在蔣正楠身邊也沒有機會穿,但她還是折疊的整整齊齊的。
她的視線忽的一頓,落在那件帶血的薄外套上。
似睡非睡,到了天亮的時候,反而感到比睡覺前更乏。
許連臻把頭埋進枕頭裏,思緒昏沉飄渺,無端的焦躁,終究睡不着了,便索性拖着疲累的身子起床。
一看擱在床頭櫃上的表,許連臻一驚,顯示的時間竟然已經是八點四十多了。
匆匆梳洗好到了餐廳,便看見蔣正楠正在用餐,昨晚的那位李小姐倒沒有見。大約聽見聲響擡頭,蔣正楠漫不經心地瞧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管家上千低聲詢問:“許小姐,廚房裏有銀耳蓮子粥,另外還需要什麽嗎?”許連臻道:“粥就可以了,謝謝。”
片刻,甜香陣陣的粥便熱騰騰地端了上來。
銀耳蓮子粥對女人而言倒是滋潤養顏的佳品,猶記得那個時候的早餐,廚房會經常備一些粥品,蓮子百合粥、桂圓紅棗粥之類的。但這次來到洛海後,倒是第一次遲到。
可下一秒,許連臻恍然了過來,她今天大約是沾了那位李小姐的光,才能吃上的。這麽一想,胃口就淡了,吃了寥寥數口索性就擱下了。
兩人上了車,一路無言,蔣正楠一路觀察,之間許連臻今日化了淡妝,唇色嫣然,比往日更亮麗數分。很顯然,昨晚的事情對她并無半點影響。
蔣正楠心頭又惱又恨,可轉念一想,來日方長,這才把怒火緩緩壓了下去。
到了蔣正楠辦公室,所有人員都已經到了,賀君和陳秘書按照、往常一樣給蔣正楠作簡報,許連臻站在一旁,不由得發愣。原來蔣正楠一天工作時間居然安排的這麽緊湊繁忙。
那他以前……就這麽不經意地想到從前,有那麽一段日子,他總是帶她在外面喝下午茶,與她一起吃晚飯。
可只一瞬,許連臻便強迫自己回過神,那一切只是彼此間的一場戲而已,因為演的極度逼真,所以騙過了葉英章、蔣正璇、蔣母,甚至……甚至連她都不自覺地入了戲……
耳邊響起了賀君的聲音,她擡頭,之間賀君朝她客氣地微笑:“許小姐,跟我來。”
賀君帶她除了蔣正楠的辦公室,打開了右手邊的一間辦公室:“許小姐,這是你的辦公室。”許連臻愕然:“我的辦公室?”
藍色的牆面背景,左手邊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線條流暢的一整套原木色辦公家具,還有一個小巧的花架,上面擺了數盆生機盎然的綠色植物。
花架旁,還有一道門。見她的視線不解地落在門上,賀君緩步走到門邊,道:“裏頭就是蔣先生的辦公室。”
許連臻擡頭望着賀君,沒有說話。
賀君也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打轉:“許小姐,我讓助理找點資料給你,你先了解一下公司的最基本情況,至于你,具體地助理工作,蔣先生會直接安排的。”
雖然蔣正楠吩咐賀君給許連臻安排工作,可賀君這樣子的聰明人物怎麽可能真安排工作給許連臻呢。對于蔣正楠和許連臻之間的事情,賀君自然之道自己越少攙和越好,所以寥寥數句話,賀君便告辭出去了。
賀君的助理宣曉意等人很快地給她搬來一箱年報、宣傳資料之類的文件。
許連臻才從箱子裏取了一份資料出來,攤在桌上,蔣正楠便撥了內線電話過來:“過來一下。”
打開內門直接進入了他的辦公室,不用經過外頭的大辦公空間,确實十分便利。
蔣正楠正在翻閱文件,頭也不擡地吩咐:“一杯咖啡。”
方才,賀君曾帶她進入過蔣正楠的附屬套房,許連臻沒有接觸過什麽成功人士,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老板的辦公室裏頭會配備如此齊全的套房,卧室、廚房、吧臺、洗手間,甚至還有健身房。換句話說,蔣正楠其實可以不用回家。
當然,許連臻不知道的是,蔣正楠在他病愈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确實就住在公司。
現煮了一壺咖啡,按他以往的口味放了少許奶、少許糖,這才端了出去。
蔣正楠正在通話,示意她在桌上放下。
純白細膩的骨瓷杯透着玉一般的瑩潤光澤,此刻上面散着一捧捧花束般的咖啡香氣。蔣正楠面無表情地端起來,飲了一小口,舌尖微苦,醇香潤滑——是他習慣的口味。
她記得!
