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第31章 江水無情人有情

且不表江陰浩浩蕩蕩的掃黑行動，再說任行之那日拒絕了薛主席，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他甚至有點怕她，也不敢主動跟薛主席聯絡，好在過後幾天一直風平浪靜。他依然堅持每天到江邊練樂器，但心境早已不能跟有淩小宇在的時候同日而語。

杜剛與任盈盈之間的愛情也漸漸成熟了，但是他們看見任行之情緒低落，如果任盈盈與杜剛結婚，勢必搬進杜家，任行之就更加孤獨，而淩小宇的事也一直橫亘在他們心上，在這些事沒有圓滿解決之前，他們也決定暫時不提結婚的事。

任行之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在網上用視頻跟丹丹聊天。

但是丹丹看見任行之，經常哭得昏天黑地，要想回到爺爺身邊，這更增添了任行之的傷感。有好幾次，他想勸說兒子放棄在國外的事業，但是，他畢竟是一個開明的父親，他曾經支持兒子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如今，又怎麽能出爾反爾呢？

人的一生，究竟追求的是什麽？為什麽處在各種高度，都有那麽多的不如意？任行之将近一甲子的生命裏，不止一次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他突然有一種登高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

任盈盈替父親收拾書房，她看見案上的宣紙上，留着龍飛鳳舞的筆跡，卻是半闕殘詞：

“一枝照水渾無語，日見花飛随水去。斷紅還逐晚潮回，相映枝頭紅更苦。”

任行之的書法依然是那麽飄逸潇灑，但這半闕詞的意境卻令任盈盈感到難過。她記得父親的詩詞，總是豪情萬丈，曾幾何時，詞風變得這麽消沉？這是自己做子女的原意看到的嗎？不，絕不是！她突然覺得這個世上再沒有比讓父親快樂起來更重要的事了，丹丹要回來嗎？趕緊回來吧，只要父親能快樂；別人說父親和淩小宇關系暧昧嗎？那就暧昧吧，只要父親能快樂！

任行之此時站在朝天門碼頭，凝神望着寬闊的江面，滾滾長江東逝水，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滔滔江水，千萬年都這樣流淌着，帶去多少歲月的傳說，訴說着多少動人的故事，而屬于自己的故事又會是怎樣的呢？江風拂動着他的頭發，眼前飄揚着幾縷銀絲，倍感滄桑。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淩小宇站在長江的入海口，心裏默默地念着這首詩，思緒萬千，滾滾的長江水啊，你經過老叔的門前，可能為我停留？他使勁抽了抽鼻子，試圖從長江上游吹來的江風中嗅出任行之的氣息。

一個星期過去了，餘岳九這幾天每天跟王夏桃通幾次電話，得知他沒有回棗子巷，而是住在了家裏養傷，只得硬生生壓住了想過去找他的沖動。見不着王夏桃，他的心裏莫名的煩躁，在家裏坐立不安。餘開察覺到這種現象，開玩笑地道，“老爸，你是不是害了相思病啊？”

這一天聽王夏桃說他傷口已經痊愈，又回到棗子巷去住了，餘岳九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連忙駕車向江陰奔去。

到了江陰已經快中午，餘岳九徑直把車停到棗子巷口，然後走進去。

王夏桃知道他要來，所以沒有關門。他正在專心切菜，要給餘岳九做一頓豐盛的午餐。

餘岳九悄悄走過去，看着王夏桃的背影，他突然無法抑制心中的沖動，做出了一個情人之間才會有的動作，從後面一下抱着王夏桃，鼻子貼着他的耳根，嗅着他身上的桃花香。

“哥哥，”王夏桃的身子似乎也一下子軟了，靠在餘岳九胸口，“好想你呀！”他大大的眼睛裏，竟然有淚珠在轉悠。

“小桃桃，小桃桃，”餘岳九抱着他，往日的煩憂一掃而光，喃喃地道，“哥哥也想你，哥哥也想你呀……”他突然有點同意餘開說他相思病了。

“有一萬多分鐘沒有見着哥哥了，”王夏桃傻傻地道，“就好像一萬年那麽久……”

“真的嗎？”餘岳九心中一動，笑道，“小桃桃莫非是害了相思病？”

王夏桃老臉一紅，啐道，“才沒有呢，”說着從餘岳九懷裏掙脫。

“來來來，讓哥哥看看你的手，”餘岳九拉着王夏桃，把他右手的袖子挽起來。

“已經全好了。”王夏桃伸出右手臂，使勁活動了一下。

餘岳九非常驚訝。按常理來說，人的手臂被劃了那麽長那麽深一道口子，即使縫合後傷口痊愈，也會留下一條疤痕，而王夏桃的手臂上竟然一點痕跡都沒有，依然如白玉無暇般完美。

“怎麽會連一點傷疤都沒有?”餘岳九捧着王夏桃的手臂，翻來覆去地看。

“我也不知道啊，”王夏桃笑道，“前天拆紗布的時候這裏還有一道深褐色的痕跡，昨天就淡了些，沒想到今天就完全消失了。”

