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獻殷勤
嚴亦思走到一個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旁邊,小聲問:“李大爺家的牛還沒找到呢?”
“哎喲,昨天夜裏丢的,哪裏這麽容易找到,怕是已經跑了好幾個村子了。”
一旁正在和李大爺争吵的李大媽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這一句,竟然坐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兩只手不停地擦着眼淚,哭得傷心極了,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家裏走了什麽人。
也是,在這個年代,一頭牛可是農民的立身之本。農田裏那麽多地都等着牛去耕呢,沒了牛,拿什麽種地?
俗話說,家有萬貫,牛占一半。
農民沒有牛,就像裁縫沒有剪刀,根本是有力無處使。
李大爺看李大媽哭得傷心,他褶皺的眼角隐隐也有淚光。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都收了看熱鬧的心思,臉上浮現出一種同情的神色。
嚴亦思看不下去,走上前把李大媽扶起來,安慰她說:“咱們去找找村長,讓他給隔壁兩個村長傳個信,讓他們用大喇叭在村子裏通知一下,看有沒有人見過你家那頭牛。”
李大媽似乎聽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也不哭了,趕緊站起身來,抓住嚴亦思的手,問道:“這樣有用嗎?已經過了一夜了,都沒找到,說不定牛已經跑很遠,找不回來了。”
李大媽說完,眼淚又要下來,嚴亦思趕緊說道:“不會的,你想想看,牛半夜也要休息,它說不定躲在某個角落休息,所以你們才找不到。”
這是嚴亦思随便想的措辭,沒想到李大媽竟然信了,她突然又振作起來,仿佛抓住希望似的抓緊嚴亦思的手,說:“你跟我去村委會。”
嚴亦思沒辦法,任由李大媽拉着往村委會走去。期間她回頭望了一下,李大爺也跟在身後。
到達村委會的時候,只有村支書在裏面。
村支書聽了這事,很重視。當即讓身邊的一個小夥子去隔壁村送信,他去另一個村子送信。走之前,村支書問李大爺:“你家的牛長什麽樣?有什麽記號沒有?”
李大爺想了想,說:“後左腿上有一塊是沒毛的。”
村支書走後,李大媽坐在村委會裏面盼消息。她支使李大爺:“你回家去吧,回家去睡一會兒,我在這裏等着就夠了。”
李大爺把頭頂布帽一摘,順勢坐在地上,“牛不找到,我怎麽睡得着?”
嚴亦思打量着李大爺,瞧見他眼裏充滿紅血絲,猜測:“李大爺你不會一夜沒睡吧?”
李大爺沒有回答她,像是在自言自語:“牛丢了,要是找不到,我哪裏有錢再買一頭?沒有牛,地誰來耕,今年的莊稼還種不種?收成還要不要?”
“買也不是不能買到,那得借錢買,買了牛回來,那今年的收成全都用在買牛上了,那不是白做了一年?”
明明不熱,李大爺卻拿着帽子給自己扇風,大概是心裏的火氣大,燥得慌。
看着丢了一頭牛,卻仿佛丢了半條命的李大爺,嚴亦思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很想知道這事到底和馮競有沒有關系,于是轉身挨着李大媽坐下。
“李大媽,你們那頭牛昨天具體什麽時候丢的,怎麽丢的,什麽時候發現丢了的,你能具體說說不?”
說起這個,李大媽望向李大爺的眼神又帶了一絲埋怨,“還不是因為他,昨天旁晚給牛喂了一筐草,他就不管了,直接躺在床上睡覺。睡到半夜醒了,想起來去看牛,結果牛沒了。”
“那你們這個牛,它是自己跑的嗎?”嚴亦思小心翼翼地問。
“你什麽意思?”李大媽異常警覺。
嚴亦思笑笑,“我是覺得,好好的牛怎麽會突然自己跑了呢?”
“可能是繩子沒系緊吧,昨天夜裏有人聽見牛跑的聲音了。”李大媽說着,又望向李大爺,“本來每天他都會去檢查一下繩子有沒有系牢,偏偏昨天沒去檢查,昨天就出事了。”
“原來是這樣。”嚴亦思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
看來,這事和馮競沒關系?