蔣正楠猛地擡頭,望着已經關閉的那扇門。
他對她或真或假的試探,都不曾讓他有過一點兒安慰。可此刻,心裏一點點彌漫着讓人雀躍的薄霧,那樣的感覺,他不否認他是喜歡的。
嘴角不自知地上揚,一向冷硬的神色竟然有了些許柔和,僅這麽小小的一點兒發現,讓蔣正楠度過了這一年多來最愉悅的一個上午。
許連臻也沒在意時間,一直埋頭在辦公桌上的資料裏,中午時分,內線電話又響了起來,許連臻接起來,是蔣正楠低沉的聲音:“到我辦公室來。”
見許連臻進來,蔣正楠起身往附屬套房走去。餐桌上放了兩個精美的便當盒,許連臻停了腳步,蔣正楠擡頭,見她像塊木頭似的杵着,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語氣不濃不淡:“站着幹嘛?站着吃飯?!”
許連臻默不作聲地坐下來,打開了面前的便當盒,蔣正楠見她拿了筷子,心不在焉地挑了口飯送進嘴裏,這才開動。
兩人相對無言,空氣裏頭寧靜芬芳,似有未散盡的咖啡暗香。
許連臻見他擱下筷子,踟蹰半晌,才将盤旋在心裏頭的一個問題問了出來:“蔣先生,關于骨髓捐贈的事情,請問什麽時候可以……”
一上午的愉悅心情在一瞬間化為烏有,她的話讓蔣正楠清醒地認識到,她之所以在,只是因為那個孩子。
蔣正楠徐徐擡眼,斜望着她,烏黝黝的瞳仁就這麽冷飕飕地盯着她,似在望着一個不相幹的人。
許連臻被他的眼神一掃,下面的話不知怎麽的就說不下去了。她本來想等蔣正楠回答的,可是蔣正楠卻只是冷冷地掃了她幾眼,并無下文。
許連臻嘴唇微動,剛想說話,蔣正楠驀地起來,轉身背對着她,厲聲道:“出去。”
她自然不知道此刻背對着她的蔣正楠手捏着眉心處,臉上俱是痛苦表情。聽見許連臻的關門聲,蔣正楠這才跌跌撞撞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從口袋裏取出幾片藥品,和着誰吞了下去。
片刻之後,抽痛漸緩,蔣正楠的臉色慢慢恢複如常。
蔣正楠扶着餐桌,一動不動地望着餐桌對面幾乎未動的便當。
許連臻把資料按類別分成了幾疊,整齊地擺放在桌上。從蔣正楠的辦公室出來,她就在自己的辦公室靜靜地翻看資料,可只要一想到中午時分蔣正楠那種嫌惡語氣,心裏便怎麽也無法平靜。
重逢後的蔣正楠,比以前更加喜怒無常,讓人無法捉摸。
以前,以前他不過是經常面無表情而已……
這一層,只有四個辦公室,除了老板的,剩下三個小辦公室,一個是賀君,一個屬于陳秘書,一個便是她的。外頭的大辦公室,便是各種助理秘書和小助理的辦公空間。
因隔音效果好,她在辦公室裏聽不到外頭一點聲息。
也不知道傻傻地坐了多久,有人敲門,是賀君手下的一名女助理宣曉意,有一張很可愛的圓臉,遇見幾次都是未語先笑。
這次也不例外,笑嘻嘻地道:“許小姐,今天我頭頭請下午茶。這是你的份哦。”
許連臻含笑道謝:“謝謝。”宣曉意說:“不用謝我啦,外面還有很多。”說罷,便向許連臻揮手,“許小姐慢用,我先出去了。”
蛋糕是藍莓芝士,配了白色的骨瓷碟,更顯得誘人,還有一杯香滑奶茶。這分明是那家時光咖啡屋的蛋糕,有點久違之感。
許連臻看了又看,終究還是沒有動。
中午其實根本沒有吃什麽,但是許連臻整個人總覺得被什麽給堵着了,根本沒有什麽饑餓的感覺。
宣曉意再次進來的時候,見許連臻蛋糕和奶茶都一動未動,便含笑問道:“許小姐,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今天是我頭頭請客,你不用跟他客氣,你想吃什麽,我幫你去買吧。”
許連臻客氣笑道:“不用了,我不餓。”
宣曉意道:“要不這樣吧,奶茶都涼透了,我去給你沖杯熱咖啡吧。”也不等許連臻表示,徑直拿了杯子出去了。
賀君在辦公室,見了她,放下了手中的筆,宣曉意朝他搖了搖頭:“頭,許小姐什麽都沒吃。”
賀君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等宣曉意離開後,賀君按下了內線鍵:“蔣先生,許小姐沒有用下午茶點,是否要安排其他?”
