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陳嘉越張着嘴愣了很久,似乎對這個看上去很合理的邀請感到不可思議,看看笑得很不自然的李岩,再看看低着頭紅着臉手指繞來繞去的邵雯露,一股猜不到由頭的傷心湧到了眼前。李岩沒料到他會思考這麽久,還不太樂意的樣子。按照陳嘉越的性格,這點小事應該爽快答應才對,不會多想。
“我有幾門課要期中考,等那之後吧……”陳嘉越突然恢複正常,不好意思地笑,“最近好像都抽不出時間。要吃什麽學姐決定好了。”
李岩松了口氣,遠離陳嘉越的那只手貼着桌面偷偷給邵雯露比了個“OK”。女孩臉更紅了,極力抑制住喜悅,說“什麽時候都可以”“不着急”,又說室友找她有事要先走了,拎起提包,邁着小碎步快樂退場。
李岩看着她離開,微卷的棕色長發,到腳踝的格子裙,背影比他瘦小,能和心儀的男孩一起吃飯的滿足感溢出來,店門口老風鈴的聲音都清脆了不少。臉上的羨豔逐漸被惆悵覆蓋,李岩嘆了口氣,扭頭卻見陳嘉越起身追了出去。
咖啡廳的椅子沒有包靜音腳墊,他這一猛地站起來,制造了不小的噪音。李岩在周圍人或好奇或不滿的目光裏垂下腦袋,雙手捂住臉,悲傷一點一點往裏腐蝕,後悔和解脫從喉嚨扭打到心口,兩敗俱傷。
上學期他穿女裝和陳嘉越出去玩的那兩次被人拍到過照片,陳嘉越是gay的謠言不攻自破。李岩現在是衆所周知的陳嘉越的高中同學、好朋友,經常有人找他幫忙捎句話或打探行蹤,有幾個女孩打聽過陳嘉越的感情情況,還想讓李岩幫忙轉交禮物。李岩沒有接過這種任務,一律讓女孩直接找陳嘉越,打包票說陳嘉越性格很好,不要怕,打直球才有用。他沒告訴過陳嘉越,陳嘉越也沒和他提起過。女孩們的暗戀都沒有下文。
那現在陳嘉越追出去幹什麽呢。是不是破解了李岩的意圖,知道他想撮合他跟學姐,又意識到學姐恰好是他喜歡的類型,就想一鼓作氣和學姐明說。陳嘉越有時候直率得讓人招架不住,真的喜歡的話,應該不會遮掩吧。難得他開竅這麽早。或許這就叫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
早點也好,李岩也可以早點結束白日夢,早點結束這段不清不白的關系,光明正大地做陳嘉越的普通朋友,不會再有越界的意外或臆想。他應該去跟劉潤林要機械帥哥的聯系方式,認識更多的人,正式開始新生活。大家都應該回到正軌,陳嘉越要回T大讀研讀博,未來飛黃騰達,而李岩只想回家考個編制,安穩生活。
他們注定沒有結果,就不必再相互拉扯。雖然是李岩單方面被扯痛。
李岩有點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哭一會兒,抹了把臉準備收拾東西離開,突然被抓住了手腕。他從來沒在陳嘉越身上見過要發火的跡象,此時被他拽着悶聲往外走,卻發現陳嘉越好像生氣了。陳嘉越用足了勁,李岩甚至隐約聽到了手骨咔咔作響的聲音。他看看他發白的指節,再看看他脖子上的青筋,眼裏的水霧還沒蒸發,他們就風一般轉移到了圖書館後面的植物園裏,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肯先開口。
各種叫不上名的花開得正好,但總是笑得比花還燦爛的陳嘉越看上去不太好。
他能有什麽不高興的呢。李岩茫然地盯着陳嘉越濕漉漉的發紅的雙眼。是不喜歡邵雯露那樣的嗎,是覺得他多管閑事嗎。還是……不想他和其他人單獨見面呢。
正要否定最後一種猜測,手腕上的力度又重了。“你不要總是把我想得那麽傻行不行……”陳嘉越一開口又是那股子受了天大委屈的傷心勁,在李岩面前可憐得像只縮在角落裏搖尾巴的小狗,氣勢洶洶只能維持幾秒。
李岩仍然猜不到陳嘉越每一次傷心是為了什麽,他快速眨眼,用俏皮掩蓋還沒藏起來的惆悵,說“你本來就傻”。
“我跟學姐說了我爸媽不讓我在大學談戀愛。”陳嘉越的回答總能出人意料。
搖搖擺擺的心穩定了一些,李岩以為他僅僅識破了他的表面行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嫌棄他的莽撞:“你這借口也太爛了吧!你真直接跟她這麽說的?”
