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燈會交心
“所以你就讓小皇帝去釣誠郡王到內閣當靶子?”蕭景赫語調懶懶地總結, “那誠郡王用來平衡世家倒是好用。”
楊晏清因為蕭景赫的精準用詞頓了一下,改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向蕭景赫:“王爺這是被釣得很有經驗?”
蕭景赫的靴底碾着屋頂的瓦片,捏着手裏微涼的手指試圖把這個人捂熱點, 輕輕嘆息:“本王不僅被釣得很有經驗,還時常被騙。這美人計不愧是自古以來最不見血的刀, 有些人啊,長得好看也就罷了, 腦子還好使, 騙起人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有被指桑罵槐之疑的楊晏清将手從蕭景赫手裏抽出來揣回到自己袖子裏, 擡眼看向外城內随着夜幕降臨一點點被燈籠點亮的街道。
今晚的燈會其實并非什麽節日,每年不定時在年節前十幾天舉辦。若是有在游燈會時有心儀的公子, 小姐們一般會派遣丫鬟婢女或者別的法子将簪花送到公子手中, 被贈花者若有意, 便會回一盞燈籠。這便就是默認了兩人會在年節後的除夕煙火會上結伴同游, 共度佳節。
“置氣了?”蕭景赫朝着楊晏清挪了挪, 輕笑問。
“這種時候我才懶得和王爺置氣。”楊晏清撐着頭仍舊看着下面自街道蔓延至天際的橙紅色燭光綢帶,修長的手指輕點:“喏, 好看嗎?”
“我小時候其實很喜歡這樣熱鬧的燈會或是趕集。因為這樣的盛會前,那些大戶人家的仆役會提前趕走街邊的小叫花,讓他們不要打擾了貴人們看燈的興致。”楊晏清的唇角微勾, 黑色的瞳孔裏倒映着人間的喧鬧情意,“那時候,小乞丐們就能得到一些小點心,有善心的小姐會吩咐發一些更能填肚子的饅頭,很多小乞丐都會将饅頭偷偷藏起來過冬。但我從來都不這樣幹, 因為吃了硬饅頭就需要喝水, 而冬日裏冰涼的河水才有可能是要命的東西。”
“比起死, 餓肚子其實也并不是件忍不得的事。”楊晏清揚了揚下巴,用一種炫耀的語氣對蕭景赫道:“所以說,王爺,我小時候就是很聰明的。”
才不是長大了讀了些書才來欺負你腦子不靈活。
蕭景赫注視着楊晏清,就像他曾經說沈向柳時的“哪有人一開始便流落青樓”,那麽眼前這個書生,在沒有家族沒有師門的情況下,又是從哪裏拼命汲取養分長成了如今這般耀眼奪目的模樣?
這人啊,哪怕是小乞丐,也一定是人群裏眼睛最亮的那一個。
“本王從小就不是個聰明的小孩子,若是那個時候遇上一個眼睛好看模樣倔強的小乞丐,也一定将小乞丐帶回王府然後被他日日欺負。”蕭景赫的身子往下滑了一截,也不嫌棄房頂硌得慌,就這麽仰躺下來,兩只手枕在腦袋下面,“那時候,本王一定能護住不讓其他人欺負你,聰明又堅強的小乞丐也一定能在本王縮在櫃子裏哭的時候把櫃子打開把本王拽出來。”
“王爺小時候哭起來可愛嗎?”楊晏清伸手戳了戳蕭景赫的臉頰,眼角帶笑,眼睛裏卻落進了夜幕裏的星辰,“不可愛的話,我可是會嫌棄小鼻涕的。”
蕭景赫沉思了一陣好似在回憶,末了,用一種不太确定的語氣道:“那會兒有個奶娘說本王像個糯米團子,這麽推測的話,大抵算得上可愛罷?”