蔣正楠那頭一片沉默,片刻,聲音冷冷地傳過來:“不用了。你吃飽了撐得?”
下一秒,話機上傳來“嘟嘟嘟”的聲音,顯然是那頭切斷了電話。
賀君又重撥了過去,聽見蔣正楠不耐煩的聲音道:“我說了不用了。”賀君道:“蔣先生,與俞醫生會面的時間安排在四點,我們該出發了。”蔣正楠道:“我知道了。”
到洛海一個多星期後的許連臻轉了兩趟車來到父親許牟坤的墳墓前,她特地在山腳下買了一束花,是以前家裏插得比較多的白色百合花。
由于不是清明假日,也不是星期天,所以偌大的墓地冷冷清清,許連臻按着記憶的方向,很快找到了父親的墓。墓園的管理顯然非常好,墓周圍打掃的幹幹淨淨。
許連臻用紙巾将父親的墓碑來回擦了幾遍,直至纖塵不染。凝望着黑白照片裏頭的父親,許連臻跟父親許牟坤說了許久的話:“爸爸,對不起,這麽久才來看你,你在這裏住下後,我一個人去了大雁。爸,你知道大雁市嗎?是個很适合居住的小城市,那裏的人很熱情淳樸,我在那裏認識了嬌姐,在她的服裝店裏上班……過的很平靜快樂。”
“爸爸,你肯定會問我,既然在大雁過的很快樂,為什麽要回來呢?爸爸,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小皮皮死去,不能看着嬌姐這麽哭下去……他既然說找到了小皮皮的配對骨髓,他應該不會騙我的……只要有一線希望可以治好小皮皮,無論什麽事情我都願意去做……”
“爸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想來現在你也知道了,那個賀君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許連臻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低低地道:“爸爸,我要告訴你一個小秘密……爸爸,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比以前的葉英章還要喜歡……”
“爸爸,我該怎麽辦呢?”
“我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所以,爸爸,我永遠也不會讓他知道,好不好?”
“爸爸,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一定會好好的,因為你和媽媽會在填上一直保護我,對不對?”
照片裏頭的父親許牟坤一直凝視着她,淡淡微笑。
蔣正楠出差了兩天,回到家已經是晚飯時分了。許連臻按往常飯點下樓,轉過樓梯,便見蔣正楠從外頭回來。
蔣正楠進來的第一眼,便是瞧見她從樓上翩翩而下,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許連臻只覺得蔣正楠此刻凝望自己的目光奇怪之極,十分的細致溫柔。
許連臻心裏驀地一跳,停了腳步。這樣子的相遇,倒像是一個普通的妻子迎接自己的丈夫,許連臻忙移開視線,只覺得這一刻的氣氛說不出的怪異。
管家的出現适時打破了兩人之間詭異的沉默:“蔣先生,先安排晚餐還是先洗澡?”蔣正楠道:“吃飯吧。”轉身朝餐廳的方向走去。
許連臻見蔣正楠坐了下來,想到今天與嬌姐通過的電話,想到那件刻不容緩的事情,她緩了緩呼吸,低聲道:“蔣先生,我想問一下關于骨髓的事情,不知道……”
蔣正楠猛地擡頭,眼裏那種奇怪的東西瞬間分崩離析,然後又一點點地散去,微有笑意的臉又變得冷硬,甚至連那條疤痕也變得更加冷漠猙獰。下一秒,蔣正楠面無表情地起身離開,留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餐廳。
許連臻手足無措地望着蔣正楠離去的背影……她總是不明白他,包括他無緣無故、突然的怒氣……她只是問一下關于小皮皮的事情而已。
她答應蔣正楠的,全部都已經做到了,也到這裏好多天了。但他答應她的,卻依舊沒有頭緒。
有幾次,許連臻不免會想到,會不會蔣正楠根本就沒有找到那個合适的骨髓,他只是騙她的,只是把為了把她騙到洛海,此刻蔣正楠的反應,不知怎麽的就越發證實了許連臻連日來的揣測。
許連臻追出了餐廳,在樓梯處截住了他,:“蔣先生,我只想知道你說你找到了那個捐贈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只見蔣正楠轉過身,臉上像戴了面具似的冷寒,讓人四號琢磨不透:“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呢?”
