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

第10章 閑來平地起疑雲

半年又過去了。

在工作上，随着經驗的日益豐富，淩小宇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将他在設計藝術方面的靈氣發揮得淋漓盡致，屢屢設計出令很多專家都嘆為觀止的廣告個案，他的一些作品甚至就被推崇為業界的經典之作。而任行之更是展示出來他不拘一格的魄力，頂着許多國有企業中特有的壓力，将才到公司一年的淩小宇提拔為設計部的部門副經理。

每天清晨，他們相約江邊，散步，練樂器，二胡笛子所吹拉的曲子屢屢博得江邊晨練的人的滿堂彩。

年後，又有一位姓江的老琴師也經常來與他們相和，三種樂器的重奏更是讓晨練的朋友們過足了耳瘾。他們各持二胡、笛子、琴，很快地，被晨練的朋友們戲稱為“三才劍客”。

晨練後，他們攜手而去，在任家吃早飯，然後坐任行之的“奧迪”到公司。

而每天下班後，淩小宇去幼兒園接了丹丹出來，然後在任家吃晚飯。至于周末，任行之老是說他一個人難得做飯，就讓他過去吃。

大家都說淩小宇是任行之的幹兒子，每每聽到這樣的說法，任行之和淩小宇都是不置可否，笑一笑，算是默認了。以至于杜剛經常開玩笑說和淩小宇的關系更深了一層，以前只是鐵哥們，現在是還是他未來的舅子了，每到這個時候，他總少不了吃任盈盈的拳腳，但大家都樂在其中。

這一天是周末，任行之出去開會了，杜剛、任盈盈和淩小宇就帶了丹丹出去郊游。

在青山綠水間，丹丹像放出籠子的鳥兒一樣，拼命地跑啊、跳啊、滾啊。

淩小宇和杜剛用手枕着頭，惬意地趟在一個青草萋萋地斜坡上，笑看任盈盈和丹丹互相追嬉戲逐着。

“小宇，”杜剛笑道，“我還真服了你，才到公司一年就混上了部門副經理，想當初，我可是花了整整三年喲，而且有老爸老媽在背後支持。”

“哈哈，”淩小宇笑着調侃道，“我有你，還有你未來岳父的支持嘛，想不‘混’快點都不行。”

“真好，”杜剛惬意地伸展着四肢，作着深呼吸，“咱兄弟在一起打天下，你們寝室那句什麽口號，什麽斷金來着？”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淩小宇笑道。

“對，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杜剛笑道，“小宇啊，我們穿開裆褲的時候就在一起玩了，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常拖着一條鼻涕……”

“哈，說我呢，”淩小宇不服氣道，“你那個時候的發型好難看的，一撮毛……”

“哎，”杜剛起身想捶淩小宇但是又沒有捶下去，重又躺了個四仰八叉，“那個時候，只怕我們都想不到會有今天的快樂幸福，小宇啊，你知道嗎，此時，我有種天下盡在掌握的感覺，心中充滿了無比的信心。”

“是啊是啊，”淩小宇戲侃道，“再等到下半年，把我們任大娶過門，成為了董事長的乘龍快婿，你就感覺更幸福，更有信心了。”

他太了解杜剛了，所以邊說他一邊已經開始逃走。

“你這臭小子！死定了！”杜剛拔腿便追。

兩個年輕人仿佛又回到了總角時代，像小孩子一樣，嘻嘻哈哈地在山坡追逐打鬧。

打累了，他們又重新癱躺在草地上。

想起杜剛經常誇耀藍鳥公司的部門經理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淩小宇笑道，“堂堂藍鳥公司兩個部門經理居然這麽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哈哈，管他們那麽多呢，”杜剛笑道，“小宇，你這個職位來得不容易喲。”

“我知道的啊，”淩小宇道，“我的資歷太淺，多虧了老叔力排衆議……不過，阿剛，對于這個職位，我并不在乎的。”的确，淩小宇對當這個部門經理職位一直不太熱衷，只要能在任行之身邊，什麽都願意。

“你小子的性格我當然知道了，”杜剛道，“你可以不在乎，但是任叔要從公司發展的角度上考慮，若不是你資歷太淺，憑你的能力，當設計部正經理也說得過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啊？”淩小宇聚精會神地聽着。

