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算計
蕭景赫接了這個案子後十分情理之中且理所當然地派遣親兵進駐了大理寺, 将看守孟澤的護衛全部替換成了自己人。
關于之後該如何審如何判,楊晏清并沒有過多說明,蓋因這個案子其實并沒有什麽難度, 只要按照刑部律令依法斷案便是。
楊晏清真正等的,是孟澤在得知孟尚書并不準備從刑部撈他出去之後趁亂會吐出的東西, 并且在他招供的時候,蕭景赫、刑部官員、鎮撫司三方俱在, 到那時就算是顏修筠反應過來想要堵嘴滅口, 也斷然沒有任何機會。
這兩日蕭景赫因為這個案子開始往大理寺跑, 楊晏清反而清閑下來,搜刮了蕭景赫藏了一書房的話本子, 一邊看一邊複盤這只大尾巴狼都是從哪裏學的亂七八糟的花樣。
初春雖冷, 太陽卻比冬日要暖上些許, 院子裏的樹枝草葉子都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發出嫩芽, 看得人心情也舒暢不少。
楊晏清聽見腳步聲擡頭, 就見沉着臉的甘大夫走進來,兩手一揣往前邊的椅子裏一坐, 一句話也不說,一副生悶氣的模樣。
“怎麽,這是誰又不懂事惹了咱們操心的老大夫?”楊晏清看了眼氣呼呼的小老頭兒, 低頭将手裏的話本又翻過一頁,嘴角還銜着笑。
“你還笑!”甘大夫盯着楊晏清,“昨天宮裏送來的藥材裏面夾了一張藥方子,你肯定知道。”
楊晏清的頭都沒擡:“嗯,知道。”
“你都不催我的?不想知道到底能不能解毒?”甘大夫也是納了悶, 昨天他研究了那方子之後就一直憋着氣等這人找他, 結果呢, 他擱那氣得慌,這人反倒沒事人似的話本子看得悠閑自在。
楊晏清:“若是真能解,他就不會不敢來見我,而是把方子塞進藥材裏遞進來。”
人性這種東西,在先帝與言煜這兩個人身上楊晏清已經栽的跟頭足夠大了,斷不會重蹈覆轍。
“……這方子,有點說法。”甘大夫猶豫了一下,從袖子裏掏出方子放在兩人中間的桌案上,“這的确是按照毒藥方子對症下藥配的解藥方子,反着推的話,我也猜到了最後那一樣我們一直沒能想到的關鍵毒素。”
“按照這個方子來看,當年你服下的毒藥其實嚴格來說應當叫做蠱毒。蠱蟲這種東西玄妙就玄妙在,随着不同的培養藥材與方式毒性也五花八門難以捉摸,它的中毒與解毒都具有一定的獨有性,只有與下毒的那只蠱蟲一同培養的雄蠱才能實現完完全全的解毒。”
楊晏清又翻過一頁話本,這一張恰好還配了圖,雖說那圖上用床帷衣衫遮擋了部位,但看上去仍舊十分香豔。
楊晏清揣摩着這幅插畫,突然就想起前幾日蕭景赫硬是要讓他在上面時的情景,雖說是有些費腰,不過滋味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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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大夫也看到了那張圖,頓時明白過來楊晏清在看什麽東西,氣得一把抽走這人手裏的話本拍到桌子一邊,須眉倒豎:“你到底想活還是不想活!給個痛快話!別搞得我整天皇帝不急太監急的!”
“當然想。”楊晏清嘆了口氣,坐姿随意,“可是這不是命不由己嘛,看開點,總歸也不會讓我死不是?”
“你之前傳回山莊的話是怎麽說的?我可告訴你,該準備的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你別到時候又反悔了!”甘大夫壓低聲音,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小疙瘩,“還有這藥方,剛開始我還納悶,畢竟我想着應該就是給藥丸,想着到時候費點心思多刮些藥渣子研究。”
“直到我看了那方子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輕易給過來了。”甘大夫說到這更是臉色不愉,“那藥方裏面有一味叫‘瓊枝殼’的,不是什麽名貴的藥材,但早在先帝在位時期就劃進了貢品裏,尋常人家是萬萬買不到的。”
“貢品而已,對咱們而言不算難事吧?”楊晏清溫和地看向甘大夫,語調微揚。
“是不難,但當初提議将這藥材劃進貢品不輕易外流的正是還在太醫署當值的老夫。”甘大夫那個時候在太醫署當值,是他發現了瓊枝殼這個藥材具有輕微的毒素,也是他找到了可以與瓊枝殼毒素相抵的藥材。
“瓊枝殼必須與罂粟殼一起配藥服用,否則會對人體髒器造成無法逆轉的傷害,若是這方子是一次徹底解毒的方子傳罂粟殼那點微弱的毒性倒也罷了,可沒有解蠱毒的雄蠱蟲,這方子定然就只是一個定期壓制毒素的,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罂粟殼是什麽東西?上瘾的玩意!按照這方子的劑量一年一年的服用下去,好聽點說是毒性壓制壽數無礙。
往深裏想,沒幾年你就會忍不住藥瘾上頭,到那時就算是有了真正的解藥給你解了身上的毒,但你的身體也早就被那上瘾的罂粟殼毒性掏空了!”
