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眠 他比任何人都要懂她
遲讓說要走兩天, 但周末過完,時夏也沒有收到他的消息。
周天下午,周思齊突然約她出去吃飯。
就在離印象不遠的商場。
時夏應允赴約。
元旦過完, 高三整體都進入了一個更加緊張的狀态。
大考小考加起來, 無數測驗習題好像永遠都做不完,惹得周思齊叫苦不疊。
“你知道嗎, 元旦就一天假,鐘魔頭發了十二張卷子!十二張!”餐廳裏, 周思齊捂着臉,回憶起那個點燈熬油的奮戰夜晚, 苦不堪言。
“我從來沒熬過那麽久的夜,我媽進來催我睡覺我都不敢, 就怕第二天上學交不出作業, 被鐘魔頭拎到辦公室去訓。天啊,我現在一想起他那張刻薄的臉,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時夏安慰她, “特殊時期,辛苦一點是肯定的。熬過去就好了。”她一面說一面給周思齊夾菜。
周思齊往嘴裏塞一大筷子肉, 費力咀嚼了兩下,含混道:“主要就我這個成績,老楊說了,努把力考個本地二本就可以了,再遠的就不用想了。你說老楊都說我不用想了, 我媽還得讓我再試試,我氣不過,跟她大吵一架。
她嘴上說得好聽,都是為了讓我上個好大學, 以後能找個好工作、過得輕松一點,但她也不是不知道我什麽水平嘛,天天逼着我死命學,真把我逼死了我上哪去給她考好大學。”
周思齊是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的,家庭條件不說多好,至少衣食無憂。父母從小的關愛,讓她養成了開朗、直爽、自信的個性。
這讓她在考慮問題的時候更簡單、更直接,一是一,二是二,不會想到負面,更沒有那麽叛逆。不管她現在嘴上再怎麽抱怨周媽媽給她的壓力,但她的神情語調,仍是那個被寵愛的小朋友。
看着她嘴上吃得油乎乎的,時夏不禁莞爾,低頭抽了紙巾給她擦嘴,溫柔道:“齊齊,我覺得你長大了。”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周思齊的心思裏裝着世間萬物,就是沒有學習。
現在不在那個束縛的環境了,她主動說起的反而都是學習。
她現在能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麽,能力在哪,相比之前,已經是個很大的進步了。
但周思齊似乎并不開心這種成長,她撇撇嘴,還是皺着眉頭:“時夏,我真羨慕你,直接被G大錄取,高考都不用參加了。我現在每天看着教室後面的倒計時,都有種即将上刑場的窒息感。那根本不是高考倒計時,分明就是砍頭倒計時!”
時夏被她的誇張逗笑了,“哪有這麽嚴重。”
周思齊搖頭,“不,你不懂。你已經是天之驕女、傳奇學霸了,不會懂我們這種學渣心裏有多難熬。”
時夏沒有說學霸也不是一天練成的,說了也只會讓周思齊認為她是不知人間疾苦。她給周思齊夾了多多的菜,讓她吃好吃飽,這樣才有力氣繼續回去學習。
“欸對了,你最近跟遲讓有聯系嗎?”周思齊吃着,突然問。
上個月問過周思齊月考的事情後,周思齊知道時夏要提前去N城了,直接默認他們已經分手了。
可事實上,時夏和遲讓并沒有真正地确定過什麽關系。
時夏垂下眼睫,眸光不自然地閃了閃,狀似不經意地問:“他怎麽了嗎?”
說起這個,周思齊立刻來了精神,“我不是跟你說上次月考挺難的嗎,你猜怎麽着?那次月考,我們班第一名竟然是遲讓欸!”
時夏一頓,“真的嗎。”
“當然啊!他前幾次考試要麽缺考要麽睡覺,成績一直唏哩呼嚕的,這次竟然直接考了個第一,好多人都懷疑他是作弊了,但我不這麽覺得。我覺得他就是深藏不露,你說是不是?”周思齊說着,向時夏求認同,哪知道她正走神,“時夏、時夏?”
時夏回過神,“嗯?”
周思齊噘着嘴,“你想什麽呢,怎麽我跟你說遲讓的事情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不關心的樣子?難不成……”難不成分手了就徹底絕情了?
她後半句話沒說出口,因為她覺得時夏應該不是這麽無情的人。
時夏振了振精神,抱歉道:“最近有點累,沒休息好。不好意思啊,你繼續說。”
周思齊半信半疑的,到底還是心思單純,嘟囔了兩句什麽,又接着道:“遲讓考了第一,老楊喜得跟什麽似的。老實說,我覺得你以前考第一她都沒那麽高興。汪洋悄悄跟我說,遲讓家裏後臺很硬,這回成績突飛猛進,一高興,直接捐了一筆錢到學校,老楊估計獎金沒少拿,所以才樂開了花。”
時夏毫不意外關于遲讓的一切,反倒對她說起汪洋更感興趣,“汪洋怎麽知道這些事情?”