“你也知道啊，藍鳥是國有股為主的企業，裏面的關系錯綜複雜，任叔是國有股的代表，所以有的時候也必須照顧一些關系戶……”杜剛說着，“設計部副經理負責公司所有的設計業務，可說是個炙手可熱的職位，想搶這個大饽饽的人可多了。”

杜剛的父親也是藍鳥的董事之一，所以他了解的內幕消息比較多。

“嗯，嗯，”淩小宇道，“我有感受，當時你争我奪确實很厲害。”接着他又笑道，“這真是應了那句話，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結果讓我這全無背景的人給中标了，哈哈。”

“不，”杜剛搖頭道，“在別人眼裏，你也是很有背景的人了。”

“我，我有什麽背景？”淩小宇指着自己的鼻子，錯愕道，“我又不是市委書記的侄兒，也不是市長的小舅子……”

“是啊，”杜剛苦笑着說，“所以現在有人說你是任叔的私生子。”

“哈哈，”淩小宇笑得差點嗆着，也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這是我聽見最大的一個笑話了……”

杜剛自然知道淩小宇已将一腔慕儒之情已經轉到了任行之身上。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吞吞吐吐地說道，“還有一件事要給你說一下……”

“什麽事？”淩小宇此刻腦海中正想念着任行之，懶洋洋地說道。

“這次為了你的職位，任叔無形中得罪了不少人啊……”

“啊？”淩小宇聞言坐了起來，“如果這樣，我寧願不要這個什麽破經理。”

“都不關你們的事了，”杜剛苦笑道，“如果我是董事長，也會唯才是舉的。可是，可是總是有那麽一些無聊的人會瞎猜疑。”

淩小宇默然無語，靜聽下文。

頓了一頓，杜剛繼續道，“前幾天老爸回來告訴我，說外面有人說，說……”

“說什麽呀？”淩小宇急了。

杜剛無奈，吞吞吐吐地道，“你知道的，盈盈的媽媽過世多年，任叔又一直未續弦，而且，為了工作出差方便，一直沒有用女秘書，可就有那麽些無聊的人，說他喜歡，喜歡男，男的，而如今，你，你……你成天跟他形影不離……”他長長吐了口氣。任行之是他最尊敬的人，也是他未來的岳父，而淩小宇又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能說出來這些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淩小宇一定知道自己臉色難看之極，因為他的心裏難過得快要窒息了。

沒想因為他，有人這樣侮辱了心目中天人一般的老叔。

“不要難過了，小宇，”杜剛拍着淩小宇的肩膀，“我知道，你在心目中是把任叔當成了淩叔。”

“嗯，”淩小宇勉強應着，很感激地看着這位最好的朋友。

“哎，讓別人說吧，我們自己問心無愧就是了。”杜剛嘆氣道。

“問心無愧？”淩小宇心中一凜，自己真的能問心無愧嗎？自己真的就僅僅是把任行之當作了父親，真的只有父子之情？自己難道沒有刻意地去接近過他嗎？除夕夜所發生的那一幕一幕又浮現在他眼前，那是種什麽樣的感情呢？

淩小宇從來沒有仔細分析過自己對任行之的感情，此刻心亂如麻。他覺得自己此時的情緒很奇怪，面對這樣的謠言，應該感到極端憤怒才是，然此刻他心中竟然是一種莫名的心痛，為自己，更為任行之。

看見淩小宇一言不發，一副難過的樣子，杜剛頗為後悔告訴了他這事，拍拍他肩膀，“好了，小宇，先不要想這事了，我們以後注意一些就是了。”接着，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追查到這散布謠言的人。”

“嗯，嗯”淩小宇勉強應道，“是的，一定要找他出來，我們自己是小事，一定要還老叔的清白。”他覺得這聲音好遙遠，仿佛不是自己在說話。

傍晚。

杜剛開着車子将淩小宇和丹丹送到門口，然後和任盈盈去了杜家吃晚飯。

淩小宇松了口氣，他突然發現自己有些不敢面對任盈盈。

丹丹跳得筋疲力盡，早在車上就睡着了。

開門的是任家的傭人老楊，他們彼此已經很熟悉了，用不着說什麽話，淩小宇背着丹丹進了門，将他放在床上睡好。

來到客廳，和老楊打了個招呼，準備回家，這時老楊告訴他任行之已經回來了，在書房裏。

淩小宇輕輕走到書房門口，只見任行之背對着他，正聚精會神地看着桌案上的一幅字畫。

敲了敲房門，淩小宇輕聲喊道，“老叔。”

