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天最一開始接待夏莉絲塔的時候，伊凡并沒有察覺出她的不對勁。
因為像今天這樣，公爵夫人一個人到訪神殿，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由于神殿和東境交惡，領地的居民們對他冷眼相待，是因為住在神殿裏的孩子們，他們才沒有做出惡劣的事情來。
即便如此，也只有寥寥數人願意再踏足神殿了。
而公爵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伊凡眼中的夏莉絲塔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公爵夫人。
她擁有豐富的知識，有遠見，處理事情的手段成熟老練，協同領主管理東境時展現出來的能力，常常會讓人忘記她的年齡。
他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去想，這麽年輕的女性，是怎們能把大事小事處理得面面俱到。
伊凡非常尊敬她。
不僅是因為她給予了他同等的尊重，更因為她确實是一位非常出色又可靠的人。
但伊凡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如此尊敬和喜愛這位年輕的公爵夫人。
最膚淺的原因一定是因為公爵夫人的外貌和她的魔法屬性。
當四季分明的東境遭到暴風雪的侵襲，冰雪成為領民們最憎恨的東西。
而公爵夫人不止魔法屬性是冰，就連頭發和眼睛的顏色都是冰藍色。
因為這樣的理由而不被喜歡，伊凡實在太替她感到委屈了。
另一方面……大概是因為東境擁有一位“聖女”。
她并非神殿官方認可的聖女，而是東境領民對她的尊稱。
伊凡不是說那位聖女不好。
只是跟展現出了幾乎是奇跡的治愈力的聖女相比，不愛出風頭、只是安靜地把每一件事做好的公爵夫人實在是過分低調了。
她好像被刻意教導成了這樣，要低調安分的做事，不要去貪戀不屬于自己的名譽和風頭。
而久而久之，她的存在便被人忽視和遺忘了，甚至讓人覺得……她配不上如此優秀的公爵大人。
但無論如何，伊凡怎麽也想不到，他眼中如此充滿智慧的公爵夫人，居然會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當她說出“如果我現在死了，我還會再回來嗎？”的時候，伊凡真的以為自己聽錯了。
因為她說這話時的口吻，俨然就像是：如果可以不用再回來的話，她就會立刻去死。
伊凡多麽希望是自己誤會了她的意思，可猛然睜眼，和公爵夫人對上視線，伊凡才不得不承認……
她是真的想死。
——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想要繼續活下去的意志。
伊凡知道公爵夫人正在等待自己從神那裏聽到的答案。
但他不能說。
因為神的回答是：不會。
一旦她選擇了死亡，她将不會再得到重來的機會。
假如公爵夫人知道是這樣的答案，或許會毫不遲疑地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到這個時候，伊凡已經察覺出夏莉絲塔已經死過一次，是從未來回來的人了。
人生能重來一遍，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可她卻只想要抛棄這個足以被稱作奇跡的機會。
他忍不住去猜想，她在未來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讓她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甚至想要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抱歉……公爵夫人，神沒有為您的問題給出明确的答案。不過，祂留下了啓發。”
迎着夏莉絲塔槁木死灰般的神色，不說謊的伊凡說謊了：“請您試着自己去找到回歸的真相吧。去留意一些您忽視了的細節，去做出一些仿佛永遠做不到的改變，這樣的話……您一定會得知全部的答案。”
既然是由于許多人的祈禱，公爵夫人才回到了這裏，那麽……只希望這份強烈的思念同樣能把她留下。
留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起碼……能給他一點時間，去尋找挽救公爵夫人的方法。
夏莉絲塔說要離開神殿的時候，伊凡知道只靠自己無法再把她留下來了。
他殷切地看着夏莉絲塔，懇請她：“今天就請什麽都不要想，先去裁縫店買一件溫暖的衣服，好嗎？”
“您在裁縫店一定會遇到開心的事情的。”伊凡微笑，“我保證。”
簡樸節約的公爵夫人極少裁制新衣，當然也從不到訪過裁縫店了，所以她一定不知道裁縫店的裁縫是她的頭號粉絲，每天在店裏歌頌她的缪斯，像是後宮的美人一樣時刻等待陛下的寵幸。
公爵夫人一定是冷得太久了。
只希望那位聒噪的裁縫能為她帶去一些溫暖。
至少，伊凡希望那件衣服，能把公爵夫人留到她想要舍棄的明天。
……
離開神殿後的夏莉絲塔去了伊凡推薦的那家裁縫店。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有活力的人。
從一打照面開始，那位裁縫似乎就沒有歇過氣，她的嘴巴好像連一秒鐘都沒有停過，熱情洋溢的樣子如是一朵圍着太陽打轉的向日葵。
夏莉絲塔不覺得讨厭。
也許是最後的時光太過安靜了，這樣的吵鬧對她來說反而感到有些踏實安心。
正如伊凡所言，她在裁縫店經歷了一段惬意的時光。
因為穿上了溫暖的衣服，吃過了熱乎的食物，她的味覺和觸覺都漸漸恢複了，眼前看到的東西也變得清楚了。
裁縫滿是期待的眼神，尤為清晰。
“歡迎您下次再來！”
“一定要來哦！我會等着您的！”
“我會等到您的，對吧？！”
夏莉絲塔只是忽然記起了清晨和伊凡分別之時，他問她，假如他明天拜訪公爵府的話，會見到她嗎？
當時的夏莉絲塔默了默，最終告訴他會。
對伊凡的諾言會實現，但對可愛的裁縫……她只能許下一個大概不會兌現的承諾了。
夏莉絲塔的目光落在遠方的雪山，恩聲道：“會的。”
她收回視線，對裁縫露出微笑。
“謝謝你，你做的衣服很暖和，我會穿着去的。”
……
回歸的第一天對于夏莉絲塔來說，是從不曾經歷過的一天。
按照以往的日常，她會在淩晨四點的時候起床，與騎士團一同上山巡查，檢查捕殺魔獸的陷阱，一般在三四個小時後回來，用上一個早餐後，會一直處理文書工作直到傍晚。
夜晚會與丈夫和老公爵夫婦共進晚餐，接着繼續工作直到休息。
偶爾也會有在東境視察的日子，只是不會像今天這樣四處閑逛，甚至還在書店睡了一個午覺，把整整一天的時間用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夏莉絲塔在天色快要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回到了公爵府。
而一走進城堡，一句話伴随着冷笑聲從螺旋樓梯上傳了下來。
“你今天買回來的東西，連城堡的大廳都快要堆不下了。”
夏莉絲塔擡眸望去。
——是老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