“好吧,那就心疼王爺一下。”楊晏清的手搭在蕭景赫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另一只手仍舊支着腦袋側頭看着身邊的男人,“王爺恨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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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是曾經真的信了那時管家說的,她只是因為等不到父王心情不好,其實她很愛護本王,所以每天她送來的糕點炖湯,本王都有一點不剩的全部吃完,想用乖巧聽話換她能走出那個本王進不去的院子。”蕭景赫閉着眼,感受着夜晚溫柔微涼的風吹拂發間,感受着身邊隐約飄過來的屬于那個書生獨有的香氣,“直到奶娘死前攥着本王的手告訴我,不要相信王府的任何人,不要再吃她送過來的東西。”
“或許是本就沒什麽接觸,她更能狠得下心,本王在得知真相後也并沒有太多的失望。後來想想,倒是能算得上是她對本王最後一絲心軟。”
亦或者,他這位血親上的母親,是真的厭惡到連觸碰她都會忍不住想要掐死他這個孽種。
蕭景赫的母妃只是因為被靖北王多看了一眼,便被父親顏閣老強硬退了已經走過議親的婚事,在已有心上人的情況下改去姓名家譜嫁進了靖北王府。
目的只有一個,讓靖北王府真正落入內閣的控制之中。
只可惜,靖北王的确對這個女人有那麽一絲柔情,但他的心裏仍舊裝着邊關蒼涼的風嘶鳴的馬,而這個在王府裏日日夜夜煎熬的女人在聽到心上人另娶他人後徹底恨上了靖北王。
對一個內宅女人而言,再沒有比毀了靖北王唯一的血脈更能報複這個如同鋼刀一般冷硬堅毅的男人的方法了。
年幼的蕭景赫從小便吃着混入了藥粉以及鹿血虎鞭鼈肉這等大補之物的糕點炖湯,如若不是自小喂養的奶娘心生恻隐偷偷倒掉不少,蕭景赫甚至根本活不到成年——而就在奶娘的行為被發現後,這位母親再也無法容忍這個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孽障”,對自己年僅十一歲的親生兒子下藥,吩咐四五名嬌豔動人又極其會來事的女子進房……
年幼的蕭景赫在藥物作用下起了反應卻又被眼前的一幕惡心到嘔吐不止,奮力掙脫那些女子後逃出房門在秋季冰冷的池水中毫無聲息的躺了一夜,然後等來了恰好回京見此情景勃然大怒的靖北王。
蕭景赫的命保了下來,卻永遠落下了不能與人接觸過密的怪癖,而那些大補之物陰差陽錯讓他獲得了比常人更加骁勇的體魄,卻也奪走了作為一個武将元帥更為重要的冷靜理智。
“先生這是什麽表情?”蕭景赫的眼睛睜開一條縫,見方才還笑意在唇的楊晏清面色沉沉,翻身而起将人攬在懷裏狠狠吸了一口,“好了,本王知道先生是個小乞丐,先生也知道本王是個小傻子,扯平。”
“我說那些又不是想要知道你……”楊晏清難得真正乖巧地沒有掙紮,眼簾微垂。
蕭景赫精瘦有力的腰肢一用力,抱着楊晏清站起身,朗笑道:“在屋頂看什麽人間?走,本王帶先生下去挑一盞最大最亮最好看的!”
……
“确定要這個?”楊晏清指着那個白兔子花燈,一臉的無語。
蕭景赫十分肯定地點頭,并且主動從花燈裏面掏出字謎展開來遞到了楊晏清的眼前。
好吧。
楊晏清略微掃了一眼便解出字謎,在攤主喜笑顏開地恭喜聲中接過了那盞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兔子燈籠。
“這兔子……怎的一點都不可愛?”楊晏清上下打量提在手裏的燈籠,沒忍住問旁邊同樣握着燈籠竹竿的蕭景赫,“王爺喜歡它什麽?”
“喜歡他又兇又漂亮,看上去牙口還不錯。”蕭景赫貼着大兔子的手握着小兔子花燈,一臉滿足的笑意。
饒是楊晏清聰明的腦袋也想不通蕭景赫此時轉着的心思,只得環視四周想着趕緊找個人少些的河畔将這醜兔子放河裏算了。
……
蔣青隔着人山人海大老遠就看見那邊兩個同執一盞花燈正站在一處花樓前的兩人,牽着旁邊一臉驚愕的沈向柳就想往那邊竄,結果被十分會看臉色的沈向柳硬是反手拽了回來。
“呆子,你看看清楚,這個時候是你該過去的嗎?”
“不都是逛燈會?咱們碰到了也該去打個招呼吧?”蔣青撓着後腦勺,讪笑,“我又差點做錯事啦?”
沈向柳一臉的不敢置信,他真的懷疑這人是怎麽長這麽大還沒被打死的?哦對,聽說那靖北王打光棍打了二十多年?
那沒事了。
把蔣青的臉掰過來,一身織銀紅衣的沈向柳揚眉,姿色明豔逼人:“死皮賴臉約我出來逛燈會,居然還有心思看別人?難道我不比楊晏清那個寡淡的家夥好看?”
……
“我剛才好像看到蔣青和……”
楊晏清轉頭正要和身邊的人說什麽,話才剛說了一半,下巴被人輕輕擡起,冷冽溫暖的氣息朝着他罩過來,被男人舉起來擋住兩人面容的兔子花燈搖曳着燭光偷看唇齒交接的兩人,害羞地閉上了眼睛。
花樓上半開的窗戶砰得一聲關上,一朵淡粉色的簪花晃悠悠朝着兩人所在的地方飄落下來,被男人狀似無意的動作打落到一邊躺在人來人往的街道邊,小女兒的心思不一會兒便被來往的人群踢踏去了看不見的地方。
這個吻來的急切,卻又溫柔得只是一觸即分。
楊晏清回過神來,眼睫微動:“燈會人多眼雜,王爺就這麽肯定不會有人認出我們?”