也是,這個李大爺和馮競無仇無怨的,馮競也犯不着去幹這等壞事吧?
自己難道對馮競有反派濾鏡,總覺得壞事就是他幹的嗎?
嚴亦思起身,安慰李大媽幾句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的嚴亦思想做做早餐,發現家裏除了大米,什麽都沒有。
算了,煮煮粥吧。
她用瓢舀了一瓢米,放到壓水井下面洗一洗,然後倒進鍋中,蓋上大鍋蓋之後,她就蹲在竈前生火。
那時候沒有打火機,點火用火柴棍,火柴棍是外國傳進來的,所以大家都稱之為“洋火”。
這種方式生火是要用火柴棍在火柴盒外包裝上摩擦生火。如果外包裝上潮濕了,那生火就很難生起來。
嚴亦思已經浪費三根火柴棍了。
第四根還沒有成功的時候,她賭氣似的站起身,把火柴盒扔到外面地上曬太陽。
外面的太陽才剛剛升起來,不刺眼,很溫暖。
嚴亦思在堆滿雜物的破舊院子中央站了一會兒,眼神掠過低矮的灰青瓦屋檐,泛着鏽色的斑駁牆壁,兩扇搖搖欲墜的木板窗和牆角下一只悠閑覓食的公雞,不知怎地,她心裏生出一股煩躁。
難不成以後,她都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嗎?
不行,她得賺錢,她不能過這樣的日子!
嚴亦思眯着眼望了望天邊的太陽,然後撿起地上的火柴,走到廚房。
輕輕一擦,火柴棍燃了。
在稀飯快要煮好的時候,馮競他們回來了。
村裏的小學和初中離家都很近,所以馮競他們是走讀,每次到吃飯的時間都會回家來吃。
嚴亦思給每人盛了一碗白米粥,端上一碗鹹菜,就算是湊合了。
飯桌上,三人喝着粥,誰也沒說話。
嚴亦思突然開口道:“那個,昨天給你們的零花錢呢,你們要不要先給我保管?”
馮惠反應最大,她幾乎跳起來,“你想把我們的錢要回去?”
嚴亦思:“……”
雖然她确實是這樣想的,但馮惠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她還是感覺到臉上有些發燙。
昨天都打算走了,才把錢分完,哪曾想她沒走成。
她安慰馮惠坐下,“不要不要,我就問問。”
算了,發出去的錢,要回來也太沒道理了。
她想賺錢,她想做生意,她想先存點本金,但做生意的錢不是這幾塊能填補的,還是想想其他的辦法吧。
馮厲低頭着,偷瞄到嚴亦思為難的臉色,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默默遞到她面前,“我也沒處花,你先替我保管吧。”
嚴亦思沒想到馮厲會這麽配合,這麽主動,她有些不相信地盯着馮厲,馮厲卻不看她,低頭喝着粥。
嚴亦思又去看看其他兩個小孩。
馮惠依舊捂着自己的口袋,那架勢是絕不可能掏出自己的兩塊錢的。馮競則面無表情地喝着粥,仿佛當沒聽見她之前說過的話。
嚴亦思把目光收回到馮厲身上,她有些看不懂馮厲了。
這個小孩似乎很正常,他會叫她媽,他會配合她喝雞湯,他會把錢掏出來給她保管,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可是這樣的态度讓嚴亦思很疑惑,這是對待後媽的态度嗎?
嚴亦思把那兩塊錢推回到馮厲面前,“這是你的零花錢,你自己随便怎麽花。”
馮厲看也沒看桌上的錢,說:“那就當成我買藥的錢。”
“什麽藥?”
嚴亦思脫口而出之後有些後悔了,因為她看到了馮厲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
馮厲指着架子上的一小瓶藥說:“那個藥。”
嚴亦思走到架子旁邊,把藥瓶拿起來,瓶身上面全是英文,看到“heart”這個單詞時,她猛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馮厲是被親生父母丢棄的,因為他患有先天性心髒病。
而被丢棄的時候他四歲,已經記事了。
嚴亦思放下藥瓶,重重嘆了一口氣,說:“過幾天帶你去縣城檢查一下。”
“不用檢查,去年爸帶我去檢查過,沒事,按時吃藥就行。”
“不行,去年是去年,這都已經過了一年了,誰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要檢查,絕對要檢查。”嚴亦思很堅持。
馮厲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三人很快吃好了,放下筷子就朝外跑得沒影。
嚴亦思追出去,朝着馮競的身影喊了一聲:“馮競,村裏李大爺的牛丢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馮競回過頭,一臉茫然:“不知道啊,怎麽了?”