“我跟每個女生都這麽說的!”陳嘉越的手又收緊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讓她們來找我的,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
李岩是真不知道。他愣愣地聽着陳嘉越一句接一句控訴,颠來倒去坍塌又重塑的世界再一次陷入混亂。“……你先把手松開。”他暫時只能想到這一句,“疼死了。”
陳嘉越立刻松手,抱歉地垂下腦袋。養了一個冬天,李岩白回來了,手腕上纏繞着五道鮮紅得快要發紫的指印,很是瘆人。“對不起……”陳嘉越的氣勢更弱了,他可憐兮兮地道歉,顫巍巍伸出雙手,托起李岩的手腕,輕輕呼氣。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多認識點人。”李岩嚴肅起來,幹脆主動坦白,但沒舍得收回手,“你又不可能四年都只和我一個人交朋友。”
溫熱氣息輕柔地落在皮膚上,微微發癢,像羽毛拂過心尖,飄到淚腺上緩緩扇動。“談個戀愛也挺好的啊,除了學習和打球,你也做點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吧,離家這麽遠,你爸媽能管得着麽。”
“如果你是喜歡自己慢慢找的話,那我以後就不自作主張了,對不起。”
羽毛停止拂動。陳嘉越緩緩擡頭,眼裏盛滿的失落是李岩見過的最大集合體。“我以為我們兩個已經在……”他小聲開口,雙手向裏合攏,輕輕包住了李岩的手。
“……啊?”李岩的眼淚欲流又止。他試圖複盤陳嘉越的嘴型,不太确定那自動消聲的三個字是不是“談戀愛”。
“我以為我們都說好了的……”陳嘉越更小聲了,像沒紮緊的氣球,底氣噗呲噗呲往外漏,臉慢慢變紅,眼神亂飄,大拇指無措地在李岩手背上按來按去,“我們那天不是都、都親了嗎……”
“……啊?”李岩徹底陷入混亂。他不知道是陳嘉越的認知出了問題,還是他這幾個月白過了。他甚至無暇思考陳嘉越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這個關鍵性的問題,只能對陳嘉越認為他倆好兄弟一般的相處模式是在談戀愛感到匪夷所思。
這次陳嘉越似乎很快讀懂了李岩的內心活動,着急地解釋:“因為你之前跟我出去玩都要扮成女孩子,我、我後來就想你是不是不想別人知道你是、是那個……我就、就學校裏也沒有、沒有跟你怎麽樣……你也沒有提意見,就、就覺得你應該也這麽想的……”他攥緊了李岩的手,目光清澈單純,反射出李岩呆滞的傻樣。
“我知道你可能又要說,我們兩個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可是李岩,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沒有談過別的戀愛,我就是現在只想和你待在一起,這樣子的喜歡應該也是算數的吧……”
“以後的事情我、我也不知道會怎麽樣,但是現在,我們能不能……能不能……”陳嘉越的臉紅成了熟透的蘋果。他垂着腦袋,支支吾吾想不出後半句,李岩的手背要被捏成和手腕一樣的紅色。“明天晚上我們出去吃嗎,大餐還沒有補上。”最終他選擇轉移話題,發出似乎醞釀已久的邀請,“不要穿裙子了。”
李岩仍然在宕機。需要重新梳理的數據過多,bug疊出,計算機大一生陳嘉越不是個合格的修電腦選手。
解決問題的關鍵是一個吻,一個和之前比起來毫無進展的嘴唇貼嘴唇的短暫動作。不過畢竟他們這只是第四次接吻,前三次都在同一天發生。
陳嘉越挪開嘴巴的那一刻,李岩崩潰大哭起來,反複念着“傻逼”,也不知道是在罵誰。他被陳嘉越緊緊抱在懷裏,進度條的最後百分之一,是他們的初吻大概可以溯源到高二時新年煙花綻放的十分鐘前。
2021-11-13 00: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