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第21章 天子呼來不上朝

瓷器口，位于重慶市沙坪壩區北部，著名的白公館和渣滓洞所在的歌樂山下，自古是嘉陵江上一個重要的渡口

今天周末，公司團委組織了年輕人去春游野炊，杜剛和任盈盈都去了，任行之便一個人來到這裏散心。

他愈來愈感到孤獨，雖然盈盈和杜剛都盡可能地抽時間陪着他，但他總是感覺心中缺少了什麽，丹丹走後，這份失落感就更加明顯了。

來到古渡口江邊的大石上，溯風烈烈，任行之衣袂飛揚，他凝神看着幾只蝴蝶在河邊的草地上翩翩飛舞。花戀蝶之舞；蝶戀花之香，花兒蝶兒相互吸引，這是麽自然，多麽美麗的融合。

他轉身，走到瓷器口小街上。這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鎮，流淌着濃濃的中國氣息。往來的游人如織，熙攘的人群中也不乏外國游客。街邊的小店，都是賣着中國特色的工藝品，字畫、面人、手工樂器二胡、葫蘆絲、竹笛或者中國革命的紅色紀念品……

任行之信步走進一家字畫店，裏面出售的商品中國畫居多，而這個特色小鎮，購這類商品的顧客大多是外地人甚至是外國人，每幅字畫的标價都不菲。任行之仔細地欣賞着，時而輕笑着搖搖頭。

忽然，他一怔，因為他看見了一幅自己作的畫，居然被挂在這個店中出售。他又仔細看了看，确實是自己的一幅畫，記得是兩年前被一位朋友索去，不知怎麽，竟然流落到這裏，成為了商品。再看一看标價，他自己也不由得咋舌，十八萬。

任行之搖頭笑了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值得了十八萬嗎？他想着，自己這花大半天功夫随手作一幅畫，竟然抵得上重慶市普通居民的十年收入了，這豈不是太誇大了嗎？這或許是店主為了敲詐不懂中國畫的外國人罷。

這時，手機響了。卻是市委通知，說宴請重要客人，要任行之晚上到重慶市一個著名的海鮮酒樓東海漁港作陪。

任行之很納悶，這位重要客人是誰呢？怎麽會想到要自己去作陪。

剛挂機，又有人打來電話。

這次卻是雷震洲打過來的。雷震洲告訴他自己到了上海，在餘岳九家裏準備吃午飯了。

在到上海的途中，餘岳九已經把任行之和淩小宇的事給雷震洲講過了，此時，雷震洲便沒有對他提起淩小宇。

任行之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不管這麽說，他們這些老朋友，相互扶持，走過這麽多年，還像親兄弟一樣，實在是難能可貴，這份友情，在他心中始終占據着最重要的地位。

餘岳九要過雷震洲的電話，跟任行之剛說了兩句，就被柳婉約搶過電話，七叔長七叔短地問候個不停。

餘岳九與雷震洲苦笑着，對視一眼，均感到拿這個小妮子沒轍。

黑子此時也明白他們口中的老七和七叔就是“淩小宇的董事長”，不由得偷偷瞟着淩小宇。

淩小宇此時獨自低着頭，咬着下唇，思緒如潮。他多麽想跟七叔說話話，多麽想聽見他的聲音，多麽想親耳聽見任行之對他說他現在很好。

任行之在小鎮上随便吃了點午飯，然後來到一個古式的茶樓喝蓋碗茶聽評書，這裏據說就是小說《紅岩》裏面，華子良跟地下黨人接頭的地點。

到了下午晚些時分，任行之便動身前往東海漁港。因為今天是周末，出來又不是辦公事，所以他沒有開車，換乘了幾次公交，到達了目的地，已是夜幕初上，中途也接到幾次催促的電話。

走進約定的包間，看見主賓的位置上赫然坐着上次在上海約見自己的薛主席，市委的一些主要領導也在座。

“原來是她？市委的人怎麽知道我們認識？”任行之一邊想着，一邊過去一一寒暄。

當下，市委的譚書記作為主人，坐了主賓薛主席的左邊，又請任行之作為主陪，坐薛主席的右邊。

在座其他人的行政級別大多都比他高，任行之哪裏肯坐，推托起來。

卻是薛主席發話，“行之，你就坐這裏吧，今天是私下的朋友聚會，而不是場面，我們老朋友好久不見，也該好好敘敘了。”

