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考慮考慮
聽了裴時語的話,沐長史面有難色:“王爺在東屋。”
東屋是書房,他如今處于解毒階段,聽說會令人痛苦不堪。他這會都放不下,定然是在處理急事,裴時語不想等他,欲轉身離開。
沐長史想起蕭承淵這幾日肉眼可見的落寞,鬼使神差地開口:“王爺說了,王妃若是想找他的話,可以随時去找他。”
也好,省得再等跑一趟。
裴時語沖沐長史微微颔首,擡步入內。
這幾天她回回探望完祖母,祖母都會迫不及待地将她趕回正房,而那時正是他解毒的時候。
聽胡大夫說,蕭承淵解這毒時會很痛苦,如同死過一回。
她發現蕭承淵特別能忍。
她有幾回路過時看過幾次,能看出來他疼得冷汗涔涔,連青筋都冒出來了,仍能做到一聲不吭。
裴時語步入書房,果然看到他臉色蒼白,正頂着一腦門虛汗,緊咬牙關在處理部下的來信。
蕭承淵聽到動靜擡頭,墨黑的瞳仁裏湧起波瀾,他很快斂起錯愕的情緒,吸了口氣,才開口:“你來了。”
嗓音似乎微微有些發抖,他雖極力控制了,但裴時語能推斷出來,他這應該是痛的。
裴時語輕拂裙擺,施施然在就近的凳子上坐下,開口:“我今日來找你是有事要與你商量。”
蕭承淵擱下手裏的信件,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手放在膝上:“你說。”
來前裴時語已經打好腹稿,不緊不慢開口:“既然前塵過往你我都一清二楚,如今你我說話便不用再繞圈子。前世你我活得都很艱難,有許多心願未完成,上蒼垂憐讓你我重活了一回,就該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你有你的大業要完成,而我不想再如前世那般窩囊,我想離開上京,換個地方生活。”
這幹脆利落地一番話落在蕭承淵的耳裏,心忍不住緊緊揪着,濃眉也不由自主蹙起。
她要離開上京?
那日之後,他們一直不曾好好說上幾句話,他知道她大概是厭極了他,回回碰面時,她要麽冷眼以對,要麽對他視而不見。
那雖會讓人覺得難過,卻不會令人絕望,至少她對他還有厭惡的情緒,不管好的壞的,總歸于她而言他還是會有一點點影響的。
他甚至期待她能多發洩幾回,或者讓他補償些什麽,總好比如今客客氣氣地。
先聽聽她的想法吧,蕭承淵努力抵抗着胸膛內不斷湧起的酸澀,安慰自己:“你想去哪?”
裴時語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自然不想告訴他實情:“我的情況你也清楚,昌樂伯府我定然回不去,所以幹脆不做指望,趁祖母解了毒,身體還算硬朗,我想帶祖母回青州。”
蕭承淵的眸光黯淡下來,他應該猜到的。
裴時語的家鄉在青州,他舅舅一家離青州不遠,那裏有她覺得有盼頭的生活。
頓了頓,他艱難地開口,墨眸裏看不出情緒:“好,我答應你。”
裴時語楞了下,原本還以為會與他有一番拉扯的,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答應。
蕭承淵的視線一直停在裴時語身上,自然也沒有錯過她眼底的錯愕,他的喉頭滾了滾,再次開口:“不過,你不能此時就離開。”
裴時語的秀眉擰起,方才平靜的眸光中多了些惱意,這麽快就變卦了?
