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點緊張
裴時語印象中的沐長史向來沉穩和善,從未見他這般失态過,她不由自主地問:“王爺怎麽了?”
沐長史心急如焚:“王爺醒不來了。”
裴時語心緒微動,醒不來了也好,省得她動手。
她低頭放下手裏的賬冊,掩去眼底的興奮:“胡大夫怎麽說?”
沐長史匆忙道:“今日是解毒的最後一天,也是最難挨的時刻,王爺疼昏了過去。胡大夫說,這應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方式,導致王爺不願醒來。
可這般情形實在危險。
眼下卻還有最後一幅湯藥未服下,王爺他咬緊牙關不肯松口,今日若是醒不過來,短期內再也難再醒來。
所以屬下鬥膽,請王妃去看看王爺。”
裴時語起身:“好。”
沐長史喜出望外。
裴時語到達澹月堂,胡大夫與元大夫一起迎上來,兩個人皆是一幅憔悴不堪的模樣。特別是胡元,眼睛是紅的,發髻是散的,顯然被蕭承淵這毒折磨得厲害。
一見裴時語,胡元便十分過意不去地迎上來,但談吐還算從容:“王妃恕罪,在下已經盡力,詳細情形想來沐長史已經告訴您。您陪王爺說說話,說些他感興趣的,指不定他也能醒。
若今日實在醒不來,在下立即給我師父去信,您放心,這世上就沒有我師父解不開的毒,只是王爺需要多沉睡一些時日。”
裴時語凝眉沉吟半晌,緩緩開口:“王爺若是昏迷着,是否會有生命危險?”
“會有一些風險,”胡元回答得幹脆,“請王妃放心,有在下和元大夫在,定能确保王爺性命無虞。”
裴時語有些失望。
沐長史他們三人這幾日日日陪着蕭承淵,不知王妃這幾日為何沒來看王爺一眼,但如今人既然來了,他們識趣地退下。
蕭承淵的書房共有三間,中間一間廳堂,東西各一間,蕭承淵平日裏會在東屋裏處置事務,在西屋裏休憩會客之類的。他這會正躺在西屋南邊的暖閣裏。
裴時語走近。
暖閣裏靜悄悄的,只有蕭承淵淺淺的呼吸聲。
今日的蕭承淵臉色白得異常,唇色卻是濃,但出乎她意料的,他的表情看起來并不痛苦,反而有種詭異的平靜,偶爾才會閃過一絲絲難耐的神色。
他就安安靜靜躺在那裏,毫無防備,似乎對他做什麽可以。
裴時語立在榻旁,居高臨下打量他。
織錦雲被蓋至胸.口,她的視線不知不覺落在蕭承淵頸間的凸起上,心急跳起來,掩在雲袖下的手躍躍欲試。
反正他本來就有可能出現危險,裴時語輕輕咽了咽。
這雙手白皙潔淨,指節纖細小巧,未殺過生,此時微微顫抖着,正緩緩擡起,朝蕭承淵的喉結移去。
睡夢中的蕭承淵渾然未覺,夢裏,前世種種不斷在眼前閃現,但總繞不去那雙滿是期盼的眼。
有兩個聲音在頭腦中來回拉扯,一個勸他趕緊醒來,一個告訴他想多待一會。
他想捧起那張臉,但身子像是被釘住,只能當個旁觀者,動彈不得。
他伸手,想去抓住些什麽,但總是徒勞無功兩手空空。
直至鼻間盈來熟悉的馨香,榻上的蕭承淵突然擡手,夢裏的他也終于不再一無所獲,得償所願。
他醒得太過突然,眸底還有從夢裏帶出來的欣喜,似是知道不能那樣放縱,眼神裏還帶着些克制,但很快,感受到手裏軟綿綿掙紮的力道後,蕭承淵很快輕啓薄唇,“抱歉。”
心底卻是雀躍的,手忘了松開。
計劃失敗,裴時語暗下結論。
比起失望,她此時更多的是緊張,原來真要取人性命時,雙手不一定聽使喚。
她有些後知後覺地想,萬一他在她動手時醒來,他手勁那樣大,搞不好死的會是自己。
裴時語掙了掙,試圖從他的手裏救回自己的手腕。
蕭承淵這才反應過來,松開手,再次道歉:“抱歉。”
裴時語并未完全從方才的緊張中舒緩過來,她垂下眸子匆匆開口:“我去請胡大夫。”邊走,邊不動聲色揉了揉發紅的手腕。
她之前的推測是對的,讓蕭承淵償命之事還需從長計議。
蕭承淵目送她走出暖閣,目光落在方才抓人的那只手上,虛虛地再握了握,深眸裏浮出些些亮光。
雖然她看上去仍然不高興,至少她來了。
裴時語丢下一句“王爺醒了”後離開,候在外頭的三人喜出望外。
蕭承淵醒來後,接下來的事變得格外順利,喝下最後一幅湯藥後,到了下午再會診時,胡元滿意地得出結論:“幸不辱命,王爺的毒已順利解了。若是調理得當,王爺的腿三月左右應該能站起來。
論調理身體的功夫在下不及元大夫,便不再獻醜,往後的,就得辛苦元大夫。”
王府三人都知道胡元後頭的話是在謙虛,他實則是惦記早些回鄉,不想再在上京耽擱。
最難的問題已解決,蕭承淵自然沒有為難他的道理,交代沐長史:“替我好好感謝元大夫。”