任行之暗忖，好久不見？不是兩個多月前才見過嗎？不是場面，叫這麽多政府官員來幹啥？當下只好應了，坐在了薛主席身邊。

薛主席仔細打量着他。

今天任行之一身便裝，穿着非常樸素，這樣卻更顯得他本身的相貌氣質非凡，他白淨的臉頰透着健康的紅色，舉止言談溫文儒雅卻又不失男人的氣概，花白的雙鬓更顯出一股成熟的魅力，跟旁邊一衆西裝革履肥頭大耳酒糟鼻的政府官員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令薛主席越看越愛。

席間，薛主席大多數時間都在與任行之攀談，又頻頻為他夾菜，令得任行之感到有些尴尬，再看到旁邊其他人衆看着他們行止親昵，有種恍然大悟的神情，更是哭笑不得。

這時，服務又來上菜了，她報了一下菜名：日本極品網鮑。

任行之一愣，這家酒樓他以前是來過好幾次的，但是他所用的菜品價格一般也就是幾百上千，也覺得已經非常高檔奢侈了，但酒樓菜譜裏有一道最奢侈的菜，他從來沒想過要去點，就是這個日本極品網鮑，13888/客。一桌十個人，算下來，光是這道菜，就得花接近14萬元，那抵得上普通居民十年的收入了。

“好香啊~薛主席，請用這道我們重慶的至尊菜……”覃書記阿谀道。

衆人紛紛舉起刀叉。

任行之卻沒有動。政府請客，花的自然是納稅人的血汗錢，本來他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雖然看不慣很多政府官員鋪張浪費大肆開銷公款，但也見慣不驚了，不過這次，他覺得實在是太過分了。

“任總，你怎麽不吃？”譚書記招呼着他。

“果然很不錯……不愧是至尊菜品……”薛主席嘗了一口，贊嘆道。接着，她又道，“行之，這道菜好，快趁熱吃。”

任行之輕輕搖了搖頭，抱手道，“各位慢用，我已經吃飽了。”他轉頭招呼服務員，“我的這道菜可以退掉嗎？”

“啊？”正在品嘗這道上萬元的奢侈菜品的衆人擡起頭來，錯愕地看着他。

“怎麽了，行之？”薛主席放下筷子，關切地看着他。

任行之熱血上湧，他很想告訴這位國家副主席，她吃的這道菜的價格抵得上一位普通市民的全年收入。

“沒什麽，”任行之用紙巾擦了擦嘴角，平靜地說道，“我已經吃好了，薛主席，譚書記，各位，慢用。”

覃書記臉上閃出一絲不滿的神情，旋即堆笑道，“好在這裏沒有外人，大家随意，随意……”心中暗怒任行之不識擡舉，仗着薛主席的勢力跟自己過意不去。

宴會的氣氛一下子有些尴尬，好在在座衆人大多在官場混跡多年，紛紛站出來打了圓場，也不至于不歡而散。

晚飯後，覃書記安排了一輛車，送薛主席回酒店，而任行之“恰好”沒開車出來，薛主席要求與他同車，他也就自然坐上了薛主席的車。

“送薛主席和任總回酒店。”譚書記的這句話，令在場的其他官員“心地雪亮”，更加認定了他們的情人關系，紛紛告辭，免得當了電燈泡。

到了酒店，任行之下車正欲與薛主席告辭，誰知覃書記的司機早得到指示，等他們下車，打了個招呼，徑直開車走了。

任行之愣了愣，便拿出電話，想叫杜剛開車來接自己，這時薛主席邀他到房間聊聊，任行之盛情難卻，加上時間确實不太晚，找不到很好的托詞，只得應了。

豪華的五星級酒店，房間裏有小酒吧，薛主席倒了兩杯紅酒，昏暗的燈光下，兩人相對而坐。

半晌，薛主席才幽幽道，“行之，不知怎麽的，這次見着你，好像比上次生疏多了。”

男女之間感情是非常敏感的，任行之早就知道薛主席對他心存好感，但是他自己明白自己的事，對方雖然可能是全國最有權力的女性，但他對薛主席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頂多只能做到一般朋友而已，他的思念現在全在淩小宇那裏，已經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薛主席哪裏的話呢？”任行之笑道，“那不是生疏，是任某受寵若驚，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罷了。”

“還說不是生疏了？”薛主席道，“你還叫我主席？”

“呵呵，薛大姐，”任行之老臉一紅，“始終不是太習慣，你可是我們國家最能幹，地位最高的女士……我對你一直充滿崇敬……”

“再能幹，再有地位，始終也是一個女人，”薛主席盯着任行之，“也渴望有朋友，有感情……”她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露骨了，猛然剎住。