“不錯,倒是個狠毒又精巧的法子。應當是先帝當年就留下的東西,是他的手段做派。”楊晏清摩挲着下巴忽然笑出聲來,“這藥方的問題,太醫署有禦醫能看出來麽?”
“廢話!老夫當年把罂粟殼的上瘾之毒可是記錄在太醫署書庫裏的,更因為這東西的特殊性太醫署當時還專門用各種方式嘗試解毒都沒有找到有效的法子,只能說少量無礙,多次傷身,沒別的說法。”甘大夫拍着桌子上的藥方問楊晏清,“所以這藥,怎麽個處理法?”
“制藥吧。”
甘大夫聽了這話臉色一僵,粗聲粗氣道:“你可想好了。”
“能上瘾就能戒斷,我可是有全江湖最厲害的大夫,有什麽可害怕的呢?”楊晏清看出甘大夫眼中的凝重之意,輕聲安撫,“更何況,這藥……應當吃不了幾次。”
“什麽意思?”甘大夫一個激靈反問。
楊晏清卻沒有再回答的意思,将甘大夫之前扔到一邊的話本重新拽回來翻到方才沒看完的那一頁繼續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甘大夫盯着他良久,最終無奈嘆了一口氣,将桌上的方子重新收到袖子裏轉身離開了。
話本子翻過十幾頁,楊晏清轉頭看向窗外春意初臨的景色,唇角微勾:“小崽子,長大了啊……”
***
另一邊,人證物證俱全,案件審訊順利走完過場,這件本就不存在什麽争議的案子很快便有了結果。
看着擺放在面前要畫押的認罪書,一直神色惶惶的孟澤呆滞瞬間後突然将那認罪書一把抓過來撕了個粉碎大叫道:“我不認罪……我不認罪!!我要見母親!我要見母親!!母親救我……母親一定會救我出去!她答應過的!”
被孟澤不配合的态度弄得無法,聽命于之前蕭景赫說的不得使用強迫手段的府兵只得前去禀報上級。
正一同坐在大理寺刑訊堂的蕭景赫三人聞言手頭的動作皆是一頓,言菁娘看向蕭景赫,一旁坐着的龐大人表情也帶了遲疑。
蕭景赫想了想,招來旁邊候着的府兵輕聲吩咐了兩句,讓那府兵傳話給正在鬧騰的孟澤。
言菁娘一身錦衣衛飛魚服,頭發利索地高束成一個馬尾用銀箍固定,行為舉止哪裏還有半點當日勤政殿首告的柔弱姿态,見此情景也不像一旁的龐大人欲言又止,反而直接問道:“敢問王爺,這是同那孟澤說了什麽?”
“據實已告啊,難不成還因為犯人叫嚣要娘就去找過來?”蕭景赫反問,“還是說這孟澤的嫡母真有通天的本事能從本王手裏将人全須全尾地帶走?”
言菁娘張了張嘴,這幾日接觸之前,她是真沒想到皎潔如月,清俊優雅的先生居然會傾心這麽一個武夫——要說是武功好的,鶴栖山莊裏拿可是一抓一大把,先生平日裏看的身段不錯的美男子各式各樣也不少,這靖北王到底哪裏就正正好鑽進了先生的心窩裏?
蕭景赫雖然表情淡淡,眼神卻冷:“言副指揮使,有沒有人提醒過你,在打量握着你生殺權的上位者時要藏好自己眼睛裏的情緒?”
