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梅樹之約
蕭景赫皺了下眉,對着不服氣的大黑馬沉聲呵斥:“墨骓!”
墨骓是蕭景赫一手養大的馬,比起千裏挑一的戰馬還要高大一圈,肌肉強健是難得一見的烈馬,平日裏喂馬的小厮在靠近之時都免不了心驚膽戰,哪裏受過今天這樣的鳥氣!
但這會兒蕭景赫是真生氣還是假不悅,動物遠比人類要更加敏銳。不甘不願地嘶鳴了兩聲,墨骓低頭自己咬着缰繩噠噠回了馬廄,臭着一張馬臉開始低頭幹飯。
蕭景赫低頭問楊晏清:“能走嗎?”
楊晏清似是動了一下腳腕,頓時眉頭皺得更緊:“……疼。”
蕭景赫有些納悶,剛才墨骓別說碰到楊晏清,就連那惹禍的鷹都沒挨到一根鳥毛,怎地這書生就傷得連路都走不了?不過低頭看了眼馬廄附近并不平整的砂石地面和楊晏清寬大衣袍下顯得清瘦的身子……算了,這弱不禁風的。
總不能是這書生故意裝傷不想走路吧?圖什麽?
蕭景赫這般想着,手臂一用力将楊晏清撈起來橫抱在懷裏,兩只手掌分別貼在楊晏清的腰側和股側,好在有秋冬厚重的衣服隔着,蕭景赫的喉結動了動,警告自己不要低頭去看懷裏的人。
楊晏清心安理得地窩在蕭景赫溫熱的懷抱裏,懷裏還抱着一團散發熱量的鳥團子,頭偏了偏靠在蕭景赫的胸前,又是一聲嘆氣:“屋子裏太悶了。”
正往院子方向走的蕭景赫腳步一僵,板着臉:“楊晏清,你別太過分啊。”
“蕭景赫,你自己想想,自從成親,我見過你幾回?”楊晏清回擊道。
蕭景赫聞言眼皮一跳,氣笑了:“第一次見先生,先生誘使本王大晚上練槍一個多時辰;第二次見先生,先生從本王這裏套話出本王與詹王曾有舊交;第三次,先生用本就在查的舊案換了将近一半的靖北王府;第四次,讓本王生平第一次給人付喝花酒的賬,之後調情到一半說走就走還讓本王自己纾解;第五次先生更是在朝堂言論直指青州,一聲不吭就翻出了當年本王與詹王的交易明裏暗裏威脅警告本王——”
“先生說說,本王哪還敢見先生?”
楊晏清低頭想了想,忽然好奇發問:“王爺既然能被我挑弄興致,為何這麽多年房中也沒一兩個可心人?”
蕭景赫總算看出這書生今日來找他是很難得又別扭的服了個軟,暫且不論後面還跟着多少陷阱,兩人如今怎麽都算是合作關系,不好鬧得太僵,更何況對楊晏清此人,蕭景赫其實多少還是有些招攬的心思,便順着楊晏清的意思腳下一轉朝着另一邊院子走去。
“本王不能接受他人近身。”蕭景赫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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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晏清沒說話,像是在沉思什麽。
蕭景赫沒聽見聲,低頭就看見這書生的臉上明晃晃寫着可惜的恍然大悟,咬牙:“本王身無隐疾!”
“哦……”楊晏清的手撫摸着黑鷹的翅膀,将這個話題暫且帶過,“這是什麽院子?看起來和別處倒是不同。”
靖北王府多數地方都帶着武将的銳利與大氣,這處院子倒是少有的帶了些江南的細膩,感覺……更像是出自女子的手筆。
蕭景赫收斂心神,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信步拐進來的院子是哪裏,眼神一滞,壓下心頭湧起的澀然,淡淡道:“是我母妃的故居。”
蕭景赫的母妃應當就是蔣青的親姑姑,出身祖籍江南的詩禮世家,只是這位曾經的靖北王妃常居于京城,與久駐青州的老靖北王聚少離多,聽聞二人感情并不好,這座院子想必便是蕭景赫母妃曾經獨居的院落。
抱着楊晏清走到院子裏的亭中,蕭景赫将人舉起來放在石桌上,還沒等楊晏清反應過來就擡起了楊晏清的一條腿,溫熱的大掌握上了楊晏清的腳腕:“傷哪了?”
楊晏清:“……另一只。”
蕭景赫的動作一頓,悻悻然放開手裏的腳腕,伸手就要去抓楊晏清的另一只腳。
楊晏清哪敢讓這人真的查看傷勢,眼疾手快地反握住蕭景赫的手腕,挑眉:“王爺确定要看?”
蕭景赫:“怎麽?本王看不得?”
這書生別真诓本王的吧?
楊晏清松開蕭景赫的手,意味深長道:“也是,王爺既然與我拜堂成了親,我渾身上下每一處地方,王爺自然都看得……倒也不算是輕薄,是我想岔了。”
“唉,總是獨守空房倒是忘記了在下已經是有夫君的人了。”楊晏清說着還将腿朝着蕭景赫的身前晃了晃,大大方方地等着男人檢查。
蕭景赫被楊晏清的這聲夫君叫的耳垂通紅,不一會兒那紅色就順着脖頸蔓延進了衣領裏,哪裏還敢去碰楊晏清的腳腕。
“你這人說話怎麽、怎麽這般不知……不知分寸!”蕭景赫按了按額角,實在是拿這人沒辦法。
明知道這人心眼多盤算多的的确确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卻每次面對這人的時候都硬不下脾氣。
這書生真是天生來制本王的不成?!