周思齊:“肯定是有人告訴他的呗。”
“那他為什麽告訴你呢?”
“我問的呗。”
“你們倆在一起了?”
“……”
時夏的話題轉變的太突然,周思齊梗了一下。
見她臉色迅速脹紅,一副嬌羞不能言語的模樣,時夏了然地笑一笑,“看來進展很迅速。”
周思齊哐當扔下筷子,“時夏、你別胡說!”
她惱羞成怒了,時夏識相地豎起食指在嘴巴前打個叉,周思齊這才跟漏了氣的氣球一樣癱回椅子裏。
時夏見狀不由搖頭失笑,“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戀愛調劑生活,一切以學業為主。”
說到這個,周思齊嘴巴翹得更高了,“你怎麽跟我媽一樣。”
時夏喝了口飲料,“怕你抓不住重點呀。”
周思齊哼了一聲,“憑什麽戀愛就不能是重點。”
“如果你有把握跟這個人走到最後,那他也可以是重點。”頓了頓,時夏補充,“但我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知識和金錢,才是能陪你最長久的東西。”
周思齊有些不屑她的老氣橫秋,“所以你是因為覺得遲讓不能陪你走到最後,才選擇跟他分手的嗎?”
這是她今天晚上第五次提起遲讓。
時夏表情微斂,還未說話,周思齊重重地将雙手往桌子上一放。
“時夏,我怎麽覺得你變得有點冷血了呢?遲讓要出國了你知道嗎?”
時夏一怔,眼睫顫了顫,“你怎麽知道的?”
“他家裏來給他辦手續的時候好多人都看見了,我以為你還不知道,所以想來告訴你……你早就知道了?”周思齊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難怪你今晚都怪怪的,我說遲讓的時候,你都沒在聽。”
正是吃飯的時間,餐廳裏燈光溫暖,氣氛熱烈。
下午才下過雪,窗外的街道上積雪被路燈也染上了溫柔的暖色。
從餐廳裏望出去,寒冷全都被隔絕在外,眼裏、身邊只餘暖意。
時夏垂眸盯着指甲上斷裂的突兀凹陷,周思齊已經從不滿她的冷淡變成了義憤填膺。
“我就說你之前怎麽說要提前一個人去N城呢,原來是遲讓也打着離開的注意了。這人可真不靠譜!起初他讓我幫他保密對你一見鐘情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真喜歡上你了,為你名聲着想呢,現在看來,他估計就是逗我玩而已。虧我之前還一直幫他說好話呢!早知道他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我打死都不會同意你跟他談戀愛的!”
憤慨不已的周思齊像只護崽的老母雞。
她思想單純,之前以為時夏為了去N城而跟遲讓分開,潛意識裏雖然覺得這種為了前途分手的理由有些不近人情,但對方是時夏,她沒辦法不支持。今晚她又回避和遲讓有關的話題,多少讓一根筋的周思齊有點不舒服。
現在知道遲讓也抱着同樣要離開的想法,她便下意識地将責任全部歸咎于遲讓,認為肯定是他先說要離開,時夏才傷心欲絕地提出分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今晚她所有的異常和冷漠就都可以理解了。
“怪我不了解情況,今晚一直提你不開心的事情。”周思齊一把握住時夏放在桌上的手,暖心道:“對不起哦。”
周思齊是個直脾氣,直來直去,所有情緒和感覺都來得很快。
上一秒還激昂的情緒,這一秒又軟下去。
她掌心的溫度很暖,時夏看着她,喉間有些微澀感,“思齊,你覺得說分開的人,一定是壞人嗎?”
周思齊否認:“也不一定啊。只是遲讓之前一直表現得很喜歡你,如果他真的喜歡,那至少會争取一下,不會這麽輕易說分開,我看他一點傷心都沒有。”
時夏:“可是異地……異國,分開太遠,感情也沒辦法維系,既然總要分手,為什麽不越早越好?”
周思齊奇怪地看着她:“以後分手是以後的事情,萬一沒分手呢?為什麽要為了以後可能不會發生的痛苦去剝奪另一個人現在的快樂呢?”