任行之尴尬地看着她，沒想到以她的身份地位，竟然如此直白，一時無言相對。

薛主席盯着任行之，這個男人實在無法令她不動心。“行之，”她突然抓住任行之的手，顫巍巍地說，“你不要把我當成領導，只當做一個女人，你，你喜歡我嗎？”

“不，不，”任行之慌亂地抽出手，“不是不喜歡，我們只是朋友……”他有些語無倫次，“我一直把你當大姐一樣尊敬的……”

“行之，我知道你一直未續弦，”薛主席借着酒興，吐露着心中的感傷，“我也單身很多年了，知道單身有多麽寂寞……”

任行之嘆了口氣，看着眼前的薛主席，有一些同病相憐的感覺。不管表面上有多少光環，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傷感和寂寞，都有一些外人不能理解的心事。

“薛大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任行之正色道，“也願意把您當成朋友，大姐一樣愛戴……”

“別說了，行之，”薛主席打斷他，“行之，你寂寞嗎？”她盯着他。

寂寞嗎？任行之一陣蕭索，他想起了“三才劍客”的風光時候，想起來胡笛合奏後會心一笑的和諧，想起了不知身在何處的小宇兒，“寂寞！”他脫口而出。

“同時天涯淪落人，”薛主席端起酒杯，“行之，為了我們共同的寂寞，幹杯。”她舉起紅酒杯，一飲而盡。

“薛大姐，你少喝一點，”任行之抿了一口，看見薛主席大口地喝酒，連忙勸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薛主席酒意上湧，“行之，此刻有你陪伴，我覺得比當選主席的時候還要高興……我們再喝……”她又把兩人酒杯斟滿。

若她只是當任行之普通朋友，任行之此刻會無比高興，然而，她對任行之的感情，顯然不只是普通朋友那麽簡單。

任行之沉默了一會，生澀地道，“薛大姐，您對我的關照，非常感激，但是……”

“但是什麽？”薛主席盯着他，“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嗎？”

“不，當然不是，”任行之慌亂地擺擺手，“任何人能夠得到您的垂青，都是一種莫大的榮幸，只是，只是，我一向都只是把你當尊敬的領導、大姐，決沒有其他的想法，這……”他頓住，沒有繼續說下去，房間陷入了沉靜。

“我明白了，你是心有所屬了，是嗎？”薛主席黯然道。

“是，是的，”任行之想起了不知身在何處的小宇兒，當下也不否認，歉然道，“薛大姐對不起，辜負了您的厚愛……”

“不知道是誰那麽幸運，”薛主席凄涼一笑，“我真嫉妒她……”嘆了嘆氣，“行之，你信不信，如果能用主席的頭銜換得到你，我不在乎當不當什麽主席的……”

任行之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一陣感動，但他卻不能欺騙自己。他對眼前這位傑出的女性，有佩服、有崇敬、有憐惜，有感動，但卻沒有男女之情。

“薛大姐，我們就做一對朋友，異性知己吧，”這次卻是任行之主動握住了她的手，感動地說，“愛情固然珍貴，純潔的友誼不是更加珍貴嗎？”

薛主席一只手緊緊握着任行之的手，另一只手輕輕撫摸着他的手背，這是多麽舒服的感覺啊，雖然被眼前這個男人拒絕了，但與他肌膚相接觸，仍然感覺心跳不已。自己如此的容貌地位，仍然打動不了他的心，薛主席想起平素那些為了利益主動跟自己套近乎的男人，跟任行之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這樣的男人，真是世間少有，也只有他，才配得上自己。

“好吧，為我們純潔的友誼，幹杯，”薛主席突然凄涼地笑道，與任行之的酒杯輕輕一碰，再次一飲而盡。

這次任行之沒有推托，也是舉杯一飲而盡，能夠與這樣傑出的女士作朋友，何嘗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呢？

幾瓶紅酒很快見底了，薛主席不勝酒力，醉意朦胧。

任行之扶着她躺到床上，卻被她一把抓住，“行之，你別走……”她喃喃道。

“薛大姐，您好好休息吧，”任行之輕輕掙脫，“我去叫小鄧來照顧你。”小鄧就是上次在上海幫薛主席約見任行之的那位年輕女士，薛主席的随身秘書。

任行之到隔壁房間，吩咐了小鄧去照顧薛主席後，走出了酒店大門。

夜間春寒料峭，他不禁拉了拉衣領，望着外面黑幽幽的天空，突然感到心情說不出來的沉重，他不知道今晚的舉動是對是錯，等待他的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