蕭承淵自嘲,如今的他連從她那裏獲得一絲絲耐心都成了奢望。
蕭承淵認真地看着裴時語,沉着開口:“此去青州路途遙遠,又時近年底,天氣寒涼,老夫人體弱,實在不宜出行。再者,如今的青州不太平,萬一遇到兇險,我估摸着,等開春後老夫人的身體也養得好些了,那邊的亂象也能平定,你們到時再出發。”
裴時語不想與他有任何糾纏,平靜道:“此事不勞王爺費心,我自有安排。”
蕭承淵擱在膝上的手攥緊,身子前傾,嗓低沉的嗓音裏多了幾分急切:“你如何安排?你與祖母這些年在伯府過得如何不用我多言,伯府如今被黎氏掌控,你難以找到靠得住的護院,那便只能請镖局的人護送你們。
且不說镖局裏水有多深,單就你們祖孫倆單獨出行,這本就容易成為別有用心的人的目标。
我能派護衛送你,但青州如今局勢複雜,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能允你們離開。”
裴時語前世待在深宅裏,青州的局勢她不知情,但人心險惡的道理她懂。
見他說得如此鄭重其事,裴時語不得不考慮他說的,她也考慮過祖母的身體,本就沒有要求非得現在離開。
蕭承淵沒有給她猶豫的時間:“我知道你如今不待見我,你放心,等祖母回去之後,我會搬去澹月堂,不會打攪到你。”
他說的這些似乎都是在自己考慮,裴時語問他:“你這樣做,圖什麽呢?”
蕭承淵腦中飛轉。
他之所以提這些,一方面是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如今不是去青州的最好時機;最主要的,他不想她離開,他想設法為自己争取半年時間。
他直覺他們之間仍有誤會,但此時此刻在這種心境下還有些事情說不清楚,需要時間來查證。人若是走了,斷絕了交流,許多事情便再也說不清楚。
譬如他前世認定了她是奸細,若是多去深究那些想說卻不敢說眼神背後的情意,若是多問她幾句,多說上幾句話,而不是自以為是僅憑那些先入為主的印象便拒絕交流,或許結局會很不同。
可惜他花了一世才懂得這個道理。
失去了的信任若要再找回來,必定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所以,他若是此刻表明他做這些只是因為不舍想讓她留下,她定然不會信。
短暫的沉寂之後,蕭承淵再開口時滿滿地誠摯:“是我對不住你,就當我想做些補償吧。”
補償?裴時語定定看他,勾唇,或許。
但更多的,應是他好不容易對外營造出兩人和諧的局面,她若突然離開,他那裏無法收場。
不可否認的是,既然不着急離開,齊王妃這個身份于她而言很有用處。
有這個身份和那些流言在,祖母在伯府裏的日子會好過些。有些事情閨閣中的女子無法出面去做,而出嫁後的便少些顧忌。
比如祖母交給她的那些産業,她總得學着去打理的。
到時帶祖母遠行也好,祖孫倆回梧州生活也罷,她必須得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裴時語輕啓丹唇:“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蕭承淵懸了多時的心終于放下,緊攥的拳終于松開。她總算沒有斷然回絕。
既然蕭承淵知曉該将假信息傳給何人,他應當知道誰是潛藏在伯府裏的奸細,裴時語問蕭承淵:“我的信在到祖母手裏之前,還被誰看過?”
蕭承淵被她這突然轉換的話題驚訝了下,他仍在為她的去留憂心忡忡,她卻十分輕巧地跳到了另外的問題上,毫不拖泥帶水。
疼意一陣接一陣傳來,蕭承淵暗吸了口氣,道:“是清露院的花嬷嬷。”
這一點出乎裴時語的意料。
四天前的傍晚,她收到祖母的信,信裏讓她回伯府參加裴玉琳主持的小宴,那時她便意識到,這信是有人代寫的,于是沒有回信,只讓餘鑫帶了個口信回去。
結果第二天和祖母一合計,餘鑫根本沒有将消息告訴她,反而裴玉琳提前知道她要回去,說明餘鑫将此事告訴了黎氏母女。
裴玉琳是否知曉祖母的信被人替換不得而知,但黎氏敢給裴玉琳退親,定然是有所依仗,她肯定知情,至于黎氏通過哪種方式與皇後的人聯系她的确不知情。
沒想到是清露院的花嬷嬷。
可清露院是晏姨娘的居所,難道晏姨娘也知情?