這句話之後,時夏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誠然周思齊的思想有不成熟的地方,有可能的痛苦,不管是以後還是現在,都是痛苦。
一旦痛苦出現,現在不管多快樂,都會被抹殺殆盡,甚至還會因為過多的回憶累積而造成痛苦加倍。
不管時夏認為自己有多冷靜多理智,但這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無論出于什麽立場,就憑他為她做了那麽多事,時夏都沒資格剝奪遲讓當下的感受。
在沒有和他商量的前提下,她無法代他做出任何決定。
從餐廳出來,又開始飄雪。
周思齊怕冷,把自己裹得像個球一樣,圓滾滾地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圓滾滾地上了車。
目送她離開,時夏戴上帽子和圍巾開始往回走。
北風淩冽,像刀子刮在臉上裸露的皮膚上,不出一會兒,時夏臉頰就被凍得通紅。
遲旸三天前離開了S市。
他來這裏是為了給遲讓辦留學手續,手續辦完,他自然要離開。
他給了時夏三天考慮的時間,時夏沒有給他答複。
臨走前,他最後給時夏去了電話。
他明确表示,遲家一定會送遲家出國,如果她不答應他們提出的條件,那她将會失去所有這些他們提供的便利條件,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她都不會再和遲讓扯上任何一點關系。
時夏同樣明确地告訴遲旸,她不接受他們這種名為謝禮,實為羞辱的行為,遲讓跟她之間本就沒有什麽特殊關系,不管是現在還是今後,跟他有沒有聯系對她來說根本沒有區別,也請遲家人不要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她承認,遲旸一再的試探和逼迫讓她有些失去理智,她在電話裏說的那些,多少有些口不擇言,但她不後悔。
只是唯一讓她不安的,是她到現在還沒見到遲讓。
一天不能明确他的态度,時夏就一天不能停止糾結。
她很清楚遲家對她的态度,也很清楚她的清高和尊嚴不允許她就像無事發生一樣接受遲家現在對她做的一切。
但只要她和遲讓在一起一天,遲家就一天不能遠離。
她到現在才深切地明白,她和遲讓中間橫亘地根本就不是G大。
他即使考上了、她即使等到了,他們也不可能如她所幻想的,在陌生的街景下大方地牽手。
即便那個時候沒有葉蘭和時昭,他們之間也還是會有遲旸和遲家所有人反對的目光。
她一直想努力成為一個不為世俗眼光而活的人,但到頭來最在乎世俗眼光的就是她時夏自己。
在遲讓沒有消息的幾個夜裏,時夏無數次編輯好了說分開的信息,卻也無數次無法狠心地按下發送。
她希望自己能義正言辭地斥責遲讓對遲家的放任,可她又很清楚他和遲家是兩個分開的概念,她無法混為一談。
于是她又開始自私地希望遲讓心狠一點,這樣她就可以将一切責任推向他。
如果他真的能像周思齊今晚所說的那樣,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玩咖,所有一切只是說說而已,那她就不用這麽搖擺。
可時夏知道,他不是。
不管遲家對她做了什麽,遲讓始終沒有傷害過她一分一毫。
他甚至送了她那張單程機票。他比任何人都要懂她。
雪越下越大,思緒被街道上的寒風吹得七零八落,時夏感覺不到絲毫寒冷,只有無盡深重的無力感在拖着她。
印象大廈。
時夏披着一身雪白進門,保安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随後将她攔出來,提醒她把身上的雪拍幹淨再進門。
大廳的暖氣和室外的溫度形成了強烈對比,時夏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在這裏也住了幾個月,算是熟臉。
保安見她有些恍惚的樣子,忍不住八卦:“這麽大雪,怎麽不打個傘啊,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啦?哎喲,你們這些年輕人哦,真有精力。”
時夏怔了怔,沒說話。
加快速度把身上清理幹淨,邁步向電梯走去。
保安在身後叫她:“欸等一下,有個快件!剛才3209的帥哥上去,忘記拿了。”
時夏腳步猛地一頓,回過頭去,“3209?”
“對啊,他幾天不在家,今天傍晚剛回來。你不是住他樓下嗎,正好你給他帶上去。”保安小跑着遞過來那份快件,因為省了一道麻煩事,他對時夏笑得很谄媚,“謝謝了啊,美女。”
時夏顧不得看那份快件是什麽,電梯一開,她飛快奔進去,先按了32,跟着按了31,然後不停地按關門鍵。
保安一臉茫然地看着電梯門緩緩關上,不知道時夏在急什麽。
因為拒絕了遲家的條件,時夏也不想再在遲薇的家裏住下去。
她在網上聯系好了N城的寒假實習工作,對方提供住宿,她想年前就直接過去,已經在打包行李了。
剛才一聽到遲讓已經回來了,她第一反應是他回到3106看見她打包好的那些東西,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先離開的人不一定是壞人。
但只要想到遲讓看見那些行李的畫面,內心就有股強烈的恐慌感,是時夏前所未有的。
31樓,電梯門開。
時夏沖進走道,3106大門緊閉。
她深呼吸,按下密碼,推門而入。