言菁娘搭在身側劍柄上的手一緊,低頭賠禮:“是下官失禮,還請王爺恕罪。”
“看在帝師的面子上,這一次便算了。”蕭景赫的話可謂一語雙關,“再有下次,想必帝師也不介意再尋一個副指揮史來。”
言菁娘自然是知道蕭景赫與楊晏清的關系并不是朝堂表面上表現出的那般交惡,心中将那個傳消息回來說靖北王腦子不靈光的人從頭罵到了腳後跟。
想着想着,言菁娘忽然嬌笑道:“所以說,聰明人的眼光向來是極好的,只是庸俗的凡人看不到對的地方,王爺說是不是?”
蕭景赫的劍眉稍稍揚起又落下,堂上尴尬難言的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
旁邊坐着的清瘦文官目不斜視就當自己是個擺設,從開始審案到現在,說的話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的的确确是個十分能忍且耐得住性子的人。
正當三人沉默之時,方才離開的府兵急匆匆小跑過來拱手禀報道:“啓禀王爺,言大人,龐大人,那犯人仍舊躁動不安,撕了三分認罪書,大喊大叫揚言有大秘密揭露,說是要與三位大人當面上呈。”
來了。
蕭景赫與言菁娘眼神俱是一變。
“帶上來。”
***
靖北王府裏,楊晏清從之前收起來的匣子中抽出禮部打開,這裏面躺着的紙張并不如之前在蕭景赫面前打開的刑部匣子一樣零碎,有且僅有一張孤零零地躺在匣子最底層。
修長的手指因為春日的回暖終于染了些紅暈,楊晏清從匣子裏将那張折了幾折的紙拿出來展開,裏面只寫了一個孟字,再無其他,字跡卻有異于楊晏清,看上去娟秀清雅,更像是女子所書。
春闱這樣的機會,不僅僅被顏修筠看中,同樣的,這也是楊晏清能夠将做事謹慎膽小怕事的孟尚書從禮部尚書位置上拉下來的唯一機會。
柔軟的繡花鞋踩着輕巧的腳步邁進來,女子清雅的脂粉香氣頓時為房間染上了些許柔媚的氣息。
“見過先生。”婉寧朝着擡眼看過來的楊晏清微微福了福身子。
“坐。”楊晏清将手中的紙張遞給婉寧,“最近的事情辛苦了。”
“本就是先生對婉寧的事殚精竭慮,婉寧又怎敢言及辛苦二字?”婉寧的确是個十分标致的美人,卻不似沈向柳那般美得灼灼奪目,她的長相柔美內斂,柳月彎眉,一雙鹿眼看着人的時候,沒有哪個誰能去懷疑這樣一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會說出什麽謊話。
婉寧看着那紙條上寫着的孟字,眼中的盈盈笑意越發溫柔。
“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楊晏清注視着婉寧,“最初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并未想過會是你。這些年我未曾命人尋過你,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放棄,卻沒想到你會選擇這樣的方法。”
“選擇這條路并非是無路可走,而是這條路才是最能幫助先生填補空缺的路。”婉寧擡手将鬓邊掉落的發絲挽到腦後,“正如當年先生所言,孟尚書做事十分謹慎,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愛惜羽毛,當年未曾發跡時的陳年舊事就算翻出來也不過說一句負心盡是讀書人,風流二字對讀書人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罪過。”
“婉寧知道先生承諾會做到的事便一定會辦到,不論時間早晚。但……”
“先生當年救命賜藥之恩,婉寧無以為報。”婉寧看着楊晏清的眼神也與看向尋常人有所不同,那并不只是單純看恩人或是主子的眼神,而是一個女子傾盡所有注視着心中所戀慕之人的眼神,眸中閃爍着點點星光。
“婉寧已經從先生處得到了太多,不敢再抱有別的念想。婉寧知先生所圖乃是匡扶社稷之大願,亦知先生素來愛重女子,于青樓之地并無意圖涉獵,可京城魚龍混雜,纨绔衆多,煙花柳巷之地卻是最能得來消息與契機的地方。”
“時至今日,婉寧也從未後悔過當年離開先生身邊的決定。”婉寧溫婉一笑,眼底俱是滿足,“先生未曾忘記當年承諾之事,已經讓婉寧心下熨帖,萬般感激了。”
這些年來,楊晏清撿回鶴栖山莊的末路之人不少,撿回鎮撫司的卻是只有當年那個瘦瘦小小長着一雙小鹿眼睛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在楊晏清身邊只停留了三個月,卻像是海綿一樣汲取着在楊晏清身邊所能學到的一切東西,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看似柔弱的身板下挺直着倔強的脊梁。