見裴時語若有所思,蕭承淵緊緊地扶住輪椅扶手,艱澀開口:“還有,餘鑫也有問題,你打算如何處理?”
裴時語的心情有些複雜。
她之所以遲遲未行動,是因為不願懷疑懷疑餘嬷嬷,餘嬷嬷服侍祖母四十載,在沒有确切的證據之間,她不想寒了老人的心。
經過查證,餘嬷嬷的确不知情,有問題的卻是老人家唯一的孫子。
餘嬷嬷于她們祖孫而言終究不同,她得知道,餘鑫明明清楚黎氏對青松院的人不好,他為何仍要幫黎氏做事。
見蕭承淵仍在等她的回答,且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裴時語回答:“此事你不許插手。”
蕭承淵的眸底閃過一絲黯然。
裴時語想說的已說完,見蕭承淵的臉比她方才進來時又白了幾分,起身朝寝室走去。
确認裴時語離開,蕭承淵一下子卸了力氣,中衣幾乎已被汗透。
他連忙掏出随身攜帶的瓷瓶,顫着手取出藥丸服下。
胡大夫果然沒有騙他,他與老夫人中毒程度不一,他采用的是以毒攻毒之法,先前這幾天不光要忍受原先的毒素對身體的影響,還得承受新來的毒藥帶來的痛楚,的确是一日疼過一天。
老夫人是在解完毒後的第二天下午提出要離開的,正是一天當中蕭承淵精神最好的時候。
裴時語很是不舍,雖說她相信蕭承淵不敢再限制她進出王府,但畢竟還用着這個身份,總歸沒有同住一個屋檐下方便。
老夫人卻執意要離開:“祖母身上的餘毒已清,囡囡應當放心了。”她擡頭望了眼不遠處的蕭承淵,“可将來和囡囡過日子的是王爺,囡囡不可任性,等王爺也恢複了,囡囡再帶着王爺去看望祖母。”
裴時語無奈,卻又不能讓老夫人看出她如今與蕭承淵貌合神離的本質,唇動了動,不知該如何令老夫人在不再看好他們二人的關系的前提下,又不用擔心她的處境。
眼下是說不清楚了,但這個事情她得考慮着,慢慢讓老夫人不再那樣看好蕭承淵,相信她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老夫人拍了拍裴時語的手,笑着看向蕭承淵的方向,“囡囡先等一等,祖母有幾句話要對王爺說。”
自從得知前世連累了老夫人,蕭承淵一直對這位慈祥的老人心懷愧疚,他恭恭敬敬地向老夫人行禮:“祖母。”
老夫人很欣慰,孫女自從兒媳離世後便再也沒有活得這樣任性過,而她之所以能夠任性,是因為有人願意包容她。老夫人誠摯地開口:“這些時日,多謝王爺不與時語計較,老身在此謝過。這孩子自小沒有母親,無人教她夫妻之間該如何相處,若有得罪之處,還往王爺告訴老身,老身自會好好教導她。”
蕭承淵連說不敢,認真看向老夫人:“孫婿自小也沒有母親,從未見過尋常夫妻應如何相處,是孫婿該感激時語不計較我的不體貼,若是她感受到了委屈,還望祖母直言,孫婿定當用心改過。”
老夫人自從得知蕭承淵身上的毒是被将他帶大的皇後下的手,忍不住對他産生了許多同情,聽到他這番話,忍不住感慨,“你們都是好孩子,将心往一處使,日子定會越過越好的。”
蕭承淵感激不盡,衷心地開口:“多謝祖母。”
老夫人離開當天,蕭承淵如約搬去了澹月堂,裴時語清淨了幾天,有閑暇整理祖母給她的那些産業。到蕭承淵解毒的第七天時,沐長史突然匆匆求見:“王妃,請您去看看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