蕭景赫站起身在石凳上坐下,陷入了自我懷疑,撇開眼不去看楊晏清。
楊晏清四下看着這座有些蕭瑟的院子,比王府旁的院子多了些高低錯落的矮灌木,看那些簇擁着的如今已經凋零的花枝,楊晏清能夠想來待到春日之時院子裏的那幾分姹紫嫣紅。
“聖上頗為尊敬先生,想必不會也不敢做貿然越過先生賜婚的事。”蕭景赫突然開口打破兩人間的沉默,事實上這個問題他着實想了并不短的時間,“先生與本王成親,所圖為何?”
楊晏清輕笑,語調微揚:“那王爺當日在殿上毫不推脫領旨謝恩又是為何?”
“先生!”蕭景赫放在膝前的手緊握成雙拳,“先生不想開誠布公談談?至于領旨謝恩,本王也姓蕭氏的蕭,先帝能得到的,本王自然也能。”
楊晏清坐在石桌上,以一種低頭俯視的角度看着蕭景赫好半晌,忽然大笑出聲,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
蕭景赫被楊晏清笑得臉上躁得慌,忽青忽白變了幾下之後咬牙起身就要走,卻被喘息着眼角猶帶笑意的楊晏清拉住了衣角。
冷着臉低頭看,蕭景赫見那書生擡手揩掉眼角的濕氣,放軟聲音道:“不是在笑你,只是覺得,王爺的樣子有些可愛。”
可愛。
蕭景赫額角的青筋蹦了蹦。
算了,他就不該和這書生浪費時間!活該被這人戲弄!
楊晏清将懷裏伸長了脖子張望的黑鷹放開,拍了拍鷹屁|股讓它不要留着礙眼。待黑鷹朝着馬廄的方向飛走後,思索片刻開口:“我本無入仕之意,參加科舉只因當年微末之時曾受先帝恩惠。要說起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莫過于當年和先帝在月下喝的那場酒,若不是那場酒,我也不會對着當時微服的先帝大談闊論,引得先帝起了親政之心。”
“最後無端害了那諸多性命。”
蕭景赫不太懂這書生的腦子是怎麽想的。
沒他說話先帝就不想親政了?這話說的……呵。
蕭景赫也是當過皇帝的人,他最清楚男人只要坐在那個位置上,早朝自上而下俯視群臣,每一日都能感受到至高無上權柄的美妙,而當這個皇帝并沒有實權的時候,他坐在皇位上的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欲望煎熬。
楊晏清只是一個臣子,他永遠不會懂——只要坐上那個位置,但凡心中還有一絲血性,沒有哪個皇帝不想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功績姓名。哪怕奪權失敗,也好過碌碌無能史書上一筆帶過嘲諷十足的傀儡二字。
“藺大人曾是我的舊識,早在錦衣衛收集到青州靖北軍情報時我就注意到了王爺身邊這位謀士。他長得與藺大人太過相似,如若不是在王爺的軍營裏,文官家恐怕早已被人悄無聲息的除去。”
蕭景赫了然:“所以先生特意等到本王進京述職,想要借奕朗的手掀開這起舊案。”
楊晏清卻擡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勾起唇角:“不,是我在有了諸多證據之後制造了一個合适的時機,将王爺與文管家引進了京城。”
“王爺,京城就像是一座大棋盤,我在這頭,內閣三只老狐貍在那頭,旁邊還盤踞着一條尚未長成便想扒拉棋盤的幼龍。這座京城比之王爺的戰場,其暗藏兇險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景赫皺眉:“你們把本王當棋子?”
那語氣就像是楊晏清敢說是,他下一秒就要揚棋盤。
“怎敢?王爺就是放在棋盤旁邊的棋簍,千軍萬馬盡數落在——”楊晏清噗嗤笑出聲來,伸出手去點了點蕭景赫握拳的手背,“王爺手中。在下不過就是偶爾借來用用,會還的。”
“那你剛笑什麽?”蕭景赫不動聲色,才不上這口蜜腹劍的書生的當,對剛才這人笑得前仰後合的舉動耿耿于懷。
蕭景赫不提還好,這會兒聽了這話楊晏清又忍不住臉上的笑意,擡手掩唇玩味道:“楊某不才,年少成名,當年想要招攬楊某做幕僚門客的人不計其數,王爺這般的……倒還是第一次見。”
若不是救命之恩,哪怕是文奕朗都不會被這位靖北王爺打動獻上效忠吧?
蕭景赫:“……”
過了一陣子,楊晏清的臉上笑意漸歇,面上又恢複一貫溫文爾雅中帶着些高深莫測的模樣,他看着面前的這所院落,問蕭景赫:“王爺對我很好奇?”
蕭景赫素來耿直:“是。”
“嗯……”楊晏清的手指在冰涼的石桌桌面上一下一下的輕點着,莞爾,“如果王爺能在這院落裏親手種一片梅園出來,屆時王爺所詢,楊某必答。”
“此話當真?”
“當真。”
“多少棵才算一片梅園?”蕭景赫忽然警惕。
楊晏清:“那就……一百四十三棵罷。”
這麽具體的數字?
蕭景赫沒擺弄過這些花花草草,但是這院落身為曾經當家主母的故居,遠比看上去要大得多,種些梅樹倒也不是什麽難事:“一言為定。”
楊晏清緩緩點頭,望出去的眼神帶着傷感,聲音溫柔:“一言為定。”
他曾經也有一片梅園,只是被他自己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為了一百四十三條人命。
作者有話要說:
楊晏清:這次真沒騙你
蕭景赫(狐疑):腳也是真扭了?
楊晏清:……嗯,這個是騙你的
——
咳,那什麽,股是指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