任行之轉過身來，此刻他正戴着一副老花鏡，顯得是那麽從容、溫和、慈祥，看得淩小宇心中一顫。

“嗯，小宇兒，回來了？”任行之微笑着，“盈盈他們呢？”

“噢”淩小宇會過神來，“去阿剛家吃飯了；丹丹玩得太累，路上就睡着了。”他拼命想擠出笑容，但此刻心事重重，又怎麽笑得出來呢？

“小宇，有什麽事呀，好像不開心？”任行之溫和地問道，淩小宇的心事怎麽逃得過他的法眼呢？

“沒，沒什麽”淩小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任行之自然看得出來他言不由衷，當下也不點破，輕輕嘆了口起，指着桌案說道，“小宇，你來看看這幅字，送給你的。”

淩小宇心中一熱，連忙走過去。

只見桌案上雪白的橫幅，上面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高山流水。

鐵鈎銀畫，字跡未幹，墨香猶在，正是任行之那蒼遒的筆跡。

一瞬間，淩小宇熱淚盈眶，眼前模糊起來，在那幅字裏面，他仿佛看到了高山流水的傳說，仿佛看到了伯牙子期，看到了去世的父母，看到了那麽多關心他的親朋好友，也看到了任行之慈祥和藹的臉龐，看到了一份人間溫情……

“小宇兒，怎麽哭了？”任行之看見淩小宇的眼淚滴答滴答直往下流，不由得也謊了手腳，過來憐愛地輕輕抱着他的肩膀，掏出手絹。

“謝謝您，老叔，謝謝您……”淩小宇突然悲從中來，撲進任行之懷裏，一時間，那熟悉的幽幽體香又鑽進鼻孔，想起白天杜剛對他說的話，淩小宇熱淚滾滾。

接下來的日子是淩小宇除父母過世外，最沉默的的一段日子，他的話少了很多，心情似乎也沉悶了許多。

清晨，“三才劍客”依然在江邊練着他們的樂器，但淩小宇總覺得，旁邊圍觀的人們經常在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他和任行之，而背後，總有一些人唧唧喳喳，指點着什麽。

他地心态，很明顯地反映在了音樂上。笛聲不再像以前般與二胡、琴聲水乳交融，而是顯得那麽尖銳，那麽格格不入。影響到了整個合奏的效果。

二胡聲嘎然而止，笛聲，琴聲也跟着停了下來。

“小宇，最近怎麽了？老是心不在焉的。”任行之是一個在藝術上追求完美的人，此時頗為不悅地道。

“老叔，我……我……”淩小宇第一次看見任行之如此不悅，半天說不出話來，低頭道，“對不起。”鼻子一酸，幾乎掉下淚來。

看着淩小宇的神情，任行之的心早軟下來了，“心有雜念，怎麽能奏出最好的音樂？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從江邊到任家吃早飯的路上，淩小宇始終低着頭，一言不發。

任行之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小宇兒，最近怎麽了啊？告訴老叔，是不是想爸爸媽媽了？”他對淩小宇的關愛之情，溢于言表。

“嗯～”淩小宇低聲附和着，他哪敢把自己心神不寧的最大原因告訴任行之？

“唉，可憐的孩子！”任行之嘆了嘆氣，用他那溫暖厚實的手緊緊包着淩小宇的手，兩人攜手而行。

平常，從江邊歸來的時候，淩小宇總是很自然地挽着任行之，一路說說笑笑，而自從那天聽到有那樣的謠言後，每當淩小宇很習慣地去挽他，一碰到他的手臂，淩小宇心中總是一哆嗦，似乎覺得旁邊總有人看着他們，不由自主地又縮回了手。

而此時任行之緊緊攥着他的手，那柔軟厚實的掌心，傳來如此的溫暖，一點一點消融着他心中的陰霾。

晨光中，任行之的面容那樣紅潤，那樣的祥和，那樣的正氣凜然，他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旁人異樣的眼光。

淩小宇望得呆了，突然感覺到自己是多麽渺小。本來無一物，哪裏會有塵埃？高山流水，君子心中自有天地，讓別人去說吧。想到這裏，淩小宇心情逐漸開朗，用力握着任行之的手。

他們恢複了輕靈的腳步，迎着初升的朝陽，大踏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