孟尚書當年進京趕考,會試名次并不理想,正當要回鄉再度背靠之時被皇商的掌上明珠看中,為了前程,彼時還只是個窮書生的孟尚書隐瞞已有婚配的事實,娶了那皇商的嫡女入贅了皇商之家。
這些年來于官場汲汲營營,憑借着皇商的銀兩和人脈可以說是一路順風順水坐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上,距離尚書之位僅一步之遙。
可想而知當他知道當年被抛棄在家鄉的妻女找上門來時有多慌亂,有多麽害怕失去已經擁有的一切,面對足以讓他失去岳家支持的妻女就能做到多無情狠毒。
他并沒有明着下手徒留把柄,而是找了幾個京城游手好閑的混混将妻女追攆到城外推搡進冬日的河水裏,幾次三番騷擾母女二人卻不致命,在母女二人因為受涼疲倦生病發熱之後,再暗自打點京城的藥鋪不得給母女二人看診。
那時的皇商在京城裏雖說沒有滔天的富貴權勢,但在商鋪裏卻是說一不二,就這樣,發熱重病奪走了原本就身子虛弱的母親,女兒卻在最後發着高燒奄奄一息之際昏倒在了逛街回來的楊晏清腳邊,被這個素來心軟喜歡撿麻煩回家的青年帶回了鎮撫司,僥幸活了下來。
“先生放心,婉寧知道先生的處事原則,那死了的杜二郎是個五毒俱全不堪為人的東西。死在他手上的無辜女子不計其數,他那置辦在外城的宅子就是一個魔窟,不僅是青樓女子,還有一些強搶買賣的良家女,就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
婉寧說到杜二郎的時候眉眼間滿是厭惡,“做局的芸兒也是被纨绔公子的花言巧語所迷的可憐女子,如今已經帶着救出來的姐妹離開了京城,婉寧給山莊的鋪子掌櫃遞了信,到時候想必掌櫃們也會照拂一二。”
楊晏清淡笑颔首:“你素來是個膽大心細的,做事我還是放心的。”
婉寧沒有因為楊晏清的誇獎而感到歡欣,而是低垂着眉眼,眸色有些掩飾不住的暗淡:“先生……竟當真是喜歡男子的嗎?”
早在進來主院的第一眼,婉寧便從許多痕跡上看出這是兩個男子共同居住的院落,甚至在隐私的內外室都處處留有不屬于先生的物件與痕跡。
“自然。”楊晏清坦然自若道,“你當初跟在我身邊不也是很清楚?我這人素來好顏色又懶散,真真沒多少君子之風,也就看上去唬人了些。”
婉寧低聲喃喃道:“只是聽聞這些年先生身邊仍舊無人相伴,到底抱着一絲不該有的奢望……女兒家有些時候就是難以理喻,總想着撞了南牆才肯認清……”
“如今懂得回頭便很好。”
婉寧的心思早在多年前便沒有遮掩,這幾日信件來往中字裏行間更是透出顯而易見的情意。楊晏清選在平日裏與蕭景赫一同起居的主院接見婉寧,未嘗不是存着想要勸退這個姑娘的心思。
婉寧卻好似沒有聽到楊晏清的這句回答一般,目光閃動了半晌,起身無言福了福身子,竟是有些失禮地直接離開了。
……
蕭景赫回來剛踏進門檻就覺得不太對勁,站在外室皺着眉感受了半天,遲遲邁不開步子。
“杵在那做什麽?”楊晏清收了棋譜,挑着棋盤上的黑子往棋簍裏放,“我還以為王爺回來會有些有意思的東西同我分享呢。”
“有意思的事的确是有一件。”蕭景赫眯着眼,“不過先生是不是該先講講先生這邊更有意思的事……亦或者是人?”
楊晏清偏了偏腦袋,裝傻道:“什麽人?”
蕭景赫走過去将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楊晏清單臂攔腰抱起,作勢就要往外室走。
楊晏清臉色一變:“等等!外室不行!”
“沒什麽不行的。”蕭景赫甩袖關上房門,将這書生放在書房寬大的桌案上,“房間裏的胭脂味兒濃得嗆鼻子,本王不喜歡,想用先生的味道蓋一蓋。”
“胡鬧!你放手……等會婢女進來看見成何體統……唔!”
“等會兒本王親自收拾……聽話,把腿擡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婉寧不是女配,就是這個環節的一個工具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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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1瓶;
貼貼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