蕭承淵輕輕按了按已經有些知覺的雙腿,心底頓生無窮的力量與勇氣,以及掌控一切的信心。
***
自上午與蕭承淵在澹月堂見過一回後,裴時語先将要蕭承淵償命的念頭放下,将祖母給她的宅子鋪面地契盤點了一遍。
祖母因為防着黎氏惦記,她自己也不敢随意出面搭理,所以這些産業要麽全權交由管事管理,要麽簽了長約租給他人。
因為祖母孀居且行動不便,日子久了,人心起了變化,多數鋪子每年的進項與那些産業的數量嚴重不符。
她不知道便好,知道了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任人糊弄。
該找個機會與那些管事見見,總得讓人知道不能再像對待祖母那樣糊弄如今的東家。
再有一事,老夫人惦記蕭承淵的解毒情況,和裴時語約好了,一有好要消息告訴她,下午沐長史特意跑來一趟,告知了她蕭承淵解毒很順利。
她還需要齊王妃這個身份,夫妻一體的道理她懂。
即便對蕭承淵有怨氣,也知道蕭承淵的毒已解的消息不能再通過寫信的方式傳遞,再說,她也想知道祖母這幾日在伯府裏到底如何,索性當即讓春曉回了一趟伯府。
春曉回來時已是申時過半,裴時語在書案前看賬冊,她聽見動靜後擡頭,迫不及待問春曉:“祖母怎麽樣了?”
春曉立刻眉飛色舞道:“老夫人讓婢子轉達王妃,這幾日是她這十多年來過得最舒心的日子,事實上婢子看到的也是這樣的,老夫人坐着輪椅,中氣十足地,将那幫試圖還像之前那樣奉陰違的丫鬟仆婦訓得目瞪口呆的。老夫人說了,誰要是不服氣就滾蛋,她的親親孫女如今可是齊王妃,看誰有膽子敢在她面前造次。”
聞言,裴時語抿了唇笑。
祖母離開前她還憂心忡忡地,擔心祖母回去後受黎氏的氣。
老夫人摸着她的頭,似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傻囡囡,祖母之前對黎氏一忍再忍,一方面是失去了心氣,更主要的是她拿捏住了你,她是當家主母,你爹爹又完全偏心向她,祖母孤立無援,與她鬥必定會令你遭受許多不明不白的苦。如今你已出嫁,且還過得這樣體面,俨然就是祖母的依靠,我何必要對她忍氣吞聲。”
老人信心滿滿地說:“放心吧,說不定她如今還擔心祖母我給她使絆子呢。”
如此,裴時語便能放心了。
主仆倆再說了會,春曉知道裴時語的心思,故意多說了幾句老夫人如今在伯府裏雷厲風行的做派,逗得裴時語徹底放下心來。
不知不覺時間過得很快,春曉突然想起:“又到晚膳的時間,王妃這回還是不與王爺一起嗎?”
“不一起。”
春曉想起回來前老夫人的殷殷叮囑,張了張嘴想勸裴時語,待看到裴時語如今從容不迫的模樣,想了想,王妃定然心裏有數,于是清脆地回答:“那婢子去知會廚房一聲。”
春曉才出房門,很快又折回來。
已快入冬,天黑得早了,光線已不是很好,春曉出門後,裴時語着手收拾賬冊。見春曉又回來了,以為她有話沒說完,問她:“怎麽了?”
春曉告訴裴時語:“王爺來了,說想與您商量一下明日進宮的事宜。”
裴時語想起來,的确有這麽回事。
她與蕭承淵于九月初十成親,帝後念在蕭承淵“病弱”的緣故,特意準允他們等蕭承淵的身體好些後再進宮認親。
蕭承淵将沖喜效果好的消息早已傳得上京人人皆知,且那日借她的手将計劃月底進宮認親的信息傳給了宮裏,明日是九月最後一天,他們再不進宮,宮裏頭該有些想法了。
裴時語暗自嘆氣,既要這個身份,便得受這個身份束縛。
既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且在世人眼裏她與蕭承淵還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自然沒有讓蕭承淵一人前往的道理,這一趟避無可避。
裴時語輕啓丹唇:“讓他進來吧。”
春曉重重點頭,不得不再次佩服起自家主子。
一個月不到,将王爺拿捏得服服帖帖的,主子再也不是新婚當夜苦苦哀求卻被冷據門外的小娘子,如今王爺來見王妃,還得看王妃的臉色。
厲害。
一陣輕微的輪椅滾動聲音過後,蕭承淵如期出現在屋裏。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解毒了的原因,裴時語覺得,他的氣色好了許多。
裴時語覺得,如今的他們沒有客套地必要,于是開門見山地問:“王爺明日需要我如何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