餘岳九摸着王夏桃手臂上本應該是傷疤的地方，像不認識似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半天才怔怔道，“小桃桃，莫非你真的是桃仙呢。只有神仙才有這樣的本事。”

“呵呵，或許吧，”王夏桃傻笑道，“神仙要做法了，天靈靈，地靈靈……”他口中念念有詞。

“天靈靈地靈了個啥呢？”餘岳九笑道，“準備施展什麽法術？”

王夏桃的臉突然一紅，“不告訴你。”他笑道，然後又轉身去準備午飯。

“小桃桃，我們明天出去玩好嗎？”餘岳九道。

“去哪裏玩？”王夏桃一邊切菜，一邊說道，“江陰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我們不在江陰玩，我們出去，走遠一點……明天是農歷二十九，觀音菩薩的生日，我們去普陀山好嗎？”餘岳九道，“據說那裏的觀音很靈的，全世界好多人跑到那裏去許願。”

“哦，就是浙江舟山的普陀山嗎？”王夏桃歪着頭想了想，“好吧，哥哥說上哪我就上哪。”

“我說上哪就上哪？”餘岳九笑道，“那我說上刀山火海呢？”

“上！”王夏桃斬釘截鐵道。

“上天呢？”餘岳九繼續逗他。

“上！”

“上床呢？”餘岳九突然童心大起，笑道。

“上……上你個頭！”王夏桃啐道，臉一下就紅了。

“哈哈哈，”餘岳九大笑着，感到無比快樂，他最喜歡看王夏桃像小孩子般紅着臉的神态。

“要去普陀的話，”王夏桃道，“那明天一早就得去趕車，哥哥今天就不回上海了吧。”

“哦，”餘岳九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慣性思維自己從上海開車去，要不了多久的。

“要不哥哥今晚上就住我這裏吧，”王夏桃道，“我回去跟老伴和外孫女擠一下。”

“不，不行，你不要回去擠。”餘岳九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那怎麽辦？”王夏桃笑道，“我這張床太小了，咱們兩個爺們也擠不下。”

餘岳九望着牆角的床，确實夠小的，他和王夏桃體型都有點偏胖，如果都睡在那床上，只怕會擠得很緊，連翻身的空間都沒有。

想到和王夏桃擠在一塊睡覺，餘岳九也不禁感覺臉一紅，耳根發燙，笑道，“你不要回去擠，我今晚在外面随便找一個旅館住就行了。”

“那怎麽行？”王夏桃道，“住旅館很貴的，那是沒必要的花銷。”

“好啦好啦，”餘岳九擺手道，“這事到時候再說吧。”他心裏想或許到時候撒個謊，說回上海，然後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下。他在暨陽大廈旁邊看見有好幾個酒店的。

“好吧，”王夏桃低頭專心做午飯，他當然認為自己回家去跟老伴擠一下是最好的辦法，心裏卻子盤算自己是不是該去換一個寬一點的床，下次哥哥過來就可以一起睡……他不禁也臉紅了。

午飯後，兩人出門去玩。

剛走到巷子口，王夏桃啧啧贊嘆道，“哇，這個車好漂亮，”他指着餘岳九的寶馬車道，“不知道誰停在這裏的。”

餘岳九暗暗咋舌，他幾乎都忘記了自己的車還停在巷子口，看來得找個機會偷偷挪到暨陽大廈的停車場去。

“小桃桃，你喜歡車嗎？”餘岳九笑道，“你會開車嗎？”

“喜歡，”王夏桃盯着寶馬車，眼裏露出豔羨的目光，“可惜買不起。”又笑了笑，“不會開，反正都買不起車，會開也沒用。”

餘岳九心裏盤算着，要不要告訴他這車是自己的，下午反正沒事，幹脆就教他開車。

“哥哥我們走，咱們雖然窮，也不要圍觀看稀奇，讓人瞧不起，”王夏桃挽着餘岳九一邊走，一邊說道，“這車不知道是上海哪個富人的，”王夏桃一付內行的樣子，“你看這牌照，滬AYU999，光這號碼就值不少錢……”

餘岳九驚出一身冷汗，這個牌照卻是餘開為了他專門花了大價錢拍下的，幸好王夏桃不會拼音，不知道YU的發音就是餘，否則今天定然穿幫。心裏嘀咕，盡管窮，卻沒人敢瞧不起你，只怕你瞧不起我。

走出巷子，就看見路邊張貼欄處，一大群人在圍觀，還有的在旁邊議論紛紛。

二人走過去一看，卻是法院貼的告示，将于後天公開審判黑勢力集團。

街坊們這時大多都知道這次江陰黑幫的覆滅，導火索就是持刀刺傷了王夏桃，現在王夏桃在街坊們心目中，已經成為英雄般的人物，此時見着他，立刻圍攏來，結結實實吹捧了一番，衆人七嘴八舌贊揚王夏桃什麽大義凜然、臨危不懼、舍生取義、義薄雲天……王夏桃雖然樸實，也不禁有些飄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