這樣似是而非的話,像昆丁又像否定。許連臻不由得臉色微變。
蔣正楠看着她,目光出奇的平靜,語氣卻堅決無比,“回答我這個問題!”許連臻蒼白着臉,聲音微顫:“蔣先生,你在開玩笑嗎?你答應過我的。”
“回答我!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蔣正楠的視線牢牢地鎖着她,語氣鋒銳。
如果是假的,他只是騙她,沒有真的給小皮皮找到相應的骨髓……那麽……那麽小皮皮可能已經撐不了多久了。還有嬌姐,失去小皮皮的嬌姐……許連臻連想都不敢想象那樣的畫面!
許連臻整個人迅速冰冷,她的視線定定地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小皮皮沒有得到相應捐贈,我們之前的協議作廢。至于其他的……随便蔣先生處理!”
蔣正楠不帶絲毫溫度的目光緩緩地掠過她的臉龐:“那麽,你放心,這個協議不會作廢。”
是啊。她忘記他是誰了,他如果不想協議作廢,自然會有無數個辦法,像上次那樣,她不過是他手心裏頭的一團面粉,任他揉捏。
許連臻呆在原地想了又想,對蔣正楠安排人捐贈的事情,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骨髓配對,配型起碼要在3個百分點以上,而且還要進行骨穿、CT、心電圖、驗血等一系列的檢查,只有各方面都合格,方能成為供者。
蔣正楠怎麽可能這麽容易找到呢?許連臻越想越覺得身體發寒。
許連臻忽然生出了一種絕望,她擡頭,道:“蔣先生,你到底想怎麽樣?”
蔣正楠似乎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嘴角弧度上揚,後來,極緩極緩地重複着她的話:“我想怎麽樣?”
許連臻麻木地望着他臉上的笑容:“如果這個月內,小皮皮的捐贈者還不出現的話,我不會再做你的什麽勞什子助理。”
蔣正楠聞言,輕佻地上下打量着她,扯出一個古古怪怪的笑容:“助理?許連臻……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許連臻的心髒怦地漏跳了一個節拍。
蔣正楠湊近她,低如耳語:“我一向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你是知道的。”
蔣正楠沒有再說話,擡步上了樓梯,一步一步離開。轉瞬,消失在轉彎處。
室內的光線彌漫着讓人昏睡的晦暗。蔣正楠靠在沙發上,撥通了賀君的電話:“幫我安排時間,這兩天去大雁。”
賀君一聽便知道所為何事,急道:“蔣先生,上次抽血化驗,你也只有達到最基本的3個百分點點的配型,百分之百地确認,還要一系列檢查……而且你今天才出院,你忘了俞醫生再三叮囑過的,說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适合捐贈。”
蔣正楠捏了捏眉心,疲憊阖眼道:“去安排吧。”
許連臻自然不是傻子,知道蔣正楠要的是什麽。
許連臻一個人在樓下待了許久……最後起身來到蔣正楠的卧室外,她握住了門把手,門沒有鎖,所以她輕輕一用力,便被打開了。
起居室裏沒有人,一直到了卧室,才看到蔣正楠穿着整齊斜靠在床頭,雙眼輕阖,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樣。
再遇到後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光,可以讓她肆無忌憚地近距離打量他,除了左臉上那條疤,他此刻的睡顏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的疤,長長的疤……許連臻感覺到了自己手指的顫動,她又有那股想摸上去的沖動……哪怕是指尖的微碰,也是好的。況且他睡得這麽沉,應該不會發現的。
可是指尖還未碰觸到他的臉,蔣正楠似乎感應到了什麽似的,一瞬間睜開眼,昏暗的光線裏,他的眼睛黑黑的,閃着幽深莫名的光。
那樣冰冷犀利的目光裏透露着饒有興致的等待,似一點一點地淩遲她的心髒。
許連臻被這樣的目光瞧得後脊背直發涼,她僵硬地站了數秒,才憶起她進來的目的,于是,她的手指觸到涼涼地紐扣,一顆一顆解開,一件一件褪下,露出光潔無瑕的肌膚……
她站在他面前,猶如一只剝光了皮毛待宰的小獸。
難道他費盡心機得來的,要的就是如此地心不甘情不願嗎?他難道還缺女人不成!蔣正楠忽覺得別樣的諷刺,嘴角輕抿,冷冷地別過頭:“出去。”
他那樣冷而不屑的表情……許連臻心底泛疼。他到底想要怎樣才肯救小皮皮?