“沒事,”嚴亦思揮揮手,“你走吧。”
嚴亦思回到家裏,看着桌子上四個空空的碗,再看看架子上那瓶藥,一時覺得,家裏要用錢的地方真多。一個月二十塊錢能用得到嗎?
其實馮耀齊每次都是寄三十五元回來,但是其中十五元是要給馮太爺的。
馮太爺就是馮耀齊他爸,太爺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但他脾氣古怪,和子女們都住不好,便一個人建了一個小房子,自己燒火做飯,自己照顧自己。
馮耀齊娶妻的時候,邀請太爺過來同住,太爺果斷拒絕了。
他就想一個人住,圖個清閑。
但是老人家不幹農活,沒有收入來源,總要有點閑錢在手上。
太爺是有些技術在身上的,他能做手工活,給死人紮靈屋,簡單一點的靈屋能賣五塊錢,複雜一點的靈屋甚至能賣十塊錢。太爺每天閑着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屋子前紮靈屋。因為手藝好,十裏八鄉的人都聞名而來請他紮靈屋。
太爺其實是有些閑錢在手上的,但是書中的嚴亦思剛嫁過來時,怕別人說她閑話,所以還是分了十五元給太爺。
現在的嚴亦思看了看手中的十一塊五毛八,心裏很是苦惱。
這點錢怎麽用一個月?
過幾天帶馮厲去縣城檢查肯定要花錢,平時想給孩子們改善點夥食也要花錢,家裏穿的用的都要花錢,即使夠用,那絕對是沒有多餘的錢了。
不能從每月的用度裏面節省出來錢的話,她要做生意哪裏有本金?
現在如果不做生意不賺錢,那以後的日子也絕對富不起來。
八十年代正是改革開放的號角吹得正響的時候,只要大膽點,出路還是非常大的。
不行,她得想辦法搞點錢。
嚴亦思找來了紙和筆,她先是給那個素未蒙面的遠在天邊的丈夫馮耀齊寫了一封信,表明自己想做生意的決心,順道問問他那邊還能不能籌到錢。
然後她想起了自己娘家的大伯。
她大伯家是有些富裕的,但是她和堂姐嚴亦想有些過節。
當初嚴亦想騙書中的嚴亦思嫁給馮耀齊之後,書中的嚴亦思就已經和嚴亦想撕破臉皮了。
她現在要是去找她大伯借錢,似乎不怎麽硬氣。
算了,還是先去找找太爺吧。
太爺這些年紮靈屋應該掙了不少錢,再加上她每月給的十五元,應該是一筆很可觀的存款。
太爺這些年一個人住,吃穿都非常節儉,一個人也用不了什麽錢,所以村裏人都傳太爺手裏有錢,太爺的兩個女兒也都覺得太爺手裏有錢,每次都很殷勤的過去看望老人,想方設法從太爺手中扣錢。
嚴亦思買了一籃水果看望老人,她今天也要去給太爺獻殷勤了。
只是,剛到太爺家門口,她就瞧見一張瓜子臉蛋的中年婦女站在門口。
這是馮耀齊的大姐,馮耀霞。
馮耀霞生得白淨,三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卻遠比同齡人年輕。她喜歡打扮,頭頂用彩布做了一個發箍,戴着更顯生機。
她瞥了一眼嚴亦思手中的水果籃子,捏着嗓子問:“喲,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嚴亦思假裝沒聽見她話裏的調侃,反問道:“大姑子今天怎麽也在這裏,是有什麽事情嗎?”
“我來借錢,”馮耀霞叉着腰斜睨着嚴亦思,問:“你呢?”
嚴亦思笑了笑,“好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