蕭景赫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眼關的嚴嚴實實的花樓窗戶,心中輕哼了一聲,将手中的燈籠放下來,聞言神色認真地對楊晏清道:“不想被人知道我們關系的從來都是先生,不是本王。”
楊晏清不置可否地笑笑,沒再說什麽。
【戌時到——】
打更唱和的聲音一層一層傳到每一條街道小巷,戌時之後便是放燈祈願,街道上朝着他們這邊湧過來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不耐煩與那些人擠在一起的蕭景赫挾持了楊晏清将那想去湊熱鬧的書生掠到了旁邊昏暗的小巷裏,楊晏清靠在巷子牆壁上,手裏還提着那只沒放出去的白兔子花燈,似笑非笑道:“王爺這是想幹什麽壞事情?”
“名雖正言不順,想幹什麽先生也不允。”蕭景赫的手從兔子花燈的竹竿移到楊晏清的手腕處緩緩收緊,傾身與書生相貼,低聲道,“一直以來先生都在與本王換東西,如今本王有件極其想要的東西,想問問先生,用什麽才能換得?”
兩人間只有兔子花燈微弱的光芒,昏暗的光搖曳着,楊晏清只看到蕭景赫的眼睛很亮、很亮。
“如果是我有的,只要王爺出得起,自是什麽都換得。”
蕭景赫低下頭,卻沒有再次吻上楊晏清,而是額頭輕輕相抵,另一只手覆上楊晏清的心口,按壓、五指緩緩收緊。
“本王想要這裏,先生也願換得?”
【放——燈——】
無數的孔明燈飄飄蕩蕩得飛上京城的天際,将原本暗色的夜幕渡上一層暖色的光芒,一閃一閃晃動着無數有情人對神明的真摯懇求。
巷子外是人聲鼎沸的紅塵,可此時包裹楊晏清的卻只是單槍匹馬足矣抵擋千軍的蕭景赫,想要用突如其來的沖擊打破兩人之間的暧昧試探。
“……王爺要的東西太貴,傾盡所有也未必可得。如此這般,王爺可還要換?”
“換。”
蕭景赫的聲音帶着隐忍,帶着渴求,唯獨沒有猶疑。
“江山呢?王爺不要了?”楊晏清的聲音抽去了慣有的溫和笑意,收起漫不經心的游離世外。
“沒辦法,本王的王妃性子太傲,大抵是不适合做皇後的。”蕭景赫的唇瓣在說話間細細密密地觸碰着楊晏清的臉,帶來一陣又一陣難耐的癢意,“紅塵浩蕩,先生可願意陪本王走這一遭?”
楊晏清知道蕭景赫不是在玩笑,也知道蕭景赫做出這個決定并非只是為了一己情長——早在他知曉靖北王一脈身世的時候,楊晏清便知道,蕭景赫的謀反絕不會成功,哪怕僥幸成功,也有無數人能在一夕之間改天換地。
前朝苛政酷吏,不說文臣,祖上參與開國皇帝征戰的武将更是對此十分芥蒂。
但不應該,時機不對,籌碼不對,還有他背後支持的武将們……他不應該這麽快便放棄……
“先生還在思考什麽?”蕭景赫的聲音再度逼下來,“在想如何拒絕嗎?”
“王爺要的東西太狡猾,早就不知跑去了什麽地方,遲遲未能回來。若要等它回來,可是件耗費時日的不值當買賣。”
蕭景赫的回答霸道極了:“本王不會等,本王只會順着先生指的方向,将它抓回來,好生養在本王手心裏。”
楊晏清有些恍惚,他下意識地擡起下巴想要看清男人此時的神情,鼻尖卻與蕭景赫的交錯,兩人的呼吸暧昧又纏綿地交織在一起。
在這一瞬間,楊晏清無措地收緊攥着花燈竹竿的手想要冷靜卻慌亂得無處可逃,他竟覺得世界只剩下眼前一人,聽着這人炙熱的呼吸,有力的心跳,全部的觸感只剩下這人溫熱的肌膚溫度。
“……王爺可一定要活得長久些。”
楊晏清輕聲說罷緩緩閉上眼,腦袋朝着後面仰了仰貼在冰涼的牆面上,想要脫離開那無處不在幾乎讓他無法自主呼吸的灼熱氣息。
然而閉上眼之後,蕭景赫身上的氣息卻越發有侵略性地朝他交纏過來。
蕭景赫放開攥住楊晏清胸前衣物布料的手,托起這人想要冷靜的後腦強硬地按在自己懷裏,沉聲許下諾言:
“先生記住,哪怕是屍山血海,本王爬也會爬回到先生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好家夥今天下班晚了,簡直是生死時速。明天是沈向柳和蔣青的番外,想了想既然寶貝們想看的話還是要放在這一章後面,因為也是燈會前後的情節,放在周末日六情節就斷層啦,正好燈會之後主線要轉場,明天更正好~
周內真的日六不動嗚嗚嗚[顫抖扶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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