那個晚上,許連臻做了一個夢,是在那個海灘,黑藍絲絨一樣的夜幕上挂滿了星辰,他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在沙灘上漫步……
海浪一個一個打來,又退去。
他凝望着她,像是天上的星星都墜入了其中:“我是誰?他那段時間總是喜歡那麽問她,像是在确定什麽。
她似被他催眠了一般,喃喃:“蔣正楠。”
他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輕的像是風吹來的嘆息:“許連臻,”
他在柔軟的沙灘上寫字,寫他的名字,她的字,海浪沖來,把名字打去,沖來,又打去,他牽着她的手,不厭其煩地寫了一次又一次。
許連臻不知道為什麽會做這個夢,可卻真實地做了。
半夢半醒間,許連臻翻了身,似乎不對,有熱熱的物體在自己身邊。倏然而驚,許連臻猛地坐了起來。屋內昏暗,隐約只見輪廓。
許連臻擰亮了燈,發現蔣正楠側躺在床的一畔,一動未動。他怎麽會在這裏?半晌後,許連臻察覺出了不對勁,蔣正楠的膚色異常潮紅,昏昏沉沉的,像是在生病。
許連臻探出手去摸他的頭,一觸碰到蔣正楠的肌膚,她倒吸了一口氣,他在發高燒,且溫度不低。
她忙三步并作兩步出去取了一些冰塊,用毛巾包住,做了一個将溫包。
扶着他,讓他在床上躺的舒坦些。一低頭,見他領帶依舊緊緊系着脖子,許連臻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便俯下身幫他解領帶。
因靠的近,他灼熱的呼吸不停地撲在她臉上,仿佛一團一團的火焰,要将她的肌膚燃燒起來。
再遇後,兩人第一次這般親密接近,許連臻只覺得四周漫天遍野都是他強烈的氣息。她的手指不受控制般清顫,笨拙地解開他領帶的時候,只覺手掌心濕濕的,滿手的汗。
大約是太冰了,蔣正楠的頭動了動,掀了掀眼皮,無知無覺地瞧了她一眼,又渾渾地阖上,試圖躲過她手裏的降溫包,許連臻不讓他躲,他額頭側向哪裏,她手裏的降溫包便跟到哪裏,幾次之後,蔣正楠漸漸安靜了下來,任她擺弄。
敷了數次之後,許連臻這才想起來要通知管家,管家匆匆取了藥箱進來,又第一時間挂了電話給家庭醫生謝千聖。
謝醫生很快趕了過來,他原本就認識許連臻,微微一怔之後,便颔首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随即打開醫藥箱給蔣正楠檢查了一番,只說是感冒了,配了點退燒的藥,叮囑許連臻用法。
臨走的時候,含笑道:“試着再用冰塊降降溫,有效果的話就不用吃退燒藥了,是藥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管家道:“許小姐,我送謝醫生出去。”就這麽一句話,管家先生便再也沒有出現。
蔣正楠的身體因為發燒而灼熱,一個晚上,許連臻一次又一次地取冰塊幫他物理降溫,她怕單額頭不夠,所以不間斷地用冰毛巾擦他的手心和腳心。
病中的蔣正楠,眉頭微蹙,與孩子一樣虛弱,凝望着左臉上那條長而醜陋的疤痕,許連臻不由得憶起那次車禍,他鮮血滿面的樣子。
許連臻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撫摸上那條疤痕……凹凸的觸感真實地從指尖一點點傳來,那種觸感亦像是看不見的針,卻綿綿密密,一點點地将心頭紮疼。
無數次地想過,如果那個時候的自己,留了下來,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可每每想到後來,她自己都幾乎要失聲而笑了,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與不自量力。
她永遠記得他說出“用習慣了而已”那句話的時候,心底深處那一寸寸龜裂開來的聲響。在那個時候,她終于知道了,為什麽她和他在一起,會有那種既安心又不安的極端感覺!
因為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竟慢慢地喜歡上了他。
因為喜歡,因為得不到,所以一定要離開。
得不到的,固執地想得到,便是執念了!
所以她圓滿地完成了蔣夫人交代的一切事情,料理完父親的後事,轉身離去。
蔣正楠有意識的時候只覺得身體疲乏,只模模糊糊地記得昨天自己頭昏腦重,意識昏沉,後來怎麽了,他幾乎毫無印象。
腦中閃過零星的畫面,有她的臉,她的側影,那些隔了簾子般隐隐約約的畫面,似一只溫柔的手悄然抹去了他心頭淋漓的塵埃。身體裏的乏累也漸漸遠去,蔣正楠靜靜地閉眼,輕嗅空氣裏的香甜。
房門緩緩打開,有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至。
蔣正楠微微側臉,雙目深幽地望着許連臻,只見她瞧着他,目光閃閃爍爍,似乎欲言又止,這般的模樣幾度出現,每次都是在她想問那個孩子事情的時候。
蔣正楠有無數的話都盤旋在喉嚨邊,但說出的時候,卻只是那淡漠至極的一句:“你是不是又想問那個孩子的捐贈?”
許連臻嘴唇微張,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蔣正楠審視一般地盯着她,似真似假地試探,“你放心,就算你不費心照顧我,我自然也會安排的。”
手上的托盤裏擱了她剛用文火慢慢熬好的粥,隔了托盤還能感到滾燙的熱度,許連臻卻只覺得指尖冰冷,猶勝昨日握着冰包之時。
許連臻垂眼在床頭櫃上擱下托盤,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謝謝蔣先生了。希望蔣先生可以盡快安排,孩子的病拖不起……”
蔣正楠的心沉了下去,果真如心裏所料,她一夜不眠地照看他,百般照料,不過是為了那個孩子。
他在她心中從來什麽都不是!
蔣正楠冷冷地收回自己的視線:“你出去。”
她若是有半分在意過他,當時也不會那麽決然而然地離開了,他嘴角微扯,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許連臻替他帶上了門,站在走廊中,怔怔地站了片刻。半晌,許連臻才轉過身,緘默地準備回房,可下一瞬,又愣了,他現在睡的房間是她的。
才進了另一件客房的浴室,手機鈴聲就叮鈴叮鈴地響個不停,匆匆忙忙地沖掉泡泡,去接電話,可一看顯示就愣住了,是蔣正楠。
蔣正楠命令道:“過來。”
許連臻只得急急忙忙地吹幹頭發,這才過去。
蔣正楠已經回了自己房間,顯然也洗過澡了,靠在沙發上:“陪我吃飯。”廚房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送來了幾樣清爽開胃小菜,一杯牛奶。拿牛奶擱在他對面,顯示是給她的。
許連臻敲了他一眼,見他樣子懶懶的,猶有倦容,便替他盛了一碗。自己則只添了半碗,就着自己面前爽口的小菜,慢慢地吃了幾口。
蔣正楠用了一碗,擱下了筷子,吩咐她道:“你去我書房把擱在書桌上的那粉紅色文件夾拿來。”他主卧裏頭的附屬書房雖然裝修一新,但格局還是原來的,所以許連臻毫不費力地取了文件。
蔣正楠懶散地吩咐她:“打開來,念給我聽。”許連臻一看,竟是好幾份季度報告,許多專業用語和數字,還有冗長的文字。
蔣正楠閑閑地靠在床頭,見她遲疑,指了指床邊的沙發示意她坐下,不緊不慢地道:“念。”
又生疏又拗口,一開始倒還能将就,可慢慢的,許連臻便覺得眼皮有千斤重一般,沉沉地往下壓,忙斂住心神,強迫自己繼續念……偶爾偷偷地用眼神掃蔣正楠,他雙手抱胸,破好整以暇地聽着。
可到底一夜沒睡,再好的精神也撐不住,也不知道念了多久,後來,許連臻便意識模糊了起來。
蔣正楠俯身凝望着她,